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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闵甦宏:三线基地同事走捷径把我送进重点院校

闵甦宏 新三届 2018-08-19

        老编的话: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78级走进校园40周年。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延续“卌年”“校园”“同窗”等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闵甦宏,出生于1956年,77级大学生,分别于1978年1月至1982年1月,1985年9月至1988年7月,在华东理工大学的化工机械专业和流体机械和流体动力工程专业本科和硕士研究生学习。上大学前在贵州的三线军工企业工作了七年。1988年至1998年在深圳工作,1998年起在杭州工作。高级工程师,消防安全专家。现已退休,旅居杭州。

原题

走进大学

——我的大学之一


作者:闵甦宏

 

 

今天又是六月七日。从儿子上大学那年开始,这一天成了一年一度的高考日,也是千万莘莘学子为圆自己的大学梦,走进考场的日子。而四十年前,我是在应该大学毕业的年龄,才走进大学考场的。


其实,我的大学梦早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做了。那个时候,每一个家长都会对孩子说:上学了,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读书比较好的孩子,更加充满对大学的幻想,身上也更加会寄托家长和老师对他一路考上好学校,最终考入大学的殷切希望。


一九六五年,我在苏州平江区实验小学读三年级,是班上读书最好的几个学生之一。5月13日,我是那一个年级首批加入少先队的同学之一,还担任了中队学习委员,左臂膀上别着两条红杠的标记,感到特别骄傲。


我那时最明确的目标就是小学毕业,考进江苏师范学院附属中学(俗称附中)。那是当时苏州设有初中的最好的中学。市民们普遍的认识就是,一旦考进附中,就是一只脚踏进大学了。


也因为学习优秀,我得以参加了那一年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夏令营的活动恰好就安排在了离学校不远的江苏师范学院(苏州大学的前身)里。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大学校园,又还是附中的母校,心里充满了无比的崇敬和激动。


静静的无边无际的校园,一幢幢古老而神秘的建筑,四周环绕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静谧的池塘和高大而茂密的树林。我心里默默地想,什么时候,我也成为这个校园里的一个学生,那该是多好啊!


校园里有一幢高高的黄色塔楼,成了我们夏令营“炸碉堡”活动的目标。那时少年儿童游戏玩的就是“战争”,不是打美帝,就是打国民党。


好几个同学都因为动作不标准,没有“炸”成功,象征着牺牲,被体育老师吹哨罚下。轮到我了,我吸取前面同学的教训,采用老师教的方法,低姿蛇形前进,加上利用冬青树林隐蔽,时而又像四脚蛇一样匍匐前进,终于接近了塔楼。最后,沿着环绕四周的一级级石阶,爬上高高的基台,把象征炸药包的一个捆扎的黄书包,成功地送到了塔楼的门口。


“敌人的碉堡炸掉了”,我们胜利了!同学们一片欢呼。


可是,我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刚才还在心中无比神圣的大学,不一会儿居然就被我亲手“炸”掉啦?!还有什么比这更疯狂吗?


果真一“举”成谶啊!第二年,文化大革命的地毯式轰炸波及全国,大学的建筑倒是还在,但是大学却真的都被炸平了!我童年的大学梦破了,不要说上大学,就连小学也上不了啦!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活该吧!


大学已不再招生,谁都别想了。跟着爹妈走进了大山深处的军工厂,我在子弟学校里,与一群小伙伴儿们连滚带爬地读了一两年初中后,幸运地赶上七〇、七一年工厂大招工,还允许招收初中毕业生。那还读什么书啊?我们都高高兴兴地裹着像袍子一样空荡荡的工作服,进厂当学徒工了。


谁说我们幸运地没有上山下乡?早在三年前,十二岁的我们就已经上山了,连贫下中农的山寨都在我们的山脚下呢。让我们再上山?那就是要当土匪啦!


