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味道|城北小区,世纪更替的近郊记忆
播音:王然、汇哲
20世纪初上海光复,沪军都督陈英士随即下令拆除上海的旧城墙改作新马路,湖籍名流与本地士绅也群起响应倡议拆湖州城墙,其中不乏潘季驯后裔、浙西水利会潘澄鉴这样的有识之士。1926年湖州人首先拿老北门城墙下手,拆除166米城墙建成碎石铺面的大马路,不过一直要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54年,拆除奉胜门至飞英塔东南的城墙,环城北路才得以全线贯通,并于1981年全程实现柏油路面浇注的新马路。
1981年初,笔者于湖城的活动范围主要在城北,一般都是取道连接二中与师专的广场后路,去湖州影剧院拜师学艺,当时,我订阅的一些报刊都寄在母亲任教的二中,也需经常去传达室领取。某次,我沿着环城北路徒步,无意间走过了头,便一脚踏进塔下街,走不多时抬头惊见犹如老衲的飞英塔。当年多数人还没有古建筑的概念,桥归桥路归路,都是每天在使用的,而古塔可算得上是一地之风景。
江南的楼阁式古塔,大多始建于宋代,以四面、六面、八面为主。当我们翻看老照片时会发现,这些初建时样式相似的楼阁式塔,历经岁月磨砺或战火洗礼,会变幻出千奇百怪的面目,与原来的样子相去甚远,只是经过文物部门的修复后,又变回原来大同小异的样子。古建筑是保护了,不过趣味也全失了,这大概就是那些老照片的魅力所在吧。
1988年春,我成家后就离开吉山新村,搬迁到环城北路的飞英塔畔,这是我当初行走于塔下街时所没能想到的。这所房子是我岳父单位的福利分房,最初较大的房子分在西门,因家族群体大多聚集在北门,这才以大换小入住到这环城北路新村。前有大通桥,后有飞英塔,那个时段马路上的汽车还不是很多,不过龙溪港上的拖船总是汽笛长鸣。
婚房虽小,四间俱全,可惜阳台面北并无大用。我们与上辈人的区别在于公有制的式微,论资排辈还分不上房,家具也必须自行备置。一室一厅外带厨卫,想当年这样的条件已算不错,故而生活上一直没有太大压力。全套金狮式家具,由大衣橱、五斗橱、食品橱、双人床、梳妆台、床头柜、五斗桌、圆台桌组成,又根据需求让木匠仿金狮式做了书橱与被柜。
环城北路新村家居
那时的装修较为简单,将墙体刷白后就请漆工在水泥地面上做木纹装饰,通常有红与黄两种色彩可选择。我独出心裁地将客厅地面定为绿色木纹以配草绿沙发,卧室地面定为黄色木纹以配金黄家具,取客厅贴近自然与卧室营造温馨之意,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那时还比较流行在卧室壁间饰以大折扇装点,我则请人用电线扎好风筝架子,然后自己动手用绫绢蒙上画了个沙燕双飞的风筝挂上。
环城北路新村虽占地狭小,却建有朝向各异的8幢大楼,房子格局类似吉山新村,都是一梯三室分大中小套。由于路基就是原来的城墙基,故新村及周边的丝厂、电厂等老宿舍都建在低于路面的洼地上,若逢大雨立马汪洋一片,后经城建部门下大力气整治才有所改观。新村隔路相望有水产总公司、老粮库、面粉厂、铸钢厂等企业,湖城最早的方便面在这里的门市可买到。环城北路过大通桥堍便往南来了个大拐弯,老恒和酿造厂在路边开设了方便群众的开水灶,我们在此泡了许多年的热水,只需在自行车后挂个铁架子,每次可多带上几只热水瓶。
大通桥为五孔石拱,连接着龙溪两岸,相对于高如小山的潘公桥而言,大通桥只能算作丘陵缓坡。因此,当1970年代末自行车、摩托车日渐多起来的时候,北门外的农村人流都选择走大通桥这条线路进城,舍近求远对自驾来说不是问题。古老的大通桥也在此时不堪重负而很快成了危桥。拆除老桥时我并未关注,当年站在桥巅可西望仁皇山,不过那时只当它是一座落后于时代的老桥来看待,并无古建或风景的概念,人的认识都是有一个过程,毕竟方便民生是第一位的,想到此也就不会苛求前人的决策。
两边设台阶的新大通桥于1989年建成,等于阻断了这段进城的重要通道,潘公桥机动车又上不去,后来只能在新大通桥的两边增设长长的引桥,尽管不太美观,但总算解决了城北的交通问题。
