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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浩的进化论

吕彦妮 吕彦妮 2019-06-27

初初看过《疯狂的外星人》之后很久说不出话来,就闷头从黑暗里走出来,走进2019年初的冬天,大白天的,正阳高照,我两只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低着头,不知道哪里来的闷闷不乐。我觉得有一口「气」没有撒出来。



宁浩和他的伙伴黄渤、沈腾,还有那只猴子,还有那个外星人,他们看起来荒腔走板地在每一帧画面里打趣游荡翻天覆地,却根本不是为了让我们快乐而来——又或者,「快乐」只是一种阴谋,他们是为了拆穿这个阴谋而出现的。我这样想着,恍恍惚惚地不悦。我想到人类的愚蠢,怀疑进化的规则,也担忧毁灭的逼近。


伊朗导演阿巴斯曾经反复和他的观众、学生们说过一段话,大意是说,作为一个电影导演,不要试图通过你的电影强硬地言传给观众任何道理,他们都是成熟且比你经历过更多世故的人,他们不一定比你懂得更少,所以,好好讲故事,请出你的角色,让他们活在电影里,除此之外,别动其他心思。



我以为,宁浩这一次做到了这般对观众的平视,却又好奇他是从何处开始折叠自己的。所以,当得知他的专访被排上日程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把我自己对这部《疯狂的外星人》的疑惑和盘托出。我想我们最好也能在采访中彼此平视,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渺小知微。




宁浩的进化论


采访、撰文:吕彦妮




1.


一个耍猴人,他叫耿浩。一个生意人,他叫大飞。他们是好朋友、师兄弟,但他们不是同路人。他们一个「不高兴」,一个「没头脑」,在导演宁浩看来,这样两个人,是世界上的绝配,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看似观念相左,其实依存难分。


耿浩每天拜五畜奶奶,大飞什么都不拜。耿浩不合时宜,大飞见风使舵。然后有一天,一个外星人,闯进了他们的生活,自此杯盘狼藉,尘土飞扬,一路香蕉皮,一路二踢脚。人,猴,外星人,还有外国人,一锅烩。用一个大家都熟悉的词藻来谈,满屏「荒诞」。只是这一次,相较「疯狂」系列之前的两部作品,宁浩放弃了他熟悉的多线叙事的讲述方式,也并未在故事的最后把结打紧。


这故事就像一只滚烫的山芋,在很多人手中传递,每个人手劲不同,山芋在倒手的过程里颠来颠去的,受尽坎坷,但人人又都觊觎它,最后它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忽然时间到了,镜头虚化了……我们并不知道「山芋」最终的归属是什么。所以谈话伊始,我就将这样的感触诚实于宁浩相告,我以为他变了,我想知道原因。



你怎么想到要让耿浩去当一个耍猴人?


宁浩:我小时候看《ET》的时候,就觉得那个外星人很像个猴。其实我是很不满意于西方文化中设想的外星人的样子的,都是灵长类,我说难道他妈的外星球的进化都是这样的,和地球一样?最后灵长类统治了全宇宙?



印象中你曾经的作品,最终都会有一个惩恶扬善的结果,每每电影结束,我总觉得出了一口气,但这一次,你似乎没有做到这么绝对。


宁浩:我不知道,这可能是因为你有你的感受,我对此没有那么清楚的感受。


你甚至没有做判断,也没有偏倚,在黄渤和沈腾饰演的这两个价值观几乎完全相悖的角色之间,你完全公平地给了他们每个人合理性,所以我看不清楚,你站在哪一边。


宁浩:我不用批判,我就是给你一个现实的呈现。艺术就是记录。一般来说,我都是挺热爱我的角色的,《心花路放》里还有杀马特呢,我也挺热爱的,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们就是我们,都一样。这次我也没有不惩恶扬善,我是在批判的,《疯狂的外星人》里头我唯一批判的价值观就是高傲,外星人你牛逼什么?你是高档的生命,你来了地球上,就开始说地球人是低端生物,你这个瞧不上,那个瞧不上,你是有问题的,你是要被修正的。还有美国特工,也是文化歧视主义者。我觉得人类最值得批判的品质,就叫——自以为是。我就是把外星人当作一个高傲的人类来批判的。


不同种群之间存在着文化上的歧视链,文化自卑也是根深蒂固存在的,你认同吗?


