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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白] 坏人们||张抱岩:像打水的两个空木桶,晃动在深夜

组稿:王子俊 诗天府 2023-01-11

像打水的两个空木桶,晃动在深夜
张抱岩
 
给小学同学帅
 
秋天建完四间二层的小楼
春天又要拆掉(房子旁要建高速)
你和你的父亲为省钱,自己动手,堆码红砖
跺在饭场的风口
轻拿轻放,像是鸟雀和蚂蚁
在小心地安放命运
打造一间临时的住处
要装下你寄宿的儿子和学无人机的女儿
 
你嗓子的息肉
去年在省立医院做的手术
你在视频里将嘶哑的你传给我
 
聊到过年聚会的事
说到你用车给一家婚纱店拉新人的事
你一件件摆出你的生活
手机就像博物馆,在展览你20年的成长史
 
你也聊到我,羡慕我,说到当初荒废了学业
没能像我一样在市区教书
每天过着一月2000多波澜不惊的生活
 
高压锅在炉子上噗噗冒着白气
说到压力大时,我的两个儿子
趴在我身边看
你的嗓眼,是不是医生手术时落下了一把刀
一直嘶哑着,一个阉割的老太监
微信视频镜头一晃一晃的,我们的头像
像过山车,又像打水的两个空木桶,晃动在深夜
 
 
去年的雪人留下的位置
 
去年的雪人死了
今年会有新的雪人代替死者
我们根本看不见
他们的脚印叠压着脚印
我们根本听不见
生者对死者说了什么
 
 
视频中的店付
 
天太冷了,我躲在被窝里
与小学同学李店付视频聊天
李店付在上海浦东新区打扫公厕八年
“再坚持7年,我可以拿到养老金了。”
他自豪地说,他的这份工作
是他亲戚介绍的
现在想进都不容易
他在公厕里一边工作
一边和我聊
他说,没有你教书好
我说月工资不到三千
他说那不如我
他一年十多万
他月工资也就四千多
基本不动
生活的另一个来源
就是在地铁口用电瓶车送人
下雨天,卖雨伞
从镜头里
我看见上海的公厕比我们这有的的酒店都干净
玻璃窗外,晃动着高楼和霓虹灯
我羡慕地说,你那夜景真美
他指给我看不远就是东方明珠
“放假过来,我带你看黄浦江”
我说过年回来聚聚
他说腊月26回来
 
 
新的身份
 
从县城调到市区
我到了一个新地方谋生
我的身份发生了改变
我成为了一个大市的人
我自己知道我的孤独和空虚
也换了一个新身份
一个大市的孤独和空虚
被我每天穿在身上
我是不能喝酒的,有时我却很想喝酒
我是不能熬夜的,有时我却想写点东西
喝点酒还能麻醉一会自己
但写东西没有一点用处
它不能给我换一套房子
我理解了,一个人缺钱的时候
谈灵魂等于是玩火自焚
 
 
活在城南
 
南苑小区是城南
最不起眼的小区
鳞次栉比的高楼
剖腹出8个单元二室一厅的出租屋
我租住三楼
去年搬来
电瓶在楼下被偷走一次
院落里,破烂不堪
民工夜间的撒尿声
浇在住户的蔬菜上
我下楼遛狗
碰见过卖卷馍的矮个子男人
快递点,小饭桌和卖卫生纸的陌生妇女的吆喝
楼道的墙壁上,张贴着售楼手机号和开锁手机号
政府申报全国文明城市
拆除了所有住户的菜园篱笆
粉刷了墙壁,接亮了楼梯灯
每次回家,给我的错觉是
我走错了地方
我轻声踩着楼梯
用舌头把声控灯弹亮
这灯有意思
掌控着一个人民的窃喜
 
