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妮||天堂和泥沼都已被时间填平
李佳妮
诗十首
野蛮生长
七年了
还是一股新家的味道
回家前先开窗，让空气
和邻居的煎带鱼味涌进来
假装—— 一位母亲的在场
母亲再次归来照顾高考的弟弟
我把宿舍的衣物搬回家，退让领地和习惯
来缓解弟弟和母亲之间的对垒
她缺席的这些年
客厅的绿萝，吊兰相继枯萎
只有窗边的牵牛，靠雨泽冲破铁网
纠缠了孩子完整的青春
天堂和泥沼都已被时间填平
荒芜里，我们已拥有自己的形状
杀鱼僧
敲晕鱼头
削尖的木头捅进喉腔
锃亮的刀片
像扫一场无关紧要的雪
十七岁离家后，他卖过香菇
用烧鱼的手艺娶妻生女
沉迷赌博后，赔光了父亲的棺材本
要债的人赖在父亲门前
躲在厨房的妻子，抵紧门板
从此，查无此人
他隐去姓名
又干起杀鱼的活儿
后厨，砧板上鱼鳞扬起
像他用尽最后的气力
掸落肩头积雪
猫的慈悲
一只猫挂在树上，像平静的钟摆
阴影里的老人，一刀刀
卸下她秋天的裘袄
赤裸的身体成为提前降临的霜花
所有的色彩都已双手奉上
她睁开的红唇是一架巨大的水车
一只小狗奔向老人，摇晃着尾巴
金黄的皮毛蹭了蹭
沾染了，裤腿上新长的曼珠沙华
晨光里，猫像秘而不宣的菩萨
慈悲地注视着世间
红梅初上
架子床上的红绣鞋
沉默
像那天，理发店的少女
母亲让她辍学供弟弟上学
自考后
以为剪开了身上的夜色
一通电话，像红盖头扑灭眼里
矩形的火焰
红梅初开的年纪，她的母亲
把一个鲜红的少女凌迟
摆在床上出售
那么多红梅
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眼睛
千年过去了
还有少女的脚，一圈圈勒紧
囚禁绣鞋里
寻找桃花源
洞里有光
脚下，石菖蒲怯懦地抵御
探险的青年
滴水声、石块、隐身的蝙蝠
打开手机的光，小心试探
回望来处的人，是黑色的
沉默那么响
快把童年的底色，泄露干净
洞外，一片开阔的溪滩
散乱着锋利的石块
原来，斧凿的岩壁
早已埋下伏笔
寻不到的桃花源，才会有
永不熄灭的日落
送给城市的叙事诗
搬空的旧楼，像战栗的破风箱
接受处决
路过的老人哄睡襁褓的孙女，目送
一场失孤的葬礼
环城路上，向阳的玉米地
迁进高楼后，只剩苦苣和空心菜
缝隙里喘息
旧村的犬吠，已逐渐干涸
阉割一座城市，只需
剥夺她农耕的叙事
秋雨，已按住硝烟
怀中，睡熟的婴儿睁开了眼
失声的冬天
候车室的老汉，睡着了
两元的车票像睫毛落地
轻巧地叙述一个失声的冬天
人们是在第二天发现他的
日光抵达他，已经太迟
登报的寻人启事，像鹅掌揪
蜷缩在公园长椅下
环卫工人低着头
扫帚拨动的声响，如奔突的过客
没人追问冬日，也无人追问
一片落叶的身世
冬日，原来是没有由来的轶事
探出废墟的种子
占领阳台后
楼里的人，开始探索新的岛屿
对岸，废墟已被推平
挂在树干的被单，像塑料
洪水过后，缠紧溪边的流民
襁褓，棉鞋，滴水的红色内衣
归来的油冬菜，不断扩张新的领地
住进高楼的移民
渴望在日光下，伸展开
蜷缩的四肢
俗 事
争吵声就降落在身旁
男人见到我，噤声
女人拉高音调，像来了声援
凝滞的秒针，不知该走该留
我竭力避开他们的眼睛，像避开
一场晴空下的雪崩
钥匙孔一次次对准失败
一次次，剥开我童年的赤裸
小女孩在台风眼，吹泡泡
一戳，就破的彩色泡泡
她专注地看我
像看不会剧终的默片
神 迹
伽蓝殿在左
朝一座漏风的梅亭叩拜，身后
是沉默不语的隋梅
庙宇坍圮，
旧日乞梦的人，随神迹不知去向
殿址向左，香火向左
原来，神
也有坠毁的可能
只有隋梅在原地，死去活来
用无声的蓓蕾，
安慰困在山门的信徒
摄影：源书（浙江）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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