从一九七二年开始的工农兵上大学,也曾勾起了我的一丝幻想。特别是一九七三年,邓小平开始了一系列的整顿,工农兵上大学也需要适当地进行考试了。而那一年,招生量也特别大,分配到厂里的名额有十多个。我是多想能够挤进这趟车啊!后来听同学捍东告诉我,最有希望的时候,甚至已经有提名让我去上外语学院,回来当子弟学校的英语教师,但是,最终还是被否定了。一切还是一场空。


唉,从那以后,我已彻底死心,这辈子注定与大学无缘了。罢了,像我这样,爷爷和外公都被视为无产阶级敌人的后代,能够在军工厂工作,已经是很大的优待,就不要再异想天开了。还是好好做工人,学好手艺吧。


我很庆幸自己参加工作时被分配做了机修钳工。我一直认为,在一个以精密机械加工为主的军工厂里,机修钳工的确可以说是最好的工种了。在这里,我不光能接触到各种各样国产和进口、庞大或精密的机床,还需要熟悉各种机床设备的工作原理,熟悉各种各样的传动结构和系统,包括各种齿轮传动、蜗轮蜗杆、连杆机构、齿条传动、丝杠传动、行星齿轮减速、液压传动系统、机电控制系统等等,更能够参与各种各样的特殊工作,如水电安装、机电设备搬运、安装、设备抢修、深井钻探、甚至包括挖煤、烧锅炉、修理枪械等等。


其最大的好处就是,工作不单调,工作对象五花八门,什么工作都得干,什么工作都得学。这对于自己的大脑、知识结构、动手能力、体力、魄力的锻炼提高都是很有益的。


不同于旧式的师徒传承,当年我们的师傅多是毕业于专业技术学校的技术工人,知识青年。从他们那里,我们不光能学到实践能力,还学到一些基础理论知识。看到我小小年纪没有书读,连初中的水平都达不到,他们会劝我们不要光想着玩儿,要读一点书,从书本上学一点知识。李金生师傅还把他当年用过的一套数学书给我,让我自学。


就这样,我本着为了做好技术工人而学习的目的,在师傅的指点和父母的约束下,自学了中学的代数、三角和几何。虽然达不到标准,但却获益匪浅。几年后,在恢复高考时,我就凭着这些半生不熟的知识,居然通过了数学考试。


与当时千千万万个早已被时代抛弃的青年一样,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中央关于恢复高考的决定公布,一下子重新燃起了我们已沉寂多年的大学梦想。却原来,这个梦想就像文革时常被用来形容阶级敌人妄图复辟资本主义的痴心妄想一样,是夏天的大葱,皮焦肉烂心不死啊!


到这个时候,才深刻感觉到当年孤岛式封闭小社会,在信息和知识上的严重欠缺和传递的困难。在我周围的环境中,当时甚至无法找全一套能够满足基本复习需要的教材,更不用说当年所有高考生趋之若鹜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了。


我的手头只有师傅给我的这套中等技术学校数学教材和一些厂里自办“七二一工大”打印的零零碎碎的物理教材。由于每天需要上班,虽然车间班组里面的师傅和同事都积极地支持我复习,但是,没有专门的老师辅导,也没有什么高考补习班之类的帮助,因此,我只能不分白天黑夜,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时间看书复习。与准备一起参加高考的,年长或年少的考生,通过相互借书,相互交流,相互学习的方法,点点滴滴,努力提高自己。


想来语文考试不会考语法什么的吧,那东西谁懂啊?写篇作文对我应该不是难事。政治更是手到擒来。这两门都不需要复习了。数学一直在自学,问题似乎也不大。对我来讲最可怕的应该是理化(第一届高考物理和化学放在一张卷子上考)。


我的物理知识仅有初中“工业基础”课中最简单的“杠杆”和“滑轮”。文化革命把“物理课”的名称都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劳动人民相结合的“工业基础课”。其中,最突出的应用知识就是“大寨农民利用杠杆原理移山造田”,“工人阶级利用滑轮吊起大机器”,反正就是为了省力呗。后来在厂里办的“七二一工大”学习班里虽然又学到了一点力、机械运动、压强、机械能和电工学等最简单的物理概念,但整体上仍然远远达不到初中水平。然而,在没有教材,没有指导的情况下,我实在也不知道怎样再提高自己了。


化学简直就是噩梦。从来也不知道化学为何物的我,不要说在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内达到高考的要求了,就是找到一本教材看一遍也来不及啊!于是,只能相信“临阵磨刀,不快也亮”的咒语,把道听途说的一些考点抓紧学一下吧。什么化学方程式,什么配平,什么最基本的化学反应,什么酸碱盐等等,不管是三分熟、还是五分熟,统统生吞活咽下去。为了加强记忆,甚至还自编了元素周期表和主要元素的化合价的口诀。


举国关注的高考终于在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开始了,经过一个多月严重缺乏教材条件下的复习,我也与全国570万名考生一样,怀着迫切期望,而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跨进了考场。


