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夜新作||肉体更多时候是一种困扰

Original 一见之地一见之地 2023-01-11

林非夜，原名林丽如，广东潮州人，写诗。

本期约稿：陆岸

林非夜

诗十首

共象

你是一个搜索不到的人
无法解释的偶然
一个飘忽的影子
那个影子说着你的口音
夹带海藻与白色盐花
一样的气息，我仍然不敢肯定
他是不是你
如果他伸出手
说他来自一个长满槭树的地方
要带我走。说起落叶他总是心存谅解

仿佛积雪消融
万物找到最好的归宿
那么熟悉地穿透我
拾掇我遗落的半生
那么温柔地。把我拥入怀里
我仍异常惊惶，觉得他不会是你
在我抓住之前
他就像跌下的塑像
连碎片也不剩
彩色玻璃还镶嵌在窗户上
戴着帽子的小孩刚刚走过
没有拍全的电线杆
你就靠在那里
时而望着人群
时而低头，再吐出一口烟
两个连贯的动作被定格在胶片中
画外的人说，他确实具备一个形体
最后对着洗出来的照片
表示歉意
而我，我也很遗憾
流光千头万绪
我是如何失去一切的线索

20200606

哑之乐章

没有一个舒适的方式
在入睡之前。
身体如此笨拙
腿部摆放的角度总是不合时宜
睡眠是一支箭架在弦上
我的手拉满
又放下。冲突产生　
身上被禁锢的部分在挣脱
或是它也感觉到
肉体更多时候是一种困扰？
阅读之时
我听到它微弱的鸣叫
我常身处嘈杂之中
它的叫声直接抹去那些行踪不定的人
制造的各种假象：
一根火柴让小女孩得到救赎
一架越洋的飞机在天空撒满迷雾
一张被延迟的车票目的地几近虚空
现在它没有发出声音
与蜇伏之地对峙
窗帘透出微弱的光
光更好地照见了它
我又翻转身体
陷入了外在的疲倦与内部警觉性的推阻
十分不适

20200616

夜海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缩回手
像害怕受到斥责
陷入一种深深的困倦
把脸埋进枕头
我能做一个没有嗅觉的人吗
我是那样靠近过你
像船只抵达夜晚的海岸
潮汐涨退，海水拍打礁石
一份被放大的磁场
声波漾开，让人怀疑这样的冲击
会让人身处绝境
是的，你也曾那样靠近我
在那里。那样的时刻
有人隐忍
就更加难为
你听，畏怯的海螺
曲折地隐藏了涛声的起伏
你不能说你
就理解了一面平静的海水
天沉下来。阴暗的房间里
我埋下了自己的嗅觉
越能感觉海风中咸涩气味的扩散
而产生的悸动

20200605

水的第二性相

风把很多的形体吹出了波纹
树叶也是，天色暗下来
落地窗帘被拉开
就看到那棵树的树冠
像刚浮出深海的浪花
被搅动
以至于产生一种
液体般汹涌的现象
我从没这么近距离
观察一棵树的顶端
它站得很直
仍然收不住自己的枝叶飘摇
把自己泼开，又拉回来
最后显得疲乏
路灯亮起来了
我走下楼
夏天的路面
温度在慢慢消减
树底下我
看到的它们
却是一样的漫不经心
与我在二楼所见
如此相反的状态
在高处
是谁的情绪开始变化
以至于两者
产生了这样的一种纠缠

20200617

有一个比喻

凤凰树下
花瓣一点点飘下来
这个过程
那么轻微
不像整朵的花
整颗果实
掉落地面时产生
那么沉闷的声音
一小片翅膀轻轻晃动
脱离了树枝
路径是倾斜的
因为体积之轻
风把它吹开去
再吹开去
午后的阳光下
小小的
红色的身体翻卷着
翻卷着
多像一个人的
轻歌曼舞时

20200604

余温

等她的消息时
她刚好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叫她，她没回我
又叫了第二声，她仍是在沉默
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
在电话空茫的另一端
她是坐在床边折叠衣物
还是蹲在地上
整理东西？她是按到
而不是故意要打给我
隐隐听到交谈声
我应该挂了电话
这种令人难堪的偷窥
但是我忍住了
她忽然叹息一下
在电话那端显得无比清晰
辨认不出那些话语
交代了什么样的结果
我更大声地叫了她
她还是没有察觉
我想她是哭了
在电话的另一端
我也哭了

20200617

陶瓷公园

我停下来，忽略了陶瓷作为平面
还是塑像的具体。呈现的是结构抑或线条
弧度还是静谧的光泽？
华美之易损像一个女人断裂的一生

为她捏造的句子风中被吹散
我不能用普通的语气讲述
年少时我曾目睹
它装饰过的窗口

光的边沿是最薄弱的部分
从一座花瓶的某个点去引爆
像是诗意的涣开
长长的回廊中瓷片在苏醒
她转过头看看窗外
发髻凌乱。睡莲躺在瓷缸中
微微打开了一个询问
旧式庭院，静止的两棵铁树
壁画仍如最初般鲜艳
孔雀垂下绿色尾翎
她挂在那里
是缀于其间的一片羽毛
镂刻的花纹和奔逝的水流
从旷久的空间中不断被提取

不断从自身割裂
留下重新臆造的碎片
花瓶又一次从黑色的方桌跌下
她的身体永远处于一个飞溅的瞬间
她的尖叫和畏怯的眼睛
像一个胚体在泥水中重新浇铸而出
为了它的拼凑，我愿意做下更多的练习

20200528

梨

摩挲梨的表皮
握着它，感受它的重量：
一只沉甸，冰凉
可以让人亲近的梨
雪片一般丰厚的内在
切开看到
果核像一双眼睛
它的五官产生
悲伤的嘴角下垂
我的祖母曾对我说
梨心有害，误食的人会从此耳聋
梨甜蜜的雪花更像是阴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在打着毛衣，用一根丝线
把我轻轻地系在她身边

20200511

我们

你说我
是你的一部分
包容我的缺点像在包容你自己
他们谈起我长得像谁时你说
我当然像你
我是有一点像你
脸型，嘴唇，修长的四肢
爱挥霍。受伤时常常显得无所谓
有一次你
因为我的话起身走开
默默地关上门
不辩驳的样子很孤单
我忽然明白这全是我的错
一些人多次纠正我
矫饰的语言
除了你之外的叙述我总是添加了过多的枝桠
除了你这样切实的描绘真的很少
算起来
你是我诗意的部分，柔情的部分
你拉着我，总是怕我偏离视线
我希望我是一颗行星
只是行走在你的宇宙

20200506

流水

他因为松懈才向我递过来手
我停留于梦幻
多于现实。蓝花楹开得很高
顶着不被允许的紫色星空
放大的优点常常让人忘了反省自身：
树枝因为纤细而易折

像阶梯被取走，攀越的记录在消失
我抬头仰望时玻璃碎裂
碎片散开，飞溅
消逝如同一片紫色的粉尘
星空在背后淌着水流

空树林被交谈声所填充
他数着往昔交出典藏的明珠
沉浸中不想悔悟。星子和流水迁移
满树找不到一朵留下来的花
现在他的手停留在半空
一张单据夹在高高的树上
我因为迟疑而
久久没有接住

2020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