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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采访结束后我问自己,我有什么资格质问他人?

吕彦妮 吕彦妮 2019-06-27


「热热闹闹的消息里看不到我,又意味着什么呢?」


「对,很多朋友会问我,哪儿哪儿哪儿你怎么没去?我说我为什么要去啊?我为什么要在场啊?」


为什么一定要「在线」?一定要不予余力地让自己表面光鲜?一定要去追求那些肤浅的露出和争强?





这场采访结束后我问自己,

我有什么资格质问他人?


采访、撰文:吕彦妮


1.


这是一篇被我一拖再拖的稿子。


从戊戌年拖到己亥年,从冬天拖到春天,就在上个礼拜,我还在和这一次的受访对象——也是多年的哥们儿——戏剧导演黄盈说,我对不起你,我写不出来,能再给我几天时间吗,我状态不好。他秒回:「无所谓无所谓,特别理解特别理解,我也经常状态不佳,你不用赶,真的,真没事儿!」我知道他不是客气他是真的理解,但我不愿意再拖了。


生活当然是泥沼,但爬不爬出来其实是你自己说了算的,我不能允许自己那样一直一蹶不振下去。


「状态不佳」——这四个字他也经历过,就是去年初,他的制作人孙维彤跟我说,那阵「不佳」大约持续了一个月,其表现就是你经常会找不到这个人,发一条信息过去,动辄三五个小时没有回应,再收到回复的时候他会说,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这种「睡着」会发生在一天之内的任何一个时段,下午4点,凌晨2点,或者晚上8点。谁也不知道黄盈怎么了,包括他自己。


黄盈


我第一次看黄盈的戏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久到模糊。总之,十年前我大学毕业回京,开始做戏剧、文化类记者的时候,黄盈已经意气风发地做了很多年戏剧,在行业内冉冉高升,青年有为到如一面大旗。


他的故事又和其他人都不同。本科是生物专业,高材生,临毕业前忽然起心动念要转行当戏剧导演,遂一猛子扎到这条路上,考了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的研究生,2003年开始排戏,高产,极其高产,且风格各异,创作纵横国内外——后来就因为这些,评论人和媒体人给了他一顶「一戏一格」的帽子。


黄盈工作时的照片


他这些年来从未公开回应过对那些赞美的态度,事实上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有点刻板,非常务实,不耍花枪。一个很典型的摩羯座。


他长得也不像个搞戏剧的。高低横竖像个乐高小人,方方正正的,一说话就满脸飞眉毛,搞笑的时候很搞笑,严肃起来很吓人。



他是70年代生人,简单算算,也过了40岁了,但他还是会穿森林绿色的毛衫,衣服兜的位置上别着一个机器猫里野比的圆形小徽章,用的随笔本是日本买的,那种小孩子用的习作本,写着「藤子不二雄 学习帐」的字样,卡通感扑面而来,写字像小学生,一笔一画,字尾翘着小尾巴。



这次之前,我们有三年没见了,一打眼却丝毫没有生疏感。我写过他很多次,还演过他的戏,被他斥过,见过他疲惫沮丧地骂街,也见过他手舞足蹈的咧嘴大笑。但他都忘了。我和他说起6年前一起排戏时他半夜3点在群里发来的长长的信息苦问大伙「咱们是不是傻逼啊」的事情,他歪着脑袋喊「真的吗」,瞪着那双探照灯一样的大眼睛像在打听别人的八卦似的,末了再补上一句「我那会儿那么二逼吗?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掩饰什么,应该不是,老记着过去那些丧了吧唧的破事儿的人,难有大作为。疑虑和痛苦不需要向世人过分展示,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下一步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学习和练习,如何找到幸福,如何创造宽广?


我们这一次重见是为了他那时候要排的一出新戏,叫《幕间休息》。黄盈请了5个自己的好友,有演员,也有不是演员的,但过去都合作过,他叫大伙来,做一个小戏,说是「戏」也不完全,其实就是小小的舞台,大家轮番上去,说说自己过去一年里的回忆。本来他自己也要上台的,最后时刻他又退回来半步,只在演出中担任了一个在台口撕挂历的人——演出按照12个月的顺序进行,每个人会讲起那个月里自己印象最深的事情,有些事很好笑,有些很疼,还有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就一带而过。一如生活本身。



2.


初听到《幕间休息》的构想,我特别为黄盈高兴,还没心没肺顺嘴就说出了:「你终于露面了啊!」这样的话。他于是说,「彦妮,我能采访你一下吗?」气氛一下子有点紧了,他笑得很豁然,只因为这般类似「你终于又创作了」的言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黄盈作品《幕间休息》相关剧照


前阵子黄盈陪爸妈去看戏,幕间在洗手间遇到一个相熟的剧评人,他请对方来看自己接下来的新戏,就得到了一个极其相似的回应,对方说:「好啊导演,您最近几年也确实没排什么戏啊……」黄盈回:「不至于吧,我排了啊我没闲着啊……


《西游记》、《断金》,还有不断复排重演的《未完待续》、《黄粱一梦》以及几个商业项目,一个接一个,黄盈没停下来过。


黄盈作品《黄粱一梦》相关剧照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好像消失了呢不干了呢?这是为什么?」


我解释给他听,我说大概是因为在朋友圈、在那些热热闹闹的地方,很少见到你出现,你做了什么不声张,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消失了。大家就会议论,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行了?


