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有人告诉我你走了,在我狭小的视界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奔走着,轻轻耳语着这个消息。我一开始是惊愕,然后失语,然后恐惧,现在,几个小时之后,对你的回想像一块巨石,压将下来。
「班赞,我该如何怀念你?」这句话此刻就像一道咒,一遍一遍在我脑中折返。
我称不上你的朋友,算不得你的知己,我只是一个静静坐在台下看了你很多年很多年戏的观众。
我看到你的最后一次上台,是《理发馆》,首都剧场,三年或者四年前,我记不真切了,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场演出从始至终我内心的不悦。对不起,我不喜欢那个戏,我也不喜欢你为那个戏「俯下身子」的样子。《理发馆》剧照 摄影|王雨晨
我看过你的《动物园的故事》、《情人》、《晚餐》……还有那么多并非你主演但是你在台上的戏,我知道你的实力……还有,还有那出很多人都忘记了的,没有名字的戏——《》(这出戏后来在剧院的官方信息里被命名为《小镇畸人》)。我记得在那出戏里,你好几次要跨越一个在台口我们看不见的「门槛」,你那么不迫那么自然,在那个「门槛」的两边,是台上和台下,你就在两边,你同时属于那两边,你享受你同时在那两边。那是多么酣畅和淋漓的岁月啊。
我曾经和很多人说过,我喜欢你的表演,因为你演什么是什么,而我从未了解过你其人如何,我仿佛也不需要了解,你应该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吧。你作为一个演员、一个导演,从不给观众增加更多作品之外的关注上的负担,你让观与演之间的界限那么清明洁净。你像一个老派的先生一样存在在我印象里。除了舞台,我无处寻你。
我们其实聊过一次《理发馆》,在微信上,我很忿忿,而你很淡然,你对我的忿忿表示感激,但你毫无怨怼,你甚至有致歉,为不该由你担负的责任致歉。我也非常不懂事地告诉你,那天戏散场下了瓢泼大雨,我和很多观众被困在剧院大厅里,我听到周围一片叹息声。我告诉了你散场之后的真相,我问你这是怎么了,你的态度是沉着清醒。现在想来,那样多嘴的我有多愚蠢。
后来你开始自己做导演了。《朦胧中所见的生活》和《丁西林民国喜剧三则》我们都去看了。我记得《朦胧中所见的生活》里,我和朋友都很期待你会上场,我们都习惯了,等着你在台上出现,也习惯了只要你一出现,戏就会活了。
2019年6月25日,班赞导演,李幼斌、史兰芽夫妇演出的话剧《老式喜剧》首演。谢幕时由于班赞身体不适,李幼斌用轮椅推着班赞谢幕。 摄影|北青报记者 王晓溪
我忽然想起你在台上有一次演一个屠夫,莽撞到让人发笑,你也咧着嘴笑,生龙活虎的。你在舞台上,永远双脚有根。这种扎实有时候会让人忽略了你的存在,因为我们以为你从来都是那样存在的,在这十余年的时光里。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其中最让人难耐悲伤的就是——明明今天你还要上台的。很多人发来你2019年9月1日在首都剧场《玩家》演出谢幕时的照片,9月1日是周日,9月2日是周一,周一,剧场休息,周二,又该恢复演出了,可是今天,你要缺席了。于是这让作为观众的我不知道,该如何怀缅,才算得当。北京人艺的后台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边是一间又一间的化妆间,然后走廊尽头会有一段光线暗沉的小过道,过了那个过道,就是侧幕,从侧幕再过去,就是舞台,灯光大作的舞台。这条路,大多数人其实会知道,哪一次走过就是最后一次,但是你一定不会想到,这种无觉的猝然,是最令我感到心痛的部分。
这场失去打了我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我很希望天黑之后噩梦就醒了,我随着人流一起走进剧场,在钟声第三遍敲响之后关上手机,然后场灯灭了,舞台光起,然后,你好好地站在舞台上。观众席里,我们会和身边的人对视一下说,好险,幸好是个梦。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发布讣告
这是来自一个最最普通的观众的心痛,我们为失去了一位可以对自己虔诚钟爱的事业兢兢业业付出的好人而心痛。
直到现在,我想起班赞,第一个冲到脑子里的画面还是在《》里,他戴着一顶帽子走走说说的样子,那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由,那一台的演员,还有那种淳朴的做戏的腔调,那种台上台下同仇敌忾的默契,还仅仅是不到十年前的事情,但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了。
但愿班赞,现在迈出的这一步,就像当时,他站在台口,往观众迈出的那一步一样,轻轻地,很享受。也许离开,也是这样一件事,从这里,走一步,走到那里。这里那里,哪边是舞台哪边是观众席都可以,都一样。
一档电视节目可以创造的社会价值,艺人的欲望和恐惧,她都知道
他拍了《入殓师》,他要切开内心,架起摄影机,直到被胶片缠绕着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