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歌||我们彼此融化，在一朵浪花上
宾歌，湖南省衡山县人，衡阳诗歌学会会长。作品散见于《诗刊》《中国作家》《诗选刊》《诗歌月刊》《芒种》《湖南文学》《草堂》等刊物，著有诗合集《法律人的诗》。有作品获国内诗歌大赛一等奖，诗歌入选多种年度选本。
宾 歌
诗十首
一棵树，安慰了孤单
开车一天也没走出和静县
戈壁滩上，终于见到一棵树
黄昏里，拖着长长的影子
干瘦枝条上，系着一块褪色的红绸
肯定有个人，先于我被它感动
树叶在寒风中拍出轻轻的掌声
这棵树，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人
孤单，又一次头顶着
一千六百平方公里的落日
在河流的内部等你
河面结了一层薄冰
你要找到我的裂缝是不容易的
跟随阳光，像一个微服私访的皇帝
去一个脆弱的部位，呵气，呵气
吐出你统治江山的形容词
靠近点，听到细细小小的叮咚声
用一个妥贴的动词，循序渐进的那种
你进去才知道是火
从地心喷发的，带着硫磺味的语言
抚慰着河床的累累伤痕
最好的金句，是一个惊叹号
拖着歧路上逃亡的火，走向河流
我们彼此融化，在一朵浪花上
达到高潮，泡沫才是登上云梯的种子
山地马
一队山地马，矮小，毛色驳杂
驮着茶饼，行走在溪流边
金黄草地上
寒风有些惊慌，吹开山谷
四姑娘山露出了银白色塔尖
山地马四肢短小，窄窄的胸膛
推开积雪。高崖上，突然断裂的
一道冰川闪着寒光
藏族汉子和马只剩下一个轮廓
马一匹一匹从山上下来
这一群牲口，命贱，像是
使不坏的东西。风吹着他们
铜铃声在黄昏中回荡
仿佛轻轻的暗示，高处的苍凉
又回到村口的一株刺梨树下
花 事
油菜花黄到天边，目空一切
幸好有几树挑花
驻下来，镇住了金灿灿的暴动
溪流突然徘徊，绕来绕去
怕惹火烧身
小姑娘不知深浅，跑进去
尖叫着，被浪打得无影无踪
这是萱洲镇的晌午，村舍很淡
画在远山下，远山也是无用
拦不住汹涌的潮水，天塌在油菜花里
养蜂人若无其事，坐在扁担上
唱空城计，他派的兵，吹出嗡嗡的哨音
撵着小姑娘跑出油菜地
她一身金粉，像是落在画页上
一枚小小的闲章
人间四月天
她又一次进山，杜鹃花零星地开
人间四月，苍山仿佛十八岁
生出一抹红晕
那一年，她挑着缝纫机，上门做裁缝
嫁给这里好山水，种稻、砍柴
去白云寺求签，苦日子越过越短
她侍奉的人都上了山
该侍奉她的人，求功名，去了朝庭
守着空荡荡的江山，好风水望不到边
黄昏抱紧她下山的背影
溪水跌落山崖，咳出轻烟
黄土无语，等着她，一生一次的凋谢
草的言语
顺从水的指引，坟头上，草也不会有
深入骨肉的痛苦。浅薄使草的快乐
变得辽阔
被风驱使爬往高处，岩缝里，草的痛苦
也不会高于一株柏树
草从不认命，沿着雨水的足迹，登上山巅
眼看就要触摸到天了，雪压住它
雪才是峰顶的王冠
草是水的宿命，寸草不生的地方
那一定是阳光施行了暴政
荒原上，草没有言语
顶多也就是野火吐出的轻烟
等 雪
等雪。投往人间的状纸
最先抵达山顶
那落日年复一年堆积的骨灰
群峰肃穆，草木披麻戴孝
仿佛一场仪式
雪，并不带来拯救的使命
它的愤怒与悲悯都是同样的脸色
挂在树枝上是刀，落在草丛里是花
一块白布，覆盖高高低低的尘世
他每天挑着白菜萝卜上山
一群野猪出没山林
他有简单的信仰，和溪流一样
往低处弯腰
江湖水深，懂得雪的诉求
风 筝
风从峡谷中涌出，送走溪水
漂向远方的，还有那些无足的鸟鸣
稻田里有人挣脱风的牵扯
成为这片金黄中的焦点
风一直想吹散这些固执的人
深陷田野，一生被土地羁绊的人
活得像时间古老的存根
谁也不知道，纹身泥土的胎记
何时消失？这群掌握植物语言的囚徒
有救赎自身的秘笈
我偶尔返回原乡，看到
一行白鹭扯着落日
往江面上飞，每一滴水都抚慰着
即将沉入黑暗的光芒。那一刻
我有尘埃落定的踏实
蝉 声
闪电挥动鞭子，雷声被赶下山坡
一群人搬运地里的粮食
多数时候，他们蜗居在黑暗中
流水借走他们的歌声，用种子作抵押
江山坐在白云下打盹，人间燥热
按捺不住的声音爬出来
呼啸山林，煽情的翅膀勾引光
光在稻田里铺上锦缎
蛰伏的虫子收藏了雷鸣，蝉
在一截枯枝上生儿育女
那么多枯萎遁入泥土，黑暗里
肯定有一座可供修行的庙宇
深 浅
云层里藏着一条河流，雨水落在哪里？
那里便是深渊，接下来
你被一根雨线钓着，浑然不觉地
游走于江湖
浮标耐心地泊在水面，它投下诱饵
闪着黄金般的光晕
使你游向更接近死亡的浅水边缘
如果你顺着这根长线，缓慢地
游向深渊，直至把这根线
消磨成身体的一部分，便捕获了
江湖那一颗宁静的恒心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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