 
城南的新生活
 
我刚来市区
整天去转房产中介及远近楼盘
跟着售楼员
像他的分身和影子
看楼盘,看样板房
一座楼竖在面前
上,下
下,上
像多年前跟老舅
到集市给故去的姥爷选棺木
我说不出棺木的好坏
老舅拿主意
我抽烟,从一楼到十楼
烟雾在电梯,在空荡荡的毛坯房
四处飘荡
我在烟雾里怀念县城卖掉的房子
像怀念恋爱时,那个打掉的胎儿
 
 
买房子的事情
 
我和门卫老韩谈市区买房子的事情
城南的房价比西伯利亚的暴风来的都快
以时速每秒6000平方飙升的力度挺进
对于一个工薪阶层,接受100多万的房子的使用权
不亚于遭遇一场罕见的雪崩
我的观点是买房子比找对象还难
老韩像个领导做了重点强调
找个对象过一辈子,买房子有可能是几辈子的事
他的声音里飘荡着呛人的烟味
随着窗外肃杀的秋风传的很远
 
 
城南
 
当地叫这里城南
并不是城的南面
而是一个新城
这里原是一片荒地
近年冒出高楼大厦
野草死了
野花死了
野树死了
建高速大楼时
从脚手架上
一不小心摔下来的
王店子的二憨子
活活地摔死了
他睁着眼睛,像城南一闪即逝的白昼
每天住在死亡上
每天活着
 
 
外婆家的亲戚
 
外婆走后,我舅,大姨,二姨
三姨,相继离世
只有四姨还活着
四姨找不到人说话时
就打手机给我妈
她们说的都是姥姥活着的事情
有时也说到自己
说到离婚的在上海做家政的女儿
说起他的从县城到镇上跑班车的儿子
实在没有什么要说的
四姨就对着我妈说
你没事到我这来
我妈也对着她说着同样的话
 
 
到叔打工的酒店喝酒
 
叔在市区酒店做洗碗工
叔和我从不同地点
披着一样的夜色回家
他带些剩饭残羹
喂从乡下老家
带来的那条小狗
一次朋友请我吃饭
刚走进一家酒店
我就闻到了叔的气息
我太熟悉这气息了
叔果然就在这家酒店当洗碗工
我看见了叔
却没打招呼
我也没把我叔
在这家酒店
当洗碗工的事
告诉请我吃饭的朋友
 
 
假人
 
三叔在外面打了多年的工
大前年,从脚手架上摔下
折了胳膊和腿
 
骨头里,插上好多昂贵的支架
三叔说,不是老板赔偿
他情愿瘸着走路,也不舍得治
 
另外两个亲戚如出一辙
运气差一些。一个头骨摔伤
家人不舍得治,入冬死了
另一个我喊哥的,为了省钱
找一家私人诊所。留下一瘸一拐的后遗症
 
三叔娶了一个疯癫的女人
不能生孩子。他喝醉,就嚷
假人,假人,假人
 
 
吹唢呐的小兰
 
红白喜事,生活的两面
小兰是见证者,爱情和鬼魂
让她的阅历充满波涛
 
小兰由一个动荡的人,曲折的人
变成一个安静的人,一个司空见惯的人
她唱歌,多在深夜,主客用封子(红包)买她的歌声
有时,她把自己唱成一个双喜
有时,她把自己唱成一个泪眼婆娑的人
 
我问小兰:你整天唱悲伤的歌,会不会把自己唱成悲伤
她笑着说:悲伤与我,已经麻木。全是生计
她从三岁跟着父母开始学习一种叫求生学的生活表演
 
从来没有感动的小兰,那次喜悲了一把
一次是她离婚的头一年,她的女儿亲自给她订了蛋糕
一次是她的老母亲离世,她还在他乡卖唱
那次,她真哭了。抱住当下的生活。想两个人
 
 
摇号的景观
 
我们城南离婚的太多
民政局没有办法让两个分道扬镳的人
走到一起
就制定一个摇号办理离婚的规定
男的主动提出的是单号来
女的主动提出的是双号来
大厅里挤满清一色的男人或女人
热闹非凡,比街市还要喧嚷
都在焦急地等着离开对方
到另一个新天地去
我见过一个女的,背着一个女儿过来
女孩扎着羊角辫问妈妈干什么
那女的说,买车票,回你姥姥家
 
