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峰：大都市地区的未来乡村——畅想与行动【2021学术报告】

Original 辛丑年四月廿六乡村规划与建设

2024-09-04

全文字数｜ 5135

阅读时间｜ 16 分钟

第八届费孝通学术思想论坛暨首届未来乡村论坛于2021年4月23-25日在浙江省台州市三门县横渡镇举办。会议以“未来乡村”为主题，由中国民主同盟上海市委员会、中国民主同盟浙江省委员会、上海大学联合主办，费孝通学术思想研究中心、中共台州市委统战部、三门县人民政府承办，民盟上海大学委员会、民盟台州市委员会、上海大学社会学院、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中国城市规划学会乡村规划与建设学术委员会、上海上大建筑设计院、上海大学经济学院共同协办。会议邀请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栾峰教授做题为《大都市地区的未来乡村：畅想与行动》的学术报告。

本文由乡村委志愿者、兰州理工大学设计艺术学院陈越依，乡村委志愿者、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学院徐洋冰，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中国乡村规划与建设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邹海燕，根据会议听录稿及主讲人PPT整理校对，特此感谢！

本文已经秘书处审核，并经发言人审定。

开卷有益

主讲人

栾峰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乡村规划与建设学术委员会秘书长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一

行动：因为畅想还是问题

几乎所有的学科都注重科学解释，城乡规划学科并不那么科学，它在本质上关注的是如何实现未来。如何行动，是城乡规划学科的核心问题，当然对未来的描绘也非常重要。很可惜，就描绘未来而言，我们有很长时间似乎都去信奉了问题导向，谈了太多问题，却忘了我们要创造什么样的未来。

今天我想说的是，或许我们应该思考下，是不是还要继续把问题放到这么高的层次？并且将问题依然作为我们行动的核心导向？

我现在考虑的是，以问题为导向来研究城市和进行规划是不妥当的，因为即使我们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也不能自然而然地导向我们期待的未来，这里面不仅有如何构建未来的蓝图问题，还有针对问题判断的价值观和立场问题。更何况我们总是俯身发现问题，已经很久没有抬起头来仰望星空，描绘我们的梦想，或者更直接的自问一句，我们的价值观是什么？我们的行动是不是遵从了我们的价值观？

我想强调的是，没有目标，就没有问题，因为没有了目标，也通常就没有价值标准，而没有了价值标准，又何来的问题？如果丧失了对目标的反复锤炼，我们的问题就经不起任何敲击。就如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乡村人口流出、乡村人口老龄化等等，这些都是事实，但究竟是不是问题，本身就值得深入的思考！而不是简单就认为是个问题，何况还有如果是个问题，又是什么问题的问题，这些都离不开对未来有什么样期待。

我们都知道，城市规划的起源，固然有着现实的卫生原因，但最令人心动的还是对梦想的追求——我们希望创造怎样的未来？事实上，对于未来的梦想，并不仅仅是一项专业人员工作，我们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畅想未来的。在这方面，无论是我们专业人员，还是更伟大的人，并不必然地比一般人多知道些什么。我们有的，可能只是更为系统和全面的分析能力，在明确出目标的前提下，能够更好地勾画出相关要素的关系。

憧憬未来并且把未来勾画出来，是我们团结更多力量来实现未来的重要前提，我们既然培养了这方面的专业能力，就不能轻易地放弃它。我随便在网上找了几张关于未来的效果图，大家可以看看，是不是更容易让人们充满行动的激情？

城市未来意向

图片来源：网络

城市未来意向图——梦幻之城

图片来源：网络

二

向乌托邦致敬

对于未来理想社会的畅享，曾有个专门的名词——“乌托邦”（Utopia），来源于16世纪英国人文学者托马斯 · 莫尔（St. Thomas More）的小说书名，是其杜撰的神奇岛屿名称，意思是哪里也找不到的地方。这里没有现实世界中的一切丑恶现象，有的都是人类对理想社会的一切想象，富裕、自由、民族、博爱等等，也因此对现实社会的种种问题进行了讽刺和批判。这本书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几百年来，尽管起起伏伏，“乌托邦”已经被公认为畅享未来美好社会的指代。托马斯 · 莫尔后来被教会处死，300年后又被教会册封为圣人，并且成为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名人之一。后来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也大多认同莫尔的鼻祖地位。