宁浩:我认同。但我觉得没有必要自卑。就像我拍电影,他们一听我要拍科幻片,就很自然地想到好莱坞那一套,那你不就是不自信吗?一说起外星人,就会想到一个大脑袋,一双大眼睛,细胳膊细腿儿,我觉得这算什么呢?你们想破大天儿去,外星人还是一个灵长类,这要给我爸看,不就是个猴嘛?栓上链儿就能演节目。我要拍一个科幻片,就非要讲一个美国英雄式的故事吗?或者是哥伦布式的?我不会那么讲故事,这就是我的自信。


我们曾经喊出过「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口号的……


宁浩:对,客观来说,中国近代这100年,就是一个全盘西化的100年,我同意。是不是学生?是。但学生就一定要自卑吗?老师就因为学生向你学,就瞧不起你吗?这不太对吧?师生关系应该是平等,因为咱们在人格上,是一样的。处于文化优势上就狂妄,处于文化劣势就自卑,这个没有必然联系。而人的狂妄,是必然值得批判的。狂妄是最终会导致人类灭亡的品质,一定是。人类看不清楚自己的愚蠢和傻X,或者看清了也没有办法。我一直认为我们在自取灭亡,尤其是AI人工智能的研发,自大而愚蠢。



猴高傲吗?


宁浩:猴不高傲,猴是最无辜的一个。「外星人」高傲,所以它附体到猴身上以后,猴就显得高傲了。


那猴卑微吗?


宁浩:猴……应该也不卑微。这个电影就是写了外星人、美国人、中国人、猴,完了,他们互为压迫关系,有一条鄙视链,一个歧视着另外一个,但是这里头,中国人和猴的关系是既歧视又依存,平时我训着你,关键时候又要救你,特别怪诞的依存关系,相依为命,我觉得特别像中国的某些父子关系,既凶悍又依存,你既会宠你儿子,你又害你儿子。


耿浩和猴之间,也有一种驯养关系,你认为这种关系有高低之分吗?


宁浩:不好说,你看最后那个猴也骂他了,问他,你有考虑过猴子的感受吗?猴子最后也被逼疯了。


你要人和猴的关系,在外星人这个介质的介入下,颠倒过来了。


宁浩:一切都是矛盾。这也是我想说的一点,就是中国人很多时候都稀里糊涂,自相矛盾,就比如说「打是亲,骂是爱」这句话,从小就被当做真理,我就不明白,这事儿有什么逻辑?为啥打就是亲,骂就是爱呢?但放在中国人这儿,好像就不矛盾,大家特别能明白。我们老是自相矛盾。


但其实你的作品里,也有很多自相矛盾。如果跳着看你的戏,会发现主人公在电影20分钟和40分钟时,很可能就会做出两个完全相悖的选择。


宁浩:确实是,我比较喜欢那种自相矛盾。



人总是不停在背叛之前的那个自己吗?


宁浩:对,在自相矛盾,所以说非常混乱,非常混乱,讽刺也往往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我在你的电影里看到人、猴、外星人,搅在一起,猴和外星人之间还有一种转化关系。我就在思考,到底过往我们学到的「进化」常识,是否并非是线性的,我们是不是其实在倒退……?


宁浩:从我个人的价值观来说,我觉得人类特别初级,而且特别绝望,是宇宙中的残次品,并不是一个智慧的高级形态,我们现在正在研究的所谓人工智能,也是一种铲除自己的方法,它会取缔我们,因为它们比人类更先进,更符合宇宙发展的需求、能量发展的需求,它会是一种更加的不稳定态,这种不稳定态会反过来吞噬你,非常正常。


不可逆了吗?


宁浩:不可逆,人类的发展当然不可逆。我反正比较悲观。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到今天,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越低端的越稳定。最稳定的是元素,越往后的发展就越不稳定,不稳定态的生存时间会越来越短,而构成你的结构又越来越复杂,这也是为什么人性中会有贪婪、恐惧、烦躁……因为外部与外部构成越来越复杂,你不得不贪婪,生存的前提条件变得越来越多,无法逾越。与此同时,宇宙又要继续发展它的能量,这是我们无法决定的,这是宇宙的意志,那如何聚合更大的能量呢?需要「打通」。人和人之间是通不了的,只有纯粹的非碳基体的智慧可以打通。那是什么呢?是电脑,全世界的电脑可以变成一台计算机,这样的系统力量,远比人类群体的力量大多了。人太可怜了,全是孤岛。



2.


