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明：让恐惧，拯救我

原创：吕彦妮吕彦妮 2019-09-30

为拍摄电影《烈火英雄》，演员黄晓明先生提前在消防队里体验了一个多月的生活。凡有机会和职业消防员接触、采访，他总会问他们两个问题：你怕不怕？你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和事情是什么？这是他选择参演这部以消防员为主题的电影，想表达的两个最重要的核心，即：人的恐惧和软弱，以及在其支配和控制下，最大程度可能爆发出来的善意和生命力。

黄晓明：让恐惧，拯救我

采访、撰文：吕彦妮

2010年7月16日，大连新港，输油管线爆炸，火势继续蔓延，不断升级，消防战士桑武和他的战友又一次站在了守卫城市人民安全的防线上，他们也是当时唯一的防线。在后来的新闻报道里，我们看到这样的描述：

「为阻止油品进一步泄漏，防止火势进一步蔓延，由他带领的一组攻坚队员深入103号罐区，关闭同组的其他5个原油储罐阀门。……附近的输油管线、排水排污管道井不断发生爆炸，井盖、阀门等被抛向空中。面对险境，桑武和他的队员依然坚持着，身上的防火服被炙烤得发烫，皮肤也像被火燎一般灼痛。渴了就打开消防水带喝里面的水，手掌被磨出了水泡，水泡又被磨破出血，手上的伤口又被火烤得滚烫的阀门给烫平了。钢制的阀门越往下越沉，仿佛有千斤重；汗水湿透了防护服内的衣服，顺着裤脚流到了防护鞋里，鲜血从破露的手套内流了出来，阀门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最终，桑武守在火场最中心超过8个小时，徒手将阀门转了80000圈，成功关闭，守护了城市的安危、人民的的生命安全。

7.16大连新港事件采访资料

战士桑武，是演员黄晓明在电影《烈火英雄》中扮演的角色的原型。在戏里，这个人物叫江立伟——特勤中队队长，有妻有儿，并非我们通常以为的那么大无畏，是的，一个外人眼中的救火英雄，也有属于他的愧疚与恐惧。

「当他在火场最中心一圈又一圈关阀门的时候，他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老婆孩子，他说一直想哭，因为愧疚。」黄晓明在事前准备角色时，采访了包括桑武在内的许多消防员，他们在奔赴火海时内心的声音绝大多数都是：「我必须要完成任务，因为我只有完成任务，才能活着出去回去见我的家人。」

在拍摄电影时，黄晓明把这句话加到了自己的台词里。

电影《烈火英雄》主题曲MV截图

「别人家过节，消防员过关。」这也是黄晓明自采访中所得，和导演商量后，他们决定把这句词放进台词里。

一个英雄的恐惧和软弱，便是黄晓明在这一次演绎中着重想要去表现的层次，正是因为有这份人本能里的弱小，才更显出他们的一往无前的可贵。

一场和孩子在一起的戏，本来是团聚，任务忽然来了，黄晓明跪在他旁边，孩子疑惑他为什么又要走，做父亲的不知道如何解释，无法找借口欺骗，也无法夸大自己的职责，「你是孩子的父亲，你不能让孩子对你有所误会，你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孩子的榜样、英雄，但是你又不能否定这些事情……」

电影《烈火英雄》剧照

是要到电影上映之后，黄晓明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到这段戏，才发现当时自己的手一直在不知所措地摸腿，不停地动，「我真的不骗你，我拍摄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

类似的无意识还包括，在他和印小天的那场戏里，他死死抱着不让他离跑，那天收工之后当晚，黄晓明的胳膊就抬不起来了，一个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早晨状况没有好转，他才和工作人员吱了声，医生来了，一检查，说黄先生您的胳膊脱臼了。他又是完全无知觉。

「《烈火英雄》这个戏，我很多次投入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唯一的「设计」是对自己的外貌和眼神的把控。江立伟的原型桑武，一脸的憨厚内敛，微胖，扔在人群里根本不起眼。他有意增了一些重，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只为收掉自己一贯被「诟病」说「犀利」的眼神。