可惜的是，因为一度遭受的批判，乌托邦在我们的语境中常常带有贬义，主要的批评可能包括它关于美好社会的描述不切实际和麻痹作用，以及缺乏直接对现实社会问题根源的深刻批判等等。

然而我的脑海里，始终保留了一个画面，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跟李（德华）先生说起乌托邦时，他少有的坚定地反问了一句“乌托邦有什么错？”

小说中的乌托邦地图

图片来源：网络

被我们视为现代城市规划鼻祖的霍华德（Ebenezer Howard）的“田园城市”，提出了改变城乡二元对立的新途径，并且描绘了“田园城市”的理想模式图，事实上也是乌托邦，尽管他在书中运用财务工具提出了实现的途径。

霍华德的“田园城市”

图片来源：网络

就现代城市规划理论而言，或许至今也少有能超越霍华德“田园城市”影响力的。不仅英国出现了几代自认为是追随“田园城市”理想的新城建设，世界上很多国家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借鉴实践，包括新加坡的花园城市、中国改革开放后的新城建设等等，兼有城乡空间的特性，与现有的大都市区包括适当的距离，更加美好的生活环境等等。

这样说来，我们做的无论是城市规划方案，或者建筑设计方案，以及乡村规划方案，一定程度上都具备乌托邦性质，只要它所承载的是关于未来美好生活和社会秩序的想象。

崇尚更美好的未来，本身并没有什么错，站在这点上，我们应当为乌托邦正名，并且向它致敬。当然，能不能实现它，以及如何实现它，也是同样重要的议题，只不过我们不能因为实现途径的问题，就否定乌托邦本身的价值。就如同霍华德的“田园城市”在实践中，虽然屡经改革，甚至被其本人所否定，却依然面临着实现路径上的难题，但却并不能否定“田园城市”思想的价值一样。

英国“田园城市”

三

上海大都市地区乡村

既然梦想是非常重要的，乌托邦也有其值得肯定的地方，梦想的描绘是聚集社会行动、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重要动力，我们作为专业工作者，就更应该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国家战略背景下，对乡村未来发展的美好场景进行描绘。

在这里，我们将讨论的范围凝聚在大都市地区，这样一个明确且明显缩小的地域，显然是有着我们自己的考虑的。总的来讲，我们认为，未来不同区域的乡村地区发展，应该会有明显差异化的途径。

有些区域可能走向农业规模化和产业化，农村人口大多撤离且主要采取集中居住形态，这些区域往往是平原农区；

有些区域逐渐人口流出，仅有极少数有着特定目的或者偏好的人留在原地，譬如一些高原、山区或者荒芜地区；

有些区域走向更为紧密的城乡融合关系，乡村因为其开阔的视野而成为难得的郊野空间，这些地方可能主要聚集在大都市核心区域周边。

就上海而言，地域空间明显狭小，建设空间弥足珍贵，却仍然规划保留半数乡村空间。然而就经济而言，农业产出仅为1%，还面临着明显较大的城乡收入差异，甚至上海农村人均收入还明显低于苏州等地。如果我们还是紧紧限制乡村地区只能发展农业经济，即使再怎么走科技农业、精品农业、品牌农业的道路，恐怕也难以实现与城市相仿的乡村地区振兴。没有乡村经济振兴，就很难吸引更多发展要素投入乡村地区，持续改善乡村地区环境品质和经济。

因此，我们要把上海这类大都市地区的城乡融合及破解发展要素下乡的制约因素，作为实现乡村地区振兴的重要议题加以研究，反之则是上海这类大都市地区，未来乡村一定是一种城乡紧密融合的形态，并且正如李强书记（现任上海市委书记）所强调的那样，成为城市核心功能的战略空间，承接多元和高能级经济发展功能，这样才能为乡村地区提供更为多元化的经济收入，实现乡村产业经济振兴。

上海乡村风貌——条田灌区大地肌理

上海乡村风貌——条田灌区村野视域

上海乡村风貌——湿地湖区村落空间

当然有一个重要的基础性工作，就是要切实加强大都市地区乡村生态环境改善和特色风貌、历史文化遗存保护，这些是乡村地区以差异化参与城乡发展竞争并且最终得以与城市实现共融发展的核心战略资源。也只有这样，大都市地区的乡村，才能更好地凸显出三个价值，即生态价值、美学价值、经济价值，现代农业的根基也才能够更为牢固。