荒诞。


一个从拍电影伊始,就一直跟随着宁浩的词,「一种无机联系的拼贴」。


《疯狂的外星人》改编自作家刘慈欣的小说《乡村教师》,但目前我们所见的电影,事实上已经和作家的科幻故事相去甚远,原著于宁浩就像一个开示,他从「一个『孩子王』和『星球大战』的组合故事」想开去——「中国文化和外星文化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关系?」西方人在讲述这样的故事时,无非让两拨人或者对抗,或者相爱。但中国人不是的。


「外星人来了,好吃吗?可以饲养吗?可以杂交吗?如果都不可能,那它有什么用处呢?」这是宁浩联想到的从「中国文化」深处提出的问题。很实在,实在到有点让人羞愧,但这就是现实。


曾经在电影上映前,听闻过这样的说法,「这是只有中国人才能拍出的外星人题材的电影。」当时听的时候以为是一种夸大其词的赞扬,还一度嗤之,后来看了电影,更加觉得如对镜自照。「只有中国人才能拍……」的语式背后,深藏着叹息、多虑、善变和狡黠的机锋。


电影里,黄渤饰演的耿浩家里供着一尊神——五畜奶奶,他日日进香祈祷,这个细节让我不忍,但也羡他,无论他所相信的事物有多么不合时宜了,至少他有可拜,至少他还信着什么。



我们的这种「外星人来了,好吃吗?可以饲养吗?可以杂交吗?……」的思维惯式,你认为是从哪儿来的?


宁浩:因为这是一片多灾多难的土地,最终导致长期以来,「活着」成了我们最高的追求,这种追求衍生出来的就是实用主义。我们这片土地几乎没有给精神空间留下太多可能性。来不及思考,能活着就行,压力太大,空间太小。即使是在盛世,也没有培养出我们的精神系统。唐朝信道,道教的最高追求叫修炼成仙,仙是啥?长命百岁,你看,还是想活得长活得久。最后我们通过了一个综合打法,变成了叫佛道儒结合,还混合各种教义、祖先,变成了一个很模糊的精神构架。


《疯狂的外星人》里,耿浩到底在追求什么?


宁浩:这个耿浩,他就像大多数中国人的状态,他会跟五畜奶奶聊天,那是他一个模糊的、高于现实的部分,很模糊。他是个异类。



沈腾有一句台词,戏里他一直在问黄渤,你为什么不往前走一步?为什么不往前走一步?你对「往前走一步」这事怎么看?


宁浩:耿浩是一个落伍的人,我比较喜欢写落伍的人,《疯狂的石头》和《疯狂的赛车》都的主人公,都是这样的人。


电影《疯狂的石头》剧照


电影《疯狂的赛车》剧照


他落伍于什么呢?


宁浩:他是一个有信念的人,但是他周围的人都认为他落伍了,认为他并没有跟这个世界与时俱进,他还恪守着一个很旧的、传统的手艺和信念,和一个荣誉。其实到最后你会发现,这个人是没有错误的,只要你的信念是正的,你是一个有根的人,那么你就最终值得获得胜利。在我看来,所有的故事只有两种,一种是正确的人,干掉了一个错误的世界;一种是一个错误的人,通过一个旅程变成一个正确的人。故事也就只有一个,都是从手心手背两面去说,要么你改变了其他人,要么你被改变。本质上,「疯狂」系列讲的都是一个故事,就是没错的一个人,改变了这个世界。他没有毛病,也没有犯错。耿浩想要的就是尊重,他所坚持的信念是人人平等的。人人平等没有错。



你对「不高兴」和「没头脑」这两个人,有怜悯吗?


宁浩:我跟他们就是一伙儿的,就是一种人。黄渤(饰演的角色)是理想主义者,沈腾(饰演的角色)是现实主义者,但他俩其实就是一个人,和我们每个人都一样,难道不是吗?难道我们每个人不是一会儿是个现实主义者,一会儿是个理想主义者吗?


是这么摇摆不定的吗?


