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白||看大地上的人，越看越孤单
本期约稿：陆岸
霜 白
诗十首
◎沧海之心
去看一看大海，
你的烦扰会风吹云散。
海太遥远了，
请随我去楼顶
看一看街上的人海——
百年之后，这所有的人，
差不多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滴不剩。
你会平静吧。
朋友，愿你活在凡尘，
也有一颗沧海之心。
◎蒲公英
吹起蒲公英，
小小的降落伞随风飘落。
孩子，你有降落伞般的快乐与轻盈，
而我，有那白头者的分裂之苦
与容纳之心。
你吹起蒲公英，
它像伞一样开放——
像你和同学们，离开小学，
又要离开中学的校园……
一只只降落伞
有越来越远越来越宽的航线。
每一次落下来，
又长出一株蒲公英。
◎活在人间
远方的灾难让人揪心，
而一个熟悉的人的死
却让我更加难过。
如果那是我的朋友、亲人，
悲伤会持续得更久。
并不是什么大人物，
甚至只是一只小动物——
养了多年的猫死了。
我的多年时光，
一只猫和我共用的部分，
它交给了我
属于它的那部分。
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物，
将我独自收留在往事中。
谢谢你们，让我活着，
活在人间，兽间，草木间，
像一株植物活在
最近的一捧土之间。
◎屋顶的雪化了
屋顶的雪化了，
顺着檐子淌下来形成了
长长短短的冰锥悬挂着。
我们找来长竹竿，
击打它们，
像一双手划过琴键，
处处都是一个孩子的背景音乐。
我也嚼过那些断下来的冰棒，
那些无味的事物，
也隐藏着甜味。
已是太多年前的情形了，
再没有那么冷的冬天了，
再没有哪一种消逝还能停一停，
不断带给人欣喜。
◎两只猫
刚出生第三天
它就死了。
埋掉它的时候，
我有那么一点怜惜和哀伤。
但这哀伤明显不如去年
另一只猫的死所带给我的。
在不远处的那块地里，
我埋葬它时，以及那以后，
它给了我很深的、持久的伤痛。
我常念起
它陪我度过的许多时光，
它也许该算活得很长吧。
而这只可怜的小猫崽，
在世间不过三天，
它不公平的生命，
理应被寄予更多的哀悯。
但我并没有给它。
正哺育另外三个孩子的猫妈妈
看上去也没有。
我以为我心看众生真的平等，
我以为我会为每一个生命
的失落而一样地失落，
而我惭愧地发现，原来我爱的，
我失落的只是自己的岁月。
◎去爱……
去爱那些残缺的事物吧，
去爱那些遍体鳞伤的事物吧。
去爱那些陈旧的事物，
那些衰老的。
交错的掌纹在紧握的手中，
编织着神秘的线索。
风沙住进石头的裂缝，
种子在发芽。
去爱那些多面体吧，
像巢一样的。
就像爱抽屉里的日记簿，
爱我们的故乡。
就像用你给的疼痛，
去爱新鲜的你。
◎找不同
每一只燕子都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而每一个人都不同，
因为我们是人类而不是别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长得也一样，
比如那些孪生的兄弟姐妹，
但他们的亲人
总能轻易地分辨出彼此。
就是这样，越深入、越具体、越细致，
就越多地体现出此与彼间的差别。
因为了解而走到一起的人，
又因为太了解而走向分裂。
那些在人群中混得很开的人，
并不想看到太多的不同点，
他们要继续存在着。
而另一些心有透镜的人，
也要用不轻松的方式存在着——
他们有繁复的层次，和不见底的深渊。
看那些堂前燕多好啊，
每一年飞过的，都像是同一个；
看大地上的人，越看越孤单。
◎重 逢
第二年春天，
我们又走上这座山坡，
走近这片梨园。
满树的梨花还是去年的样子。
但我知道每一朵
都不再是去年的那朵。
因此树也不再是去年的树；山，
也不是去年的山了。
我曾以为重逢正是离别的意义。
但每一次重逢，
都深刻地证明了上一次的永别——
我悲哀的是，这一次，
可以确信又失去了一个你。
◎爱情或其他
他们邂逅的刹那，时间仿佛凝结了。
站台上的人们步履匆忙。
他奔跑着在车厢里找她而她
浮现于一排排旅客的丛林中。
两列火车正呼啸着行进。
他跳上车顶向前奔跑，
她，在车厢中一样地奔跑……
爱情，是一场两个人独有的速度，
也是各自不同的旅程——
在同一列火车上，在每个人
不同的风景和旅程中。
在站台，他们拥吻着，
画面凝结。一部音乐短片结束了。
窗外的雨依然下着。
别人的故事
还在不同的地方各自继续。
我沉浸在长长的青春岁月里，
有人在午睡，
有人正开车飞快驶过街上的水洼。
在5月8日下午，向黄昏的推移中。
◎一段离奇的经历
他讲起一段自己离奇的经历。
他反复强调这是真的，
而不是眼睛和记忆出现了差错。
他想，要是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多好。
他们两个人讲述一段离奇的经历，
就不再那么孤独。
而所有人还是不相信。
两个人，像黑暗中的同谋，
困在一个梦里。
假如是一群人，向另一群人
讲述一段离奇的经历。
他们仿佛两个物种，彼此
充满了想象和猜忌，
又像两个
抵牾又团结的政党。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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