上海作为国际化的大都市，实际上有着很长的现代规划历史及传统，源自1946年的大上海都市计划，已经在布局形态上构建起了城镇空间有机疏解、城乡空间相互穿插的共融形态。然而就发展目标而言，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更加偏重城市发展及建设布局，相对而言忽视乡村地区，甚至一度以消解乡村地区为导向。

1946年大上海都市计划草图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特别是对大都市地区的乡村价值的再认识，上海的乡村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发展历程，可以肯定的是，已经有更多的发展资源进入乡村，乡村在迎来新的发展机遇的同时，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就是如何更好地保护好特有的生态、风貌、历史人文资源，形成与城市明显差异又互为补充的新发展空间。

上海2035大都市区规划图

四

面向未来的畅想与行动建议

上海的未来乡村是什么样子？

这个话题相信会引起很多讨论，就个人看法来说：

传统

农民

将逐渐减少，将会有更多人因为偏爱而进入乡村地区，他们可能从事新农业而成为新农民，但更多的会是因为新功能导入而进入乡村的人群；

传统

农业

也会逐渐减少，农业作为基础产业，势必在科技化、精品化、品牌化上明显发展，更重要的则是越来越多的农业空间被叠加赋予了景观风貌、休闲娱乐、教育实践等功能；

传统

乡村

空间

受到更为明显的多元要素导入压力，因此应当得到更为严格的保护，避免城镇化建设方式的破坏性影响。

大约半个世纪以前，无论城乡发展，我们都不乏各种美好的想象。相信在新时代背景下，投入更多的精力，我们也会提出更为清晰的基于乡村振兴的未来美好蓝图。从行动策略的角度，我想先提出如下方面4个建议。

人民公社时期的美好蓝图

基础整治

我们不仅要研究当前的乡村人民生活，更要研究未来新乡村的生活和生产方式，但在最为基础的层面上，离不开生态环境的优化和品质提升，这是吸引人们从都市建成地区进入乡村地区非常重要的因素。

值得提醒的是，在上海这样高密度的大都市地区，对于生态环境的优化和品质提升，不能仅仅盯着生态和环境品质，而是必须考虑多重功能的叠加可能，譬如经济的、文化的等等。

我们整理的《上海新浜土地整治项目生态与景观重塑技术实践》案例里，可以看到项目方并没有简单地就事论事，仅仅完成土地整治了事，而是通过对当地历史文化资源的挖掘，在修复水塘生态功能的同时，引入现代艺术，通过一条铁链的简单勾勒，以现代雕塑的方式展现了当地的白牛传说，现在已经成为松江的新景点。

上海新浜土地整治项目生态与景观重塑技术实践

通过这个案例我们可以发现，在进行生态环境优化的过程中，我们完全可以基于历史性的挖掘，依托大都市地区市场潜力，实现环境修复与经济发展的融合，塑造新的引力点。总体上来看，在这点上目前还比较欠缺，很多项目方和设计团队还是习惯于就事论事，要么生态修复、要么发展经济，缺乏通过设计来促进要素叠加、共创未来美好环境的思想准备和行动策略。

品质提升

另一个重要的也是基础性的工作，是整体提升生活环境品质，包括服务功能的导入和设施的建设，更为基础性的则是村民住房的品质提升，包括适应现代生活方式的房型更新提升，以及适应人口导入形成新老村民共融的未来乡村社区。

这里我们展现了上海结合乡村振兴示范村建设，针对不同类型住房所推进的创新性探索。

既有保留村居的风貌提升，

上海沈陆村保留民居风貌提升

也有服务于集中居民点建设推出的新村居形态探索，

上海水库村集中居民点

以及适应老村民迁建安置甚至新村民导入的新村居。

上海联一村安置房

显然，只要有适当的投入与高水平的设计，无论是老村居还是新村居，都可以营造出足够诗意的生活环境，这样带来的不仅是老村民幸福指数提升，还有对市民的诱惑和新村民的导入，这对于日见老龄化的乡村地区的活力恢复而言，至关重要。

创新植入

对于上海这样的大都市地区，乡村的振兴发展，更重要的是各类新兴功能的导入，也就是共同承担大都市核心功能。这方面，尽管受制于现有的法规和制度约束，举步比较艰难，上海仍然做出了一些积极探索，取得了初步成效。由此也带来了风貌保护和重塑等新的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