「热热闹闹的消息里看不到我,又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你「不在」。


「对,很多朋友会问我,哪儿哪儿哪儿你怎么没去?我说我为什么要去啊?我为什么要在场啊?」


我哑口无言,再说什么,就是违心了。似乎大势规则如是,你把时间用在哪里,就会得到相应的收成。埋头苦干有时候不如事先张扬来得便捷。你既然知道了这个道理,就是有了选择的权利,方向盘在你手里。


我们应该如何存在?对此问题,我们都用自己的脚给出的选择,我们都没怨言。


加缪说过这样的话:「不要让自己锋芒毕露,在黑暗中一个人摸索前进并非是一件见不得人的坏事,相反它是件好事。」


许久未见的朋友陪他看国安


201810月,我去看了黄盈的新戏《西游记》,戏并不长,一个小时多一点点,他从自己的视角重新解读了一遍玄奘收徒的故事。我记得那个晚上,我在观众席里坐立不安,好像经历了一场冗长的噩梦,我不想直视,好几次低下头去,我害怕,不是多高深莫测的恐惧,就是那种非常浅薄的对台上出现的那些妖魔的害怕。我把我的想法如实告诉黄盈了,他若有所思。


那正是一段我不愿与丑恶面面相对的时间。那正是我一段我内有心魔的阶段。他的戏是照妖镜。


黄盈的作品《西游记》剧照


于是半年之后,由导演本人向我揭示的真理是这样的:「执念太深的人不要在意结果」、「结果只能是,空。」他还说「过程比结果重要」,因为一直以来他所有的底气都是过程带来的,而非结果。


这场计划之中的采访于是成了一次治疗,我知道病了的人是我。


黄盈随手拍下的排练场外


真相是,在我见到黄盈的20191月,我整个人都陷在一种难以自救的恐慌中,这种混乱可能一直到我写到这个字的当下依旧没有厘清。我开始怀疑这样的提问和写作意义在哪里?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能留下什么?我就只能做到这样了吗?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以某种身份存在,甚至以此为荣为傲,但事实上我所拥有的「自由」和「价值」根本不是真的自由和价值,我在被种种世俗的东西捆绑着,越来越紧而不自知。我为长久以来自己身处的那个热闹感到羞愧……


我该如何存在?


很多次,我轻描淡写抛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给我的受访对象,我毫不费力地接收各种各样的答案,但是所有那些问题,我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


我该如何存在?


我不知道,到底是这些疑问在心里盘踞着的原因所以让我遇到这次黄盈的采访,还是因为我们的相见才更加映照出了我的问题。


那天是戊戌年农历小年,我们在他的工作单位——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办公室里点了饺子和凉菜,一边吃一边聊,一直从傍晚说到深夜。我没当面对他表现出我的软弱,但我知道后来我迟迟难以下笔的原因,我也相信他会允许我在这桩公事里交待出我所有的不安。


曾经,黄盈是戏剧圈炙手可热的「当红炸子鸡」,那亦是一个戏剧行业青年力量喷薄的年月,人们谈论创作谈论理想也不惧怕所有腌臢,集体和个人界限不明快意混战,我也身在其中过,写过许多自以为铿锵叛逆的评论,着可以只身投站,以笔为枪,我不害怕「刚」权威,也确实都这么做了,可不过几年光景,人们便开始觉得黄盈——除了黄盈,也包括那一代其他青年导演仿若销声匿迹各自安好——这也许是某种主观选择上的障目和忽视,尚可一辨,但我现在觉得我已经无权对此发表任何评断,也没有资格问出「你去哪里了」这样的问题,因为真正可怕和确凿的事情是,放弃战斗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原来止步不前,才是唯一的罪。强者从来不教人,他们自己做到。


黄盈的随手拍,拍的是「来到戏剧起源的地方」


谈话到后面,黄盈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在线」?一定要不予余力地让自己表面光鲜?一定要去追求那些肤浅的露出和争强?


他不为别人对他的「遗忘」感到有任何失落,因为他心里清清楚楚,每一天的自己在做什么,是不是有进步,是不是一直在学习,哪怕有过沉迷和困惑,他也都在其中好好观察着自己,尝试着把这些生活带给他的真实感受转化成创造的原材料。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给别人的看的,也不会因为别人觉得他不存在了,就转换姿势,调头去取悦或者迎合。


「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你说的那种职业或者现实带来的所谓困惑吗?因为我不『卖』。」


我知道了,黄盈没变。很多人都没变。变了的是我自己。我现在急切但安定,我需要找到那扇我推错了的门,重新回到那个光明的黑暗里去。


谢谢你,老黄,我们台上见。


黄盈的随手拍,拍摄主题「路边两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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