宁浩:这是在中国生存的智慧,在我们复杂的历史背景和生产力条件下,你要活下去,不现实,怎么活?韦小宝,就是怀揣着一颗理想主义的心,然后干尽了各种现实主义的活儿。你说他是个好人吗?他不是。你说他是个坏人吗?也不是。他啥都不是,他啥也都是。在我们现代语汇来讲,那就是一种混乱。一种荒诞。


电影《无人区》剧照


我们一直觉得,「理想」这个词,比「现实」这个词听起来高贵。


宁浩:并没有,在我来说,「理想」和「现实」是一个德行。理想主义者走到极致是法西斯化的。他们可以为了理想,最后不惜铲除掉所有民族,建立一个所谓伟大和干净的世界。但这很容易就变成「一根儿筋」了,你说这比现实主义高级多少吗?我觉得看是哪种「力」,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发生异化。现实主义更严重了就是功利主义,那也就不好了吧。


这样辩证的思考对创作是有帮助的吗?


宁浩:我创作时不想这事。



你有过像耿浩这样,因为某种「落伍」,或者不屈从、不服气,而被排挤的情况吗?


宁浩:我觉得「不服气」这件事,是咱们的一个民族特征。


我们经常会被教育,要拥有这种品质。


宁浩:对,咱们说好听点叫「傲骨」,对吧?叫「硬骨头」。我们必须得具备这个精神,你才能活下去,要不然你靠啥活?


「傲骨」可笑吗?


宁浩:不可笑,这是一个人的正面价值,耿浩永远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记不记得他老说——「我不信了,活人能被尿憋死?」他就是不服气,所以他总是有办法,总是要扛下去。这个部分是我们这个民族难得的正面价值。这种人很倔强的,没有压力的时候你可能看不出来,他就是个普通人,但是压力越来越大的时候,他会生出越来越强的骨头,会越来越有劲,这种斗争意识和抗争意识,咱们有的。对吧?就是革命精神,也是种文化。


你也有吗?


宁浩:我肯定是有的,我是一个工人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过去讲叫工人阶级,工人阶级的审美就是讲什么叫骨头硬,你不经历这种训练,在那种环境是生活不下去的。


说到这里,我就想问,我曾经在你的作品里读到过这种硬骨头,尤其《无人区》,我感受得到你的「愤怒」,对人性暗处的批判。但为什么在《疯狂的外星人》里,我觉得你不像过去那么愤怒了?


宁浩:《无人区》跟「疯狂」系列是两类东西。你不能同时在说两句话。从技术维度看,《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疯狂的外星人》都是讲的一种故事——一个人和一个有毛病的世界在斗争,这个主人公从头到尾是不发生任何转变的,他进入到有问题的世界,把这世界给纠正了。《无人区》是和《心花路放》实际上是一种故事,不是说它们都是公路片,而在技术上来说,都是一个有问题的人,修正了自己。《无人区》很明显带着一个「恶」,把一个坏人扔到一个更坏的世界,在以恶对恶的过程里,他把自己修正过来了。《心花路放》是一个好人想去当一个坏人,因为你受到了伤害,你想用一个坏的方式去解决那个问题,而最后你得到了一个改变你自己的结果。这是两个系列的故事。是两句话,我不能两句话一起说,我只能说完一句,再说一句。


电影《无人区》剧照


电影《心花路放》剧照

3.


很多很多年前,宁浩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在家乡山西的动物园里,他见到过这样的一个画面。特小的动物园里有一个猴山,他叫那是「猴山」,其实就是一个猴笼子,里面有几只猴子,还有几棵树。他每天去看猴子,久了,就发现有一只猴子,一天到晚在那里晃树,站在一根树枝上,使劲儿摇另外一根树枝。他不明白,那只猴子为什么要晃树?还嗷嗷嗷地叫。但与此同时,他也反问自己,猴子不晃树,又要干嘛呢?坐着?还不如晃树呢。一辈子晃树,一直晃到死。就是那只猴子的命。


很多年后,有人问业已成名的宁浩,你为什么拍电影?他于是又想起那只猴子。「我心想他妈的,我就是那个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你们问我为什么拍电影?我不拍电影干啥?拍电影就是晃树。有啥意义?人生都没意义,它能有啥意义?正好你旁边有一棵『电影』的树,你晃这树吧。」


他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天色有点快要暗下来了,冬天,白天短,下午还没怎么过,一眨眼就要擦黑了似的。他的表情很平静,像黄昏降临前。这虚无的氛围与他创造的电影世界里的气氛相差太大了。一时间,到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相,我有点分辨不清了。


猴子晃树,你看到了,一直记得,这难道不是它晃树的意义吗?