 
淮河谣
 
小时候,他偷姥爷的钱
长大后,他问姥爷
你知道钱少了吗
姥爷说知道
他说你知道咋不换地方
姥爷说,怕你找不到
现在他找不到姥爷了
 
 
给淮河拍照
 
给淮河拍照
我拍不到淤泥和沙石
只能拍到岸上的树木
和水波
水波有时是动荡的
有时是安静的
有时也是在安静中动荡着的
运气好,还能拍到打渔归来的木船
水波粼粼的鲤鱼
握在中年男人的手里
镜头里,我听见鱼说
这就是命
这就是命
 
 
看淮河
 
河水还是那样不清不浊
漂浮过棺木,洗过婴儿的尿布
那只大白鸟,在河边等鱼
河湾里圈养的鸭鹅在栅栏里奔跑
挣钱的男人,走在岸上
拉运生猪的三轮,拉着嗷嗷嗷的叫声
离婚的女人又结婚了
 
 
苦难史
 
妈妈,我写不出悲怆
就像一个孩子背不会一首古诗
祖国,你的苦难,在几条大河里
我用力过猛
只会划破一张洁白的稿纸
我走在黑夜里
才看清苦难的面额
深秋,荒草哭泣的集中营
我看见黄昏下
诸多墓碑在行走
不朽的人,死后也能说话
我赞美劫后复生的枯木
外卖小哥,慌乱的脸谱
快递到你的梦里
所有的水都是贫穷的
所有的蚂蚁,都没有悼词
如果你来自苦难的深渊
你的苦难也有祖国
苦难势必跟随你前后
进入任何一个春天
那么,你就是苦难的母亲
尽管,你喊不出她亲身母亲的名字
 
 
一明一灭
 
我的师范同学Z
在外地做物流
年后手机联系一次
家庭的变故,让他在人生中稍作停留
他的母亲前年差点死于大汽车的轮下
在县医院,对着开颅的母亲说,俺娘
他告诉我娘没有应声
从未有一件物流让他如此悲伤
娘住院的日子
院落了无生趣
做木工的父亲比荒草和落叶
更木讷
父亲的一生,把自己交给
锤子,铁锯,香烟和白酒
直到脑干出血,停下一生的偏执
儿女聚在昏迷不醒的床前
我的同学说,这几年事情太多了
一件接着一件,好像灾难的神,
从他家找到一个线头
不断扯出来
他躲在深夜楼梯口抽烟
烟火在声控灯里,一明一暗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今年还好,妻子做手术的乳腺癌
顺利度过一年的危险期
 
 
住在母亲挖河的城市
 
这条茨河,外公和母亲
都参与挖过
用板车从河底朝上运泥
在我印象中,挖河的人民
都是神一样的人物
挖完河,有的死去
有的再也没有从这条河
打过一桶水
河里每天都有运沙船走过
这些船舶从这条小河
去到淮河和长江
我也没有看见它们真的来过
有时我看见波涛向前奔涌
有时纹丝不动
有时落日落在宽阔的水面
有几次,来到河边
除了看,我会掬几捧水尝尝
黄皮肤一样的水
从我的指间舌尖滑过跌落
破碎,又加入到茨河里

