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倪妮谈论《四个春天》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查看原文

其他

当我和倪妮谈论《四个春天》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Original: 吕彦妮吕彦妮 2019-06-27

纪录片《四个春天》2019年1月4日在全国院线上映。截至发稿之前，猫眼评分9.1，豆瓣评分8.9。

演员倪妮看过之后，在朋友圈写下这样一句话：「这样的电影能够多一些就好了。」我们由此有了这一次相谈。

在这个腊月的晚上，室外天寒地冻，屋子里暖烘烘的，她屈腿坐进沙发里，关于《四个春天》的回想一点点蔓延开来。看电影的时候她说自己一度哭湿了两只衣袖，整个聊天过程里我们又红了几次眼眶，但结束的时候，心里都莫名有了力量和方向。

「当我和……」系列重启，第四期如下。

当我和倪妮谈论《四个春天》时，

我们在谈论什么

采访、撰文：吕彦妮

《四个春天》里你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什么？

倪妮：是有一天晚上妈妈在门口送外孙子和儿子走，他们上车了，她对着镜头说「摄他们……」说完进屋了，但是镜头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妈妈又出来了，又往车开的方向看，这个画面真的太像了，太像我自己的父母了。还有就是大姐住院的时候父母的眼神和母亲在灵堂仰着头睡觉的那个镜头。还有几次上坟，尤其最后一幕，上坟的画面，印象特别深刻，当时下着雨呢，爸爸妈妈两个人在坟那儿想起之前跳舞的那些记忆。这一切都太真实了，所以你才觉得特别感人，特别特别真实。

最后那一场上坟，你觉得父母有没有释怀一点？

倪妮：我觉得永远释怀不了吧，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永远都不会释怀，他们只是努力地想要放轻松，……真的不知道，你越看他们的轻松你越难受。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每一次都不辞辛劳背那么重的水上去，还要在坟前种花种树呢？

倪妮：就是觉得太孤单了，不想让自己女儿的坟是这样的。整个片子在大女儿去世了之后，调子就变了，就活在了回忆里，你懂吗？他爸爸不停地翻看以前那些视频、照片……

但你会不会觉得，幸好之前他们留下了这些影像，是一个念想。

倪妮：对，所以看完《四个春天》从电影院出来我就在想，我应该要做什么。我决定今年拍完电影、演完预先定好的话剧，我会专门抽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时间回南京去，跟我爸我妈跟我姑、跟我外婆，学做南京菜，还要学南京的一些风俗，红白事、过年这些，我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形式，我们一直只是参与者，不是发起者，但父母终归是会老去的，当重担到我们这一辈头上的时候，我们就是发起者，那我们要做什么呢？所以我是真的很仔细地要把这个事情学了、做了。

这是记忆和遗忘的斗争啊。纪录片的真实带给你的触动是什么？

倪妮：你还记得第三个春天的时候，有一段妈妈在做腊肠，她一边做一边很轻松地聊天，说你爸爸最近越来越离不开我咯，我在这边忙事情，他隔一会儿就要跑过来看看我……那段话说得多感人，我真的控制不住（流眼泪），不伤感，但是你是知道这些事情是扎根在他们心里的。我特别爱看纪录片，因为我可以从当中人物真实的反应当中得到很多启发。我们通常总是觉得悲伤就是哭，开心就是笑，那在现实生活中，事情真正发生了，每个人都会有不一样的表现。我喜欢看纪录片就是因为记录的不同的人，每个人都不一样，你可以从他们的真实的表现中去看到，一个个最真实的反应。

你觉得你了解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倪妮：有的时候觉得很了解，但有摩擦和争吵的时候又觉得不耐烦，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们要讲什么，不要说了，我知道，我懂。但其实你脱离出来想，你真的是懂吗？以前总是希望他们不要活在对自己的惯性思维里，但是反过来想，我们不一样活在对他们的惯性思维里吗？

从我们降生，他们就是爸爸妈妈，但很多人都忘了，爸爸妈妈也年少过、年轻过，也有理想抱负爱好和故事。

倪妮：我就会从照片和他们说的以前故事的片段里脑补吧。我爸以前很爱跳舞，我妈现在还跳，跟着南京一个舞蹈队，还参加比赛，还去江苏台录过节目，经常看群里我妈发那个视频，她跳舞的时候那个妆都是自己弄的，睫毛贴得老厚了，我觉得特别逗。我爸唱歌还特别好，以前去KTV的时候我爸经常唱歌。我有一张家里的照片是我爸我妈刚结婚的时候来北京长城拍的一张两个人的合影，那时候我爸还有头发，哈哈哈。

倪妮和爸妈的合影

图片来源：《NYT Travel新视线》八月刊

摄影 by/@摄影师尹超

你因为上学、工作，有那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在家的时候又刚好处于叛逆期，你现在对家人的感情一定更加珍惜吧？

倪妮：是，你知道我对父母的情感真的很复杂，很挣扎也很矛盾。比如我这次回去南京正好是冬至，我以为他们一定会按照家里一直以来的习俗给我包韭菜猪肉馅的饺子，结果回到家发现不是，我心里就会觉得，你们不知道我爱吃什么吗？就很直接地跟他们说了。后来想想看就明白了，他们也说，你看你那么长时间没回来了，我们知道你爱吃什么，但是又总是想给你一些新鲜的东西。听他们这么说，我又会觉得特别愧疚。

