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人世的苦，恰好是中年的七寸
程沧海，福建莆田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
程沧海
诗十二首
西 街
最怕无人，即使房屋再怎么华丽都落败
描绘一场雾的经过有点困难
山里的城，早已习惯
模糊与清晰，只有乔松在最高处
冷，就变得孤寂，小街上有风和脚踏车行驶的声音
几个人影，有前有后
路一直延伸，好像没有尽头
秋意在异乡更为清冷。寂寞正在蓄势。
有人说在黑暗中沉默是可耻的事
没有人应答。
一个人影走快了，越发显得这一条街所谓的“空”
我不怕黑夜，越无人的小街
越可以掩饰我越来越多的白发。
你别笑我
——我们同样的蹉跎。
乌衣巷
我不是在傍晚来到巷子
所以别问我夕阳的事
不要问及时光流逝
谢家，李家，陈家，黄家
姓氏一变再变，这都城有时年轻
有时年迈，有些还未来得及落款
被掏空的年月，逃离巷子的妇孺
这些不过是上苍的安排
建了又毁，毁了又建
都是新楼压着旧址
这天你情我浓，明天各分东西
雪花飘过乌衣巷，燕子南飞
我从巷口走到巷尾
这不过都是一个小小的轮回
很多人没想通这个问题
要学会像樟叶一样飘落
落下的时候远离蚂蚁，蛛网
雨水喜怒无常
这样，叶子是穿过身体，穿过陈年
这样，你闭上眼感受道路，感受匆忙
我们身体里隐藏无数个世界
每一条巷子就像血管
在肌体下狂奔
要学会像樟树一样活着
无数次相逢，每一次发芽和枯萎都不让你看见。
青苔小心翼翼的生存，
如人类依附于刀刃，却靠寒光活着。
写给海
有些信息简单粗暴，比如那只鱼跃出水面
眼前的海面
让你释解，困与自由。
海水重了，墨浓了，直接画了几条出路
让你欢天喜地的离开
让渔网飞一会，傍晚迟到一会儿
一声“再见”再滞后一会
不要让我看错了方向
鱼正在等浪花，岛正在等涨潮。
我正在等一场合适的黄昏。
鹤形巷
台风来了，进入福建毫无痕迹
除了莆田几滴雨，
小声而且无助的下着
有些人讲起苦楝，苦瓜，苦日子
而后泣不成声
比不得在田地里，耕种的妇女
一瓢一瓢泼出去的苦水
肤浅的疼一下
一条巷藏在老厝里，把寻你的事，给忘了。
枸 杞
绿色的邮筒藏着远去的地址
白色围墙上贴着一张张广告
黄色的香蕉躺在路边的摊位上
蓝色的天空下是蒙蒙的雾
褐色的屋顶刚刚送走了一场春雨
红色的枸杞在水杯里浮动
有九粒浮上
有八粒沉底
还有一个中年
不上不下。
海 口
琼海在此停歇，海湾里
有一座小岛，隔开风，
从此，有些风北上，有些风南下
我是跟不得你的，水手
雨正好来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小于海的离别无需悲伤。
每一首情诗都很傻
我交出胸膛，你交出刀
我看到你的慌乱
和星光混合的影子
没有神谕，不是预言
留一次开放给明日，蜚语
希望，雷雨停歇，漫无目的的流浪
谁把手，交予你
你来选择挥别或拥抱
你来选择格桑花或玫瑰
你来选择欢喜或伤疤
我正把四季调成适应你的模样
世间呐，有万千美好，每一首情诗都很傻。
烟火，是最好的人间
到了山里，就要寻找炊烟
不管新旧，看它落在哪处楼顶
被风一吹，就完成一次消散
山里的风是不定时的来
村子的人也是不定期的离开
没人惋惜
也没有人告诉你，生死
是哲学一般深奥的来与去
老妇，亲手点起薪火
接着又灭了它
有无数个，升上天堂的炊烟
告诉你，人生之途
可远可近，可合可分，袅袅
烟火，是最好的人间
万物还有疼痛的自由。
中 年
人到中年
容易被人压住脖颈
那就是生活
到此时
不要给予酒精太多机会
甜的，酸的，苦的，辣的
不要给予人间太多机会
来的，去的，拥有的，失去的
中年的骨头，越来越细
越来越软，越来越倦怠
人世的苦
恰好是中年的七寸
上帝拨快了时钟
今年雨季够长，
我们都曾被埋入雨里
像个罪人一般，
呼吸和赎罪
我们未曾跪下，
去体会凉风的刺痛
雨终日洗地，
上帝拨快了时钟
蝉在雨中偷生
一声长，一生短
通过雨去愉悦的人
必是孩子。
苦竹寺
有几点香火就好，不需要太旺盛，
这样，能来山里的人，必须是虔诚的
有几亩地就好，一些地种菜
一些地盖庙堂，围墙外还可以种一些竹林
还可以留一个很大的天井，来铺那些在城里已不再有的红砖
有些泥土就好，可以称之为故土
那些跟着袈裟，步履的异乡尘土
同样可以留下
叫乡土的山河
叫乡亲的故人
有几个和尚就好，不需要太多
一个可以念经，一个可以洗菜做饭
留下一个在殿堂点一柱从青海带回的香
泡一壶岩茶
再留下一个引我上山看新鲜的青苔
这时候，有点雨就好，不需要太大
能看着它垂直的从屋檐落下，象珠链一样最好
这时候
最好能听见雨与台阶交接的声音
也能看见一个躲雨的路人跑入寺里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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