 
尝试在纸上,梦中和诗歌里返乡
张抱岩

作为一个80后诗人,我有着结实的乡村生活基础、城乡结合部的分裂和到市区孤独感产生的悖理的离痛之感。人是无法返回故乡的,故乡不是你的出生地,故乡是母亲十月怀胎的温暖之地,我们都无法返乡了,我只能尝试着虚构一次返乡,回到纸上,回到梦中,回到一首泣血的诗歌的分行之间。
我从98年读师范时开始文学创作,一直坚持做灵魂喜欢的事情,每天跟自己的灵魂离的太近,就觉得是玩火,我在诗歌里曾表述过此时的心理状态。觉得自己整天生活在半空的虚构中。我为了平衡当时的状态,就将目光和思想转移到当下,现实,和切身感知的生活挤压和思想碰撞中来。边读边体会生活,更多地的,最要紧的事情,我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在奔波中缓解灵魂的惯性。我对诗歌的爱没有变化。直到在扎加耶夫斯基,里尔克,默温等诗人的思想里找到了根本,我为什么写作?我为谁而写作?后来,和诗人江非兄交流颇多,受益匪浅。圣经和黄老思想,道德经,等等中外名著,这些再加上自己的独特经历,我想构建自己的审美体系,即自己看世界看问题的诗歌思想。多年前我就关注过诗探索,甚是喜欢,多次购买获奖集认真学习,并向身边的朋友推荐这本书。我想提及几个关键词:
意义所在。诗探索举办此奖的意义,在他的扶持新人,长期坚持做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他的公开公平公正,是好多类奖项所不能比拟的。18届是一个什么概念,他已走过十八个春天,正好完成一次属于他的成人礼。这是中国诗坛的福音,这是每一个用汉语书写诗歌者的福气。他的初心给我带来感动,这是只可体会,不可言传的。
好诗标准的建立导向的引领。我一直关注到,贵刊给每个获奖诗人出一道命题,谈谈你心目中一首好诗的标准是什么。这对我的感触较深,我也一直读,一直写,我也有我的对一首好诗的看法,但除了对有限的几个诗人朋友之间的交流,从未拿在一个大面上和大家说这个事。更多的是我面对心中的另一个我。有时为问自己,我追求的写作方向是对的吗?常陷入一种迷惘的状态之中,直到看到每一年的获奖诗集,我对他们提出的自己的好诗的标准,再参照自己的的一些想法,竟然有不谋而合的思想,在一种冥冥之中,我似乎找到了一种参照,校正了我的一些偏颇的想法。这是此书迷恋我的一个地方。
谈谈青年性。诗歌不全是属于青春的,但青春的心灵在一次次的书写的迸溅中完成了对自我历程的关照和提醒。每一期的青年诗人,我每首必读,觉得,从他们的诗歌文本里,我能找到待我汲取的参照养料,知道了当下,我们身边写的最优秀的年轻诗人,他们在写什么?他们是如何去表达的?获奖的诗人,有我仰慕多年的兄长,有我参加诗赛的同学,这正好是一个青春的集体亮相,让我在诗歌的舞台上,有幸听见了他们的声音,看见了他们的表情和气息。很有收获。
长期坚持做一件事情的不易。据我有限的观察,目前,整个中国诗坛,除了诗刊官方的青春诗会,似乎没有哪一个官方或是民刊,有坚持这么长久,且一直都在认真做的,而且做出自己特色和品味的,似乎没有,我们都知道,坚持诗歌创作或举办赛事是一项物质清贫而精神富有的事情,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大家都在为更好地生活疲于奔命,还有那么一群人,在把振兴中国诗歌事业鼓与呼当做奋斗的初心去做,当做一项光荣而有使命的事业去做,这的确令人刮目相看;另一层含义,在推举新人,引领中国诗歌发展在做不懈努力。我以一名基层诗人的名义向大赛策划组老师致以崇高的春天般的问候和致敬。
坚持20余年,正在步入中年之际,我似乎还在青春的尾巴上泛舟前行,读书写诗已成为我生命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势必要求自己定要咬定青山不放诗,将自己的经历在分行的汉语中间长成一棵小小的有成大器之梦的长青之松。
 

张抱岩,现居阜阳颍州,作品散见于《诗刊》《青年文学》《星星》《飞天》《诗歌月刊》《草堂》《散文诗》《绿风诗刊》等文学期刊,入选《中国散文诗年度选》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蓝色月光》《王家坝书》等5部。曾参加第七届、第十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安徽作协会员。
 

坏人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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