虽然都在都匀市区考试,但我们被分在了都匀县考区。这个考区大约安排有一千多考生,集中了整个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所有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农村青年和三线企业职工考生。


由于考生分散在各地山里,交通不便,考试前一天,我们就被要求集中到了都匀。我们厂的考生上午由厂里派车统一送到市里,被安排入住军分区招待所。


附近走过一队吹着芦笙、芒筒的苗族同胞引起了路人的好奇。他们抬着崭新的木箱、橱柜、被褥,还挑着大米、酒坛。一个打扮很漂亮的苗族姑娘被簇拥着。看样子是山寨里接亲或送亲的队伍。


下午,县招生办召开考前动员大会。在会场上,我们却惊奇地又见到了那位唯一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哇!她也是考生啊!真羡慕他们山寨那么重视高考啊!在那么多年轻目光的关注下,她似乎满脸惊慌,不知所措。


会后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是坝固区一个偏僻苗族山寨来的姑娘。本来县里面发出通知,是要求所有考生在这一天到都匀报到,参加高考。但由于大山里基本通讯条件的局限,消息通过口口相传,传达到山寨时,已经变成了通知这个姑娘到城里去上大学啦!


山寨沸腾了!这是那里祖祖辈辈都没有过的大事情啊!于是,寨子里的长老组织起仪仗队,像接送新娘子一样,步行几十公里,欢欢喜喜,浩浩荡荡地把这个姑娘送进城来了。


此事给当地招生办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和压力,为了平息事件,不影响考试的正常进行,只能先让姑娘与考生一起开会,参加考试,动员其他人员回去,留下长老和代表与政府协商解决后继问题。


考试马上开始了。这件事情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姑娘是否参加了考试,我们根本也无暇他顾了。


上午的第一场政治考下来后,大家都兴高采烈。是啊,经受过十年文化大革命暴风骤雨洗礼的知识青年,什么都可以不会,但时事政治对我们却已经驾轻就熟了。


下午考理化,我居然还敢把多数题目都解答了,到底对不对心里却完全没底。这样也好,不会影响第二天的考试。


我所在的教室里基本都是工厂来的考生,可能水平相对较好一点,绝大多数都考到了最后。而下来才知道,很多考场在开考半个小时后,就基本上走空了。很多考卷都是白卷,有些考生在卷上写了对“四人帮”的控诉和批判。唉!这就是十年浩劫的结局啊!


大概出于身体本能的极度需要吧,晚餐很想吃一点荤腥,实在是不想再吃招待所里的清汤寡水了。于是,约了阿卫上街去找。两个人走了很多路,最后才在都匀大桥旅社饭店里看到了有“炒马肝”。好歹这是荤菜,便买了两盘,就着辣椒米饭,很香地吃了下去。


或许是马肝中胆固醇比较高,对大脑有好处,第二天上午考数学感觉发挥挺好,信心倍增。而很多考生经过前一天的理化考试,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干脆放弃考试回去了,使得很多考场几乎无人。


最后一门语文,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考题就只是写一篇作文“粉碎四人帮后的新气象”。哈哈!正合吾意。其实,当时标题中的新气象在客观生活中还不是很多,但却更多发生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稍加思考,提笔写了下去,几乎没有犹豫,一气呵成。文章描写出的并不完全是现实,而是一个想象中的充满勃勃生机的美好社会。文章写得很美,充满表达了我们心中对新的生活,新的时代的美好向往。看时间还有,又把附加题(附加题指定是老三届高中生必做)中的一道也做了。这道考题是默写毛主席诗词《七律.长征》并加以解释。这对于我不是难事,只是我们做了也不算分数的。


喧嚣忙碌了近两个月的复习迎考终于平息了下来。能够平等地参加高考,凭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来决定能不能上大学,这对我来讲,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满足了。更何况无知者无畏,我还自我感觉很好呢!


其实,我考得并不好,要是搁在后来的任何一次高考中,我当时的成绩是绝对上不了大学的。当然,如果再去参加后来的高考,我也绝不会是这个成绩啦!


