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红祖||仿佛只是一个人在孤岛
本期约稿：陆岸
步红祖
诗十一首
场 景
有些预设场景，不动声色
比如鹰总是把时间别在俯冲上
从水平角度，即便野兔奔跑雄健
也只是纵向生态链的配角
吞噬永远是个元音
就像水把自己交给火，然后熄灭火
然后，将世界的真相交还给世界
庚子年雨水的一部分
清晨驻足观察芽苞伸展
挣脱羁绊，像一朵一朵生命开放
它是春天的一部分
流水这世间最清白的布衣
因流动而不腐，心中装满山河
它是远行的一部分
再回头看看走过的路
索性把自己亮出来，仿佛神明
就来到身旁，是我去天堂的一部分
只是一个人置身于浮岛
——观意大利影片《海上钢琴师》
串联起音符就能穿过波涛奔向尽头？
低头或昂头，就能看清人生百态的悲凉？
只是一个人置身于浮岛
演奏狭窄、纯粹、时而简单又复杂的自由
如果愿意，88枚琴键可以随意组合
可以暂时团团围住卑微、无所适从与飘忽
如果愿意，是可以切分成
许多个欲逃无路的虔诚与依赖
也许，绝大部分的我们就居住在他对岸
买一块地，建一间屋，爱一个女人
看一处风景，走一条死路。大多数的我们
停下来不是因为满足而是因为恐惧
除非上苍发号施令，赐我们一座城，一片海
安放不肯随波逐流的孤独。不然，哪有
一种方式可以独自散步？哪有一个半封闭的
匣子可以守住纯真？
只不过就是一个人置身于浮岛
逃避。归宿的力量。载不动的微弱光芒。
有时我这么想
有时想起院子里栽种的
蔷薇、柠檬、海棠与睡莲，是开心的
至少它们都有一场不被惊扰的生死
有时会担心除了自己以外的许多事物
因为见过太多的无疾而终，包括
一些落井之后的穷途四壁
听一整天流水，努力上溯而不得
想起深海里的一条鱼
一条鱼如果游动在白天的深海
会不会也像一枚针落进夜的无边黑暗
作为一条鱼，一定有欲罢不能的使命
如同一个盲人容易听见时光的回声
又如同我，总不愿说出一无所获的痴情
登吴山记
吴山是肺，十五奎巷深处的茶啾弄
外窗开在城隍阁，门户立于江湖汇观
伍公、东岳庙，环翠、有美亭、药王殿
左二右三，若肺叶与喉鼻相连
满山宋樟、泡桐、苦楝、红枫，结成
支气管，自在而全不自知地吐纳现实气味
像晨曦翠鸟，溪头野鸭嘬饮，嵌入
石灰岩化石的关汉卿
苔藓、草木单纯葱郁。你好，大雪
你好，曾经的我们。此刻远眺西子成了
一面很小的镜子，照射天际淡淡的阴影
而人群快乐，一壶茶，几副牌，经纬河山
像遭遇越音环绕，已然不见自己的呼吸
不需急寻答案，漫浸着陪我而行的你呢
如巨石兀自滚动，而我
始终是朵孤云，静静悬在那儿
需要路条才能进出的小区
只有犬吠的声响越过头顶
安静如一尾蛇，在刚刚苏醒的青草间逶迤
几只开心的麻雀，上下蹦窜
在一片属于它们的领土上学习试飞
需要路条才能进出的小区
一个手指拨动的共鸣箱
一座拦住触及语言的堤坝
一股压抑住的，仍有可能铺开的哄抢
那些埋在山上的人
是否看着我们遭遇的麻烦，微笑不语
是否沉吟着之初的本善
缓解我们的焦虑和敌视的戏弄
院子里许多陌生的植物
除了有意种下的海棠、风信子及其它
仍有好些植物不敢贸然相认
它们并不计较，舒坦生长，也总不辞而别
对我而言不知其名，便有一种淡淡的窘
陌陌的歉意，幽幽的尴尬
就像人世间这许多喜欢或不喜欢的遇合
都紧贴着无知之物生活
其实这样也好，可以隐蔽、回旋、栖息
也可以落落大方地躲躲藏藏
看一群鸟飞越一条河
看一群鸟飞越一条河
对岸是夕阳里平缓、温暖的群山
不知道流动的带有妊娠纹的水
是否能托住奔向归宿的纯洁措辞
可我早已知道在身后
有人随时准备对它们扣动扳机
处 暑
我可以花一上午时间
看云朵书画，遒劲抑或清瘦
直至跌落在一江寡淡的清水里，成伤
我可以用一晚上梦魇
八千里秦川策马，尘烟滚滚
直至狼嗥酿成一弯钩月，把酒放歌
我可以一辈子保持沉默
打捞世界本来的样子
直至长成一株树，上面栖戏两只鸟
生死与共
黄昏乌溪
蛙鸣啄击夕阳，黄昏很低
缆绳解落迫不及待
有一种婴儿般新嫩呼吸
有一种蚌壳打开后
那个舒展肉体不害怕、不慌张
有一种《观音经》里最微弱的哭声
掠过布满骨头与脚印的人世
于是喝醉的乌溪与漫天红晕
依依作别，一切欲念风平浪静
凝望茫茫衢江水的步红祖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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