现场小观众为导演献花

你会有点羡慕《四个春天》的导演陆庆屹吗？他做了这件事情，拍了自己的家人，其实也在这个过程里把自己是如何成长，自己的家庭、来路，做了一次梳理。

倪妮：我昨天看了一篇他自己写的成长故事的文章，一口气就读下来了，我觉得自己懂他，他说自己的童年，孤独，后来又去矿上，挖出了水晶，经常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黑灯瞎火地盲写日记，所有的这些东西我就会有共鸣。不是我做过，我就特别懂，懂他为什么，懂他心里的那种孤独感。寂寞的人，才会懂寂寞的人。我也懂他在矿上，炸了，他返回去，看到水晶，此后就决定了我要做什么事情，我必须要干什么，所有的这些动机，我都懂。

这是一种怎样的动机？

倪妮：可能长期活在一种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但是又无从下手的状态里，我猜陆庆屹大约不善于交际，生活圈也不是很大。长期在这样一个人的世界里，突然发现了一点光亮，然后下定决心，这个事情我经常会做。你知道吗，我是一个不喜欢在家开灯的人，我经常家里都是黑灯瞎火的，我就很享受在黑暗里面。

黑暗能给你什么？

倪妮：不知道，就是喜欢。而且不怕，很享受周围空荡荡，一个人在一个角落里，这种感觉会让我很有安全感，我反而开灯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所以你觉得能够做出拍出《四个春天》这样的电影的前提是什么？

倪妮：导演一定是内心很敏感的人，一定不喜欢浮夸的东西，一定是越接地气越真实的东西越能打动他。包括他的出发点，选择了四个春天，四个春节，最热闹的节日里，人最细微的举动，人的开心也好、悲伤也好，都记录在这个里面。可能只有内心真正享受过孤独感，很爱自己父母、很敏感的人，才能够想象从这个角度，我要给父母一份礼物。

我们其实真的不知道，当我们离开家、在外面忙的时候，父母在家到底都在做什么。这好像一个巨大的遗憾或者是一个空洞。

倪妮：但是这个洞真的是很难补的。我没有觉得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洞，我只是觉得这就是一个现实。

你觉得人「走」了之后会去哪里？

倪妮：你觉得他她在哪，他她就一定在哪。他她是跟着你的意识走的。

你前面说也会想要回到家里去学习做菜和一些传统习俗，所以除了学习，你也会想记录下来吗？

倪妮：是的，我想要记录下来。当然我还没有仔细想过记录的时候我是要在主观或者客观的视角，我只是觉得如果做这件事情的人是我，我的家人都会觉得比较自然。

如果也会面对一些变故呢？

倪妮：你看《四个春天》后半部分，其实和前面是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得到，家庭氛围不一样了，也许大家不是要故意隐藏什么，但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事儿了，重了，可是这之后，还有变化，包括后来每一年去上坟，爸爸妈妈的话都少了，但不代表没有内容了，这就是生活吧，所以未来如果我也可以作为一个记录者去做这些事情，我也就接受一切，做一个真实的记录者。

你认为纪录片和电影有差别吗？

倪妮：当然有差别了，电影永远是要想着可以拍成纪录片——我说的是追求真实的那种感觉——但是永远是不可能达到的。因为真实现下的反应，演员再有多高超的演技都是很难达到的。

你怎么看表演的真实？

倪妮：好的演员永远追求真实，但是我始终是觉得很难，真的达到纪录片所展现出来的样子，真的是太难了。再好的演员，演一个东西，多多少少都是会有自己本身的影子在里边，这是逃不开的。

你会觉得表演本质上很无力吗？

倪妮：我没有觉得表演是无力的，我反而觉得演员不断追求真实，才会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才想要更懂生活，才要多看看这些真实生活中的人，才会觉得生活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我看《四个春天》那几次送别的时候，就会让我想起爸爸妈妈送我的画面，我觉得这就是这个纪录片成功的地方，他捕捉到了生活中一些你忽略了的东西，呈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又想起来了，你又有了记忆。现在爸爸妈妈送我离开家，我越来越不敢直视他们，总是觉得多看一眼就要哭了……

其实我们很少在纪录片里看到那种大开大合的感情流露。

倪妮：对，因为真实生活中大家就是不会那样的，动不动哭得梨花带雨稀里哗啦，不会的，所以很多人才会说好的表演是克制，我觉得不仅仅是表演，有魅力的人也是懂得克制的。

「当我和……」系列前三期时空传送门：

第一期：当我和周一围谈论《三块广告牌》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第二期：当我和翟天临谈论《水形物语》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第三期：当我和李泉谈论《头号玩家》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

－近期文章精选－

师者，胜杰

张靓颖：人最大的损失，是不会爱了

和翟天临一起吃涮羊肉，如坠梦中

刘敏涛：躺在地上过日子，有个好处就是，摔也摔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