初选的名单下来了,厂里面考生中选者众多,但却没有我的名字。父母亲怕我一时想不开,还特别给我打气:不怕,爸爸妈妈相信你,这次时间太紧,好好准备,下一次一定会考取的。我心里倒是有点不服气了,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连初选都入不了围吧。第二天一早就赶车去了市里面招生办查询。


来查成绩的人很多,工作人员也实在是吃不消一个一个查了,干脆把厚厚几叠手抄的初选名单放在桌子上,由你们自己去翻找吧。我没有再去查名字,而是按照准考证号码查。一下子就找到了。原来,抄录者把我的名字写成了“阁延洪”。也真有本事,居然把三个字都写错啦!哈哈!体会着从上一秒沮丧、忐忑、落入谷底,到下一秒放下大石头,心情直冲云霄的奇妙感受,高兴得都来不及去责怪这些粗心大意的工作人员了。


填报志愿时原本只打算报一个贵州本省的大学算了,把握大一点。其实那时想的是,自己的基础很差,小学只上了一半,初中的水平都不够,能有个大学上就谢天谢地了。根本不敢痴心妄想什么大城市,什么重点大学。后来听从有经验的老师和师傅们的建议,壮着胆子报了成都电讯工程学院的第一志愿。这个院校当时是归属于四机部管理的全国重点院校,给贵州的招生名额有90人之多。显然,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〇八三基地的考生准备的。相比较起来,这里的几率要更大一点。


却不料,首批名单出来,我竟然被上海化工学院化工机械专业录取啦!一了解,上海化工学院本名是华东化工学院,是一家教育部直属的全国重点院校哎!


可是,这个大学当时在贵州公布的招生名额仅有区区5人,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填报这个志愿啊?虽然志愿后面选择了服从调剂,但那一般都是成绩差,志愿的院校都不要,往差的院校调剂,哪儿会有把差的学生往好的院校调剂的呀?莫不是如电影《铁道卫士》里面的一句台词儿说的:“昨晚王母娘娘显圣,说我福大命大造化大,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


当然这是笑话,其实,当年恢复高考制度以后的第一次招生时间很短。要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从570万考生中录取27.3万新生,并且把已经中断了十年之久,围绕大学招生,包括报名、出题、印考卷、组织考试、阅卷评分、初选、调档、录取等的各项工作都恢复过来,确实是很不容易的。


因为人员紧,任务重,当时借调了其它单位的人员参与招生办工作,其中就有〇八三基地的。据说,最后录取时,是把同一分数档的考生档案归在一起,属于该档的各个学校的招生老师围着乒乓球台子坐,由本地招生办的工作人员出示每个考生的分数和基本情况,然后,将档案抛给举手的招生老师。老师们像是抢一样,争取拿到好一点的生源。


可能是咱们〇八三基地的借调人员要特别关照一点本基地的考生吧,也不去管什么志愿不志愿了。大概是趁着混乱,把我的档案塞给了上海化工学院,招生老师又不好意思推掉,于是,我也就这样,混进了化工学院,混进了全国重点大学。别人都说是圆了自己的大学梦,我只能说是像梦一样进了大学。


怪不得到学校后,第一次上英语课进行摸底分班测验,王亚萍老师看到别的同学都在紧张地答卷,只有我,连二十六个字母都写不全,还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她头直摇,心里话,这个家伙是怎么混进来的!当然,一个学期后,我的英语考试成绩是100分,着实很给做老师的她长脸,也让她很是吃惊。那是后话了。


四十年过去了。透过历史的尘埃,回头望去,我们还能清楚地看到那段风清日丽,心之所向的时期。


因为恢复高考,使我们得以进入大学校园;也正因为有幸获得大学教育,才使我们掌握了分析问题,追求真理的科学方法。我们今天纪念这一改变了一代人命运的历史事件,并不仅仅是为了美好的回忆,而更应该深刻地反思以恢复高考为代表的那个历史时代的背景,它的历史根源,以及它所折射出的理想的光辉。


是啊!社会总是在不断变化着和发展着。在中国这样一个高度集权的国度里,面对历史事件的发生和历史性抉择,总有人欢喜,有人悲哀,有人支持,有人反对,难得一致。但是,在这其中,却也有少数的历史事件因为顺应历史潮流,符合客观世界的发展规律,能够得到绝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和赞扬。


而这样的事件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结束一个灾难深重,怨声载道的旧时代,并作为对旧时代的反动,提出走向光明未来的历史举措。


一九七七年取消文革时期的大学招生模式,恢复高考的决断,便是这样的一个深得民心的重大历史事件。


今天,尽管由于社会矛盾的激化,使得人们的思想价值观出现了撕裂,但是,走过那个时代,并仍然记忆良好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也不应该否认这一历史事实。

 

二〇一八年高考日完稿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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