卢艳艳新作||我因为对爱绝望，而反复涂改
卢艳艳
诗十二首
灯
灯把自己投射在玻璃窗上
它在其中看到
发光的桌椅、地板，和走动的人
拖着一团忽长忽短
找不到位置的模糊影子
光在墙壁勾勒边界
涂抹虚拟的雪
光逃出窗外，穿过树叶与树叶的间隙
停在树下草丛一只猫
灰蒙蒙的眼睛里
在无限延伸的黑暗地带
灯看不到自己消失
悲 歌
台阶不宽，容得下来回走动
雨水不多，只够山涧溪水润喉清音
好久不见？记起前天刚刚见过。在梦里
——像今天一样沉默
但断续吹过的山风一掠而过的鸟鸣
都带着你的口音，在说：
让我们一起看满山杜鹃盛开吧
这是一年中，最美时刻
悲歌已交托流水不停吟唱
我们，只是时光内外的助兴者
独自站在，草木掩映的对岸
月 亮
我忘了抒情——
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拍下它，与你共赏
我正在学习两种技巧：
遗忘和视而不见。分别用于对付
盈亏相抵的新月和掩面而去的落日
我仍会做梦，但已不再对号入座
我还是习惯在他人的文字里寻找自己
却开始怀疑“寻找”本身，即是虚妄
雪来，是抵达的寒冷
雪化，是消失的寒冷
在抵达和消失之间，我一次次被黑夜蒙住双眼
并假装对一朵昙花的盛开，明察秋毫
在桃林
车站对面那片桃林，几天前还开得如火如荼
像年少时读到的桃花源
展开于一个困倦的午后——
我趴在桌上，苦恼于：
一张高分考卷，一张略显忧郁的脸
为何不能统一在我痴迷的爱情里
好天气一闪而逝，雷声阵阵
熟悉的场景，短暂的春天随天空暗下去
在失重的坡道上，我看到，蜜蜂颤栗着
掳走花粉，运到别处酿蜜
而那个隐藏在桃花源中的村庄
如青涩桃子，被暗中磨好的刀，早早割去
谷 雨
浮萍开始生长
一穷二白的水面，终于
被快速繁荣起来的影像遮蔽
是时候去野外遛遛自己了。想象
身处布谷鸟，被春雨润透的啼叫声
以及，戴胜鸟
在桑树上跳跃的画面
我已经好多年
没找到它们。这是一个
鲜少有人探究所处的一切因何消失
又因何而返的时代
我不知名的躯壳更是如此
——当你在暮春时节
读到所罗门的虚空，和我的这首诗
不要追问自己因何而来
秧苗初插，作物新种
生活总是被一些隐形之物牵引
从无一场雨不是及时雨
从无一支浮萍，不是为飘泊而来
夕阳勋章
夕阳散发着桔子味道。每一天
我在浮尘搭建的洞穴里，从清晨剥食到傍晚
而它依然完整。如世代传承的图腾
从来不曾认领地上的任何事物
谁是它的血亲？我们这些没有根的浮萍啊
终于学会了眼含秋波，对自由和爱
隔岸观火，看远航的船回来
从东边升起的云朵依然向东流去
光线里浮华的小把戏太美了
同为欲望的奴隶——
如果有人在夕阳下苏醒
感激于它的永恒完整吧，只有感激
才能让这枚勋章，紧紧贴在忏悔者
那不断溃烂的伤口之上
不 懈
清晨多鸟啼，而钟声使它们
置身于，被现实捕捉到的片刻沉默
却让拥挤而倦怠的枝条，颤动不已
一天过半，一首诗的流淌趋于枯涩
一个盘子被使用了多少次之后
银丝花边开始褪去
一把锅铲被丢弃前
为我翻炒过，多少滚烫的口腹之欲
窗台上，刚到的鲜花撩人心扉
拖把滴着水，倒立在阳台一角
小虫们在十五层楼的窗外
隔着玻璃，不懈飞舞
人间四月天
过了灵隐寺和法镜寺，还可
继续前行——
漫长山路因为蜿蜒起伏
使慢下来的脚步，凭添了些许轻盈
沿途绿植倾巢而出：鸡爪槭青涩
红枫刚从长夜苏醒，随即
舒展宿醉的手掌，带着经年磨损
和被世事磕破后留下的淤血
整齐划一的茶园一如往昔
在寺院的黄色墙垣
与蓝天白云之间，默默地
用倾斜自己，为一个季节的归隐
以及，下一个的复出，完成过渡
寺门紧闭，香火消声匿迹
群山是长满绿锈的古老烛案
举着虚拟的火，天空俯下身
看万物，趁着被暮色和青草味
湮没时刻，缔造了一种新秩序
在那里，旧江山失而复得
人与草木，有同样鲜嫩的脸孔
致未来的某个方向
没有人在意
落下的雨，最后去了哪里
有的扑向江河
有的砸在岩石和瓦片上
粉身碎骨，以获取重回天上的路
在你无数次行驶于指向不明的告别途中
内心埋着越来越无力的
对抗。它们铺天盖地，挂满
一整块挡风玻璃
犹如蒙住你眼睛的同时，又给了你
无数双眼睛
让你看到那么多的路
挤搡在闪电前方，停留在雷声背后
像阻拦，又像挽留
你感觉那一刻，可倚靠的事物，只有
握在你手里的方向盘
和身旁身后，冰冷的牛皮座椅
你努力寻找
对着导航，一声声空洞的召唤
将剩下的路寄寓在茫茫雨中，你知道自己
也只不过是
往未来的某个方向逃窜的
其中一滴
鸟鸣启示录
不管我醒得早，还是迟，它们都在那儿
在窗外的某一株树上，吟唱
我曾像习惯鸟鸣声一样，习惯于
每日聆听别处的生活
并以此学习隐身于咫尺之遥，描绘
众生的肖像。渐渐地，我成了一个怀疑一切的人
包括眼见为实：
大海因为反射了阳光呈现醉心的蓝
我因为对爱的绝望，而反复涂改
爱人的样子。鲜红的花，碧绿的草
在鸟眼里会是什么颜色？如果只有消亡
才能证明存在，我愿借助电闪雷鸣之后的安静
感知世界正以歌声试探我，是否愿意
再次跟着它们哼唱
而现在，我还不想承认，天亮后看见的废墟
正是鸟儿眼中绿意葱茏的舞台
睡
未见之事就是你睡着时
车在飞奔。窗外的灯火纷纷后退
醒来后发现，刚才经历的只是对有遗憾的过去
进行无意识的修改，或延续
像一株树砍下，我们将它制成
桌椅、地板、木盆……
继续使用，按自己的标准和意愿
其实，没有人与我说话，也没有人与我和解
刀和树，猎豹和羔羊，在某一刻会完成转换
一个人在飞奔的车里。像猎物，在运输途中
玫瑰启示录
最早废弃的，是传递水份
和爱的桥梁。在瓶水和玫瑰花之间
枝茎已经枯干。却依然举着发黑的花瓣
仿佛一顶冠冕未被火焰烧透
每一朵垂下的头颅都留有不甘
当水从中倾倒而出
我闻到一股腐败之气。一朵花的结局
一个人的一生
不管怎样执着于飞蛾扑火
都仅仅是，举着自我的灰烬
那残花渐落的时间
足够你我，从桥这一端走到那一端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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