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之后，张颂文拒绝了我的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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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之后，张颂文拒绝了我的专访……

Original: 吕彦妮吕彦妮 2019-06-27

张颂文拒绝采访，且一连拒绝两次。

我不罢休，通过他一个弟兄再转达。

他隔了一天才回复，是硬着头皮松的口，允我去他家里拜访。

我做了充足的准备。

车从市中心开过去，下了高速，越开越荒凉，一直开到一个村子里，接着是一条河。

张颂文就站在河对面，铁门前，背着手。他不胖不瘦。脸上双颊的肌肉耷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他不戴眼镜。唇上有胡子。

「你写不了我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还来不及问任何问题。

话都让他说了。

但既然来都来了，也别白来。

他问我，你饿不饿。我好像必须饿。

于是我们走路去菜市场。

他料准我八百年没去过菜市场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哈哈哈，说你出现在我家门口那一刻我就什么都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所有人出现在他家门口那一刻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是特例。没有人是特例。只有他是特例。

一个出谜的人，把什么都看穿了，还觉得这一切挺有劲的。

我热切期盼着以后能有个导演或者对手，好好「治治」他，替我们这些一直猜谜的人出口「气」。

菜买了一下午。那哪叫买菜？根本是游山玩水。他叫得出每一个关系好的菜农和摊主的名字，知道他们来自哪里，孩子多大。他讨价还价，嘻嘻哈哈。他对他们的态度比对我好一万倍。我不吃惊，也不妒忌，并且暗下决心，不再问半句和戏有关的事儿。不再让自己显得像个傻子。

世间有三百六十行，张颂文就了解三百六十一行的伎俩和规则。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有一种生灵，又是老鼠，又是老虎，又是狐狸，又是兔子，那就是他。

买菜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她特别兴奋地冲过来：「张老师我去看了那个『云』，我就想告诉您，那个老唐呀，那个头发要是再秃一点，就更像了！」胖丫头是附近温泉会所的领班。张颂文说，你看，这些人，是我的朋友。

我们就那么走路回家。回家之后他洗手做饭。我在院子里看火烈鸟。然后饭好了，我们吃饭，和他的家人、学生。他全程不沉默，非常不。他的家里布满了语言和文字，尖叫和叹息。

他讲起很多过去的事。在家乡韶关的酒店当服务生小弟时，遇到父亲带着官员们来吃饭应酬他全程当作谁也不认识谁，犟得过八头牛。后来自己出来闯荡，做过导游，五年，什么意外都见过，「一条钢筋穿过一辆大巴车……」旁人都瞪大了眼睛，他继续吃他的家常便饭。停顿半晌忽然抬头柔柔地问我：「你和你母亲的关系怎么样？」我几乎要哭出来，他一句话问到人的最软处。他怎么知道的？

与他相处，意难平。

吃完饭，他洗碗，他泡茶，他喂狗。

五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里，他不碰手机。

我没办法准确说出那个下午那个晚上他到底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这大概就是他所谓的，「你写不了我的……」一切都像用一种特殊的墨水写在纸上的字，一边写，一边消失。

他说表演的时候就是要这样的，催眠，自我催眠。比如《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他会把老唐和林慧的照片贴满在自己酒店房间的墙上，好了，就说这么多吧。

后来我只是觉得《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他演个老唐有什么了不得？把他掰成八瓣儿一个人演完整出戏也不是没可能。

后来我又觉得他像是那种从地狱回来过的人。发生什么，他都没有闭上过自己的眼睛。

天色很晚了，他说你该回家了。「这里离市区不近的喔噢……」广东仔的口音。

他送我到院子门口。手臂伸得长长的，告别了很多次。那种告别会让你觉得，你再也不用见到他本人了。他也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这是他的好心。你们可以在戏里再相见，一次又一次。不用担心。

回程的路上，有一条黑色的河，还穿过了一片黑色的树林。很奇怪，来的时候明明没有河，没有树林。风中有柳絮飘扬起来了。我却到处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句子将他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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