飞英塔是七层浮屠,内罩石塔称奇观,1986年修复竣工后景点占地面积很小,而一墙之隔的大片土地为园文局的苗圃。场内尚未脱乡村荒野之趣,有沟渠也有洼地,四季开着不同的家花与野卉,在这里观看飞英塔也不用抬头仰视,而是在各种花草的前景下变幻着身姿,特别是到了夏秋季节,鲜花都搬出去装点节日的街景,野草与芦荻疯长起来遮蔽了整个园圃,我又重新找到了儿时暑期校园的情景回放。我家在环城北路度过大约8年的时光,这苗圃近乎成为我家的后花园,每天傍晚散步或外地亲戚来访,这里都是首选的必游之地。
这个苗圃场就是飞英公园的前身,中国园林可是最讲究先抑后扬再渐入佳境之游园门道的,如今游园的正确路线也应从环城北路正门进入,方能领会造园者的设计初衷,可叹内外游客都贪近便,直接从塔下街后门进入率先看过镇园之宝,由远及近的悬念与期盼全无,得出的结论自然是呒啥看头。
上世纪80年代文坛风起云涌,湖州文青也不甘示弱,不过当年如果能在《南湖》《水乡文学》《东海》《西湖》等杂志上刊点诗文就算了不得啦!湖州文青汪黎明的起点较高,小说《难忘的沙枣林》刊发于1983年《北京文学》6月号上,他构想着在茫茫大漠中有位“画之隐者”,通篇文笔绝似“意识流”的电影剧本。奇妙的是2004年他在湖州看到了“画之大者”,即隐于乡野的浙派遗珠叶小舫的画作,因此我们便一见如故成忘年交。
更为奇妙的是,当我2005年造访汪宅时,发现他竟然是我环城北路旧居的贴墙邻居,只因各自住着不同的单元而多年并无交集,真可谓因缘际会。黎明君系不忘初心的大院子弟,鲁南之脉,英气慑人,他早年毅然退出文坛转入收藏界玩高古,于玉器、瓷窑、家具、书画等诸多领域均有着独到见识。他的学问既发萌于家中靠墙的满橱书籍,也得益于走南闯北的田野考察探索,因而受到各地收藏界的尊重。
1995年秋天,我家搬离环城北路小区,跨过大通桥走进市陌路,离城里又远了一步,离城郊又近了一步。不过此生总算住上了东厢之宅,不用再忍受西晒日头的蒸腾。
记起市陌北区在建之初,西边有个大鱼塘,毛竹搭建的渔寮很是入画,遇上雪天更是古韵非常,塘岸遍地桑林,高楼倒映水间,每次路过都会令我驻足良久,这应该是我平生迁居历程中遇到的第三个水池,只是很快就被矿渣所填没并建起了社区配套用房。几年之后,我们搭上单位福利分房的末班车,在紫云小区的范围内谋到一处当时算是较大的新舍。
那时新房的装修取向,是从分列式家具到组合式家具再演变为固定式装修,即所有橱柜都做成靠墙不可移动之式。有了前些年跟踪马军巷老房子拆迁的感悟,我此次准备大动干戈地做一番装修实验,只是图纸易画装修难,几经周折总算在客厅通厨卫的过道上,整出一条心目中的仿古轩廊,并在客厅整面靠墙的书橱上挂上了真古雕梁,好在来自淳安的木匠师傅,都能照着我画的立面图给装修出来。
苏州木渎文化馆的古民居木雕收藏家郭凡夫,曾经应约携妻来我新家做客参观,他算是湖州女婿。当时,收藏古民居木雕的人士还是较为鲜见的,而我总是通过向后溯源来达到向前走的目标,许多事情之后都成为先行者。
晚上躺在新居卧室的床上看电视,令我在世纪之交见证过两件历史性的大事件。1997年香港回归,我从6月30日入夜粤港两地欢庆开始,一直同步收看了7月1日零点整国歌响起之时,国旗和区旗一起徐徐升起,紧接着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官员的宣誓仪式、解放军冒雨进驻香港等场景都坚持即时收看,我在电视机前守到北京天安门广场的升旗仪式结束,方觉天色已渐微明,好在当日放假,才安然入睡。当时期盼香港明天会更好,不过不经风雨也难见彩虹。2001年9月11日夜晚,我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忽然直播新闻中出现美国世贸大厦冒烟的场景,开始还以为是电影大片,当第二波飞机撞入大楼后,方知美国本土遭遇到史无前例的系列恐怖袭击事件。
当年的电视与现在的手机,确实拉近了公众与世界的距离,而我们小时候听到地震之类的重大新闻时,画面感只能全凭想象,不过条件太好也会导致想象力的趋同性,从而缺乏原创性的驱动力。