宁浩:你说的这件事,主体和客体都没意义,猴子也没意义,我也没意义,这个世界本来都不存在意义,「意义」都是臆想出来的。对吧?


你觉得不自由。


宁浩:对,太不自由了,太悲哀了,太受局限了。我特别抗拒现实的部分。有人给我举过一个例子,他说宁浩,一台电脑在放电影,你老觉得你是那个「电影」,但一关机,你发现你是那台「电脑」,你不是电影里头的那个世界。那个人就说,我老特别愤怒于自己是那台「电脑」,这个故事说得我挺难受的,就是这感受,就没啥意思。


你愿意做《无人区》里那些人吗?


宁浩:我愿意做各种各样的人,只要能有更大的可能性。拍电影唯一的好处就是你可以在创作的时候想象各种各样的人,如果你能偶尔有一瞬间触及到那个人的真实,在那一瞬间你变成那个人,就获得了一种自由,然后稍纵即逝,你再去寻找下一个。这是创作唯一有乐趣的一部分。你真的只能是那台电脑,你觉得自己是电脑特傻,你就多放几个电影吧。



你是一个特别严苛的导演对吗?我之前听雷佳音讲过一个段子,说你拍了一场酒瓶子砸头的戏,十个酒瓶子,愣让你拍出11条来。


宁浩:对,那是砸黄渤的头。黄渤每次来现场都问:「今天带了几个瓶子?好,知道了。」我确实做导演的时候控制得非常紧,很物理化,很工整,我不会喜欢很美的镜头,尤其是甜美的那种,我特别不喜欢。我对美是特别深表怀疑的。所有我们人类鉴定的美丽,我都怀疑。美是一个不稳定态,是一个特别随时会发生改变的。


你觉得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美吗?


宁浩:当你经历了严苛的视觉训练以后,你接纳了它的话语权,你觉得他美了,所以美是有视角的,美不是天然存在的,美是有前提的,而那个前提其实并不是非常确定,所以美在不停地发生变化,所以我怀疑。而且我反对那种精致、优雅的东西,小资本主义的那种,带着浓厚的装逼范儿,甚至可以说,我觉得一切精致的都是迂腐的。一旦走入精致,它就被窠臼,就变成了一种没有碴儿、没有生命力、没有矛盾,没有碰撞的东西。那不是我的东西。我喜欢混乱,糙,我觉得那是活着的,热情奔放的。


你的电影里也确实很「满」。


宁浩:对,乱七八糟的我就特别开心。我们的摄影说我的电影美学叫破铜烂铁范儿,我还挺喜欢。我也喜欢摇滚乐,这次电影,我还跟我们的作曲梁龙说,你这配乐不太好,得弄得再糟烂点。你把这个东西做到极致,就是另外一种秩序了。我给他描述我要的东西,就是好像把你们这个乐队放在一个马车上演奏,这个马跑起来,丁零当啷,乱七八糟,荒腔走板,就对了。


你现在还画画吗?


宁浩:画点毛笔画,毛笔画快,五分钟一张。就画人,画人脑袋,大头像。其实画什么不重要,实际上我是在锻炼自己对于笔墨的控制,疏密程度的控制。国画讲究的就是层次和分割,还有节奏的把握。



你刚刚已经说了自己是一个非常严于控制的导演,你还要加强吗?


宁浩:恰恰相反。就因为国画存在着随机性,那是不受你控制的部分,再怎么样的大师,也不能完全控制笔墨和纸张的交互关系,最后玩儿的就是这个不可控。我在想,是不是不要所有一切皆可控。我拍的东西太「工」了,所有的东西都皆可控,全部都在精准的计算范围之内。所以我在想,哪个部分可以应该「出去」一下?


你想创作一个「失控」的作品?


宁浩:对,我想试试看,我想去创造一个不太好控制的环境。比如说要非常快地拍,镜头有限制,钱投得少,人也不多……比方说,这样的方式。


你是希望能够激发出自己更多的潜能?


宁浩:玩一玩,换一根「树杈」晃晃,晃晃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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