世纪之交日新月异,既是城市的大升级,也是家居的大搬迁。爱书之人常为书所累,如何搬书成为搬家的难题。我从双林迁居到湖州时精简了许多书籍,特别是当年觉得不再有用的“红色经典”,想不到日后不仅身价百倍且一书难求,比如1964年人民文学初版的全套现代京剧的剧本,其封面的套色木刻堪称“书衣精品”,处理掉之后一直无缘重睹芳华。之后的几次搬家我都效法蚂蚁之术,即每天顺便载一箱书到新居,然后将书依次插入新书橱中,好在旧居与新居之间的路途不算遥远,而如此往复的过程也是乐在其中。
紫云小区初建时,西南角还是水产试验场,分列着许多鱼池子;东南角是城中村,尚见淤塞的小河由佛香桥沟通。南出堂子弄便属田盛街,这里是城郊接合部,想必取田蚕茂盛之意。田盛街因大通桥而兴又因蚕丝业而旺,1900年始建公益缫丝厂,以飞英塔做商标图案,号称“面向宝塔的工厂”;1939年在大通桥堍建天昌漂染股份有限公司。工业的命脉是电力,早在1919年田盛街上就建起吴兴电气股份有限公司,不仅担负城里的供电重任,还将电力延伸到城北农村的零散织机户,以促进地方丝织业的发展。在田盛街底的潘公桥堍还有正大面粉股份有限公司,这一系列早期的老工厂奠定北门外工业化的基础。
新中国成立以后,经公私合营重新组建湖州丝厂、湖州发电厂、天昌丝绸印染厂,老厂焕发青春,企业做大做强。1967年天昌迁去城西,原址建起纺机厂,面粉厂则搬到环城北路。伫立于潘公桥堍的轮船码头,透过古桥中间高耸的半圆桥拱西望,便能囊括田盛街烟囱林立欣欣向荣之景,故一度改名为大庆路,对岸是国营大型粮库,每逢社员交公粮的时节农船云集。田盛街曾经是湖州“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时期力争上游的缩影。
堂子弄西侧有个别致的门牌叫“嘉亭新村”,电气工程师李彦士的老宅就坐落于此,二进院落设砖雕门楼,也是其子李承威的故居,在2009年街区整体改造中消失。据电厂子弟凌建华回忆:“我从小就居住在田盛街上,老屋门前有条小河,小河上有座小桥,连接田盛街,水从桥下流入苕溪河,它就是‘嘉亭桥’。”他近年出版定名为《嘉亭桥畔》的散文集,内容涉及其亲身经历和人生感悟。
随着旧城改造与产业升级,龙溪港沿岸的老工厂几乎都转换为住宅小区,田盛街也不例外。湖州丝厂地块改建为紫云花园,发电厂地块改建为田盛园,纺织机械厂地块改建为佳园。再也看不到丝厂门前那对唐宋莲瓣纹湖石柱础,再也听不到电厂锅炉间惊天动地的夜半放气声,还有纺机厂由篆刻家钱君匋题署的牌铭。如今,当年重建的大通桥覆盖上廊檐又归为步行桥,惟见对岸环城北路的老粮库与面粉厂旧址,在高楼大厦丛林的包围下,还依稀可辨一些工业化时期的遗迹,这里或将建成湖州硕果仅存的工业遗址公园。
如果说居住在吉山新村是我深度潜入湖城古民居寻源的肇始,那么世纪之交迁居城北小区是我再度循入城郊乡村追根的机缘。2011年一次偶然的乡间聚会,我在午后闲散中无意中踏入环渚的陆家圩村,初识原生态的湖漾、村舍、古桥与远山,便立志要记录一番环渚地界的风物与人文,而《环渚龙腾》书稿就是从“大通桥畔大东村”作为切入点,当稿本初成之时环渚乡忽而升级为环渚街道,这也预示着城北广袤的乡村风貌将从头再来。
有道是近水楼台未必会先得月,更需要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敏锐,商机如此,文缘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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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州发布
制图:楼挺编辑:顾方明、张加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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