「我不演强势、不演霸道、也不演牛，就是演一个普通人。」

他甚至特意在演恐惧。

电影《烈火英雄》剧照截图

「谷嘉诚演的周浩抓着我的那场戏，我特意在台词上变了一个口型，我一开始说的是『爆爆爆……』，后来我把这个『爆爆爆』变成了『跑』，是特别设计的……到我扑火的时候，我其实是害怕的。后来进了帐篷，谷嘉诚抓着我，你看到虽然我脸上是没有表情，但其实我整个人是抖的……」那场戏拍了好多条。

在为电影拍摄做准备和训练的那一个多月时间里，凡有机会和职业消防员接触、采访，黄晓明总会问他们两个问题：你怕不怕？你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和事情是什么？他说，这是他为这部作品、他的人物，所要传递的两个重要的核心。

「一个人表面一往无前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他内心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消防员平日里大多内敛，和黄晓明相处最久的消防队队员们，平日里和他说得最多的是专业技能，生活里，无非谈些「我们自己种的桃子很好吃」、「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借」、「要不要一起去打篮球」之类的淡语，他们自己的背井离乡、无法与亲人爱人团聚的苦涩，从来不表达出来。但黄晓明还是从细枝末节、三言两句里敏锐察觉到了他们对家人的思念与愧疚。

黄晓明与电影原型消防队员合影

为了能够活着回家、活着见到自己的家人——抱着这样的信念一次又一次入火海，这听起来似乎含着「私心」，但恰恰是这份「私心」最平凡、最真实、有血有肉。

有一个天津的消防员曾经和黄晓明说，有一次自己爬上90米的高空去救人，他在上面也怕极了，唯一能给他力量的心声就是：「我得把人救下去，我自己也得平安下去。」

「虽然也害怕、也想平安回去，但面对牺牲，他们一样还是会选择牺牲。」

与《烈火英雄》相处的那几个月里，乃至到现在电影上映、跑路演见观众，总有一股又一股热流时不时冲到黄晓明的眼眶里、周身、心里。这热有的是火、有的是眼泪、有的是生命之重。

图源/黄晓明全球影友会

很多消防员和家属走进电影院来。映后的交流环节，黄晓明总忍不住鼻酸。

有一位女观众，在影片放映之后的交流环节告诉黄晓明，自己的姐夫就是一个消防员，二十多年了，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姐夫，姐姐嫁给这么一个男人，但他很少回家，逢年过节也找不到他、见不到他，家里面大事小情总是不出现，她不懂姐姐为什么要嫁给这么一个不懂得生活、不懂得浪漫的男人。直到她看了《烈火英雄》，才终于知道这个男人平时到底在做什么，在承受什么。她说她现在只想给姐夫打个电话，告诉他，对不起，我错了。

还有一个女孩子，男朋友是消防员，「她说我今天是一个人来看电影的，因为我男朋友在值班，她说我以前不知道我男朋友到底在干什么，看完这个电影之后，她特别想立刻跑到他的面前抱住他……就是抱着他。」黄晓明复述至此，也略略哽咽起来。

「还有一对父子俩，都是消防员的，做妻子做母亲的那个女人说，她以前是一觉睡到天亮的人，自从嫁给消防员，只要丈夫一出警，整夜整夜不能睡觉，十分钟打一个电话，十分钟打一个电话，就怕他出事，但是又不敢问很多。」

电影《烈火英雄》路演照片

一个职业的消防员，穿上一整套消防服的时间，必须保证在15秒之内。从接到警情至上车出发，只有45秒时间，无论你当时在做什么，只有45秒。

黄晓明后来在这样的速度和无畏里渐渐明白了，有些人的负重前行，是为了另外更多人的岁月静好，但岁月静好本身，他们很难可以体会到。

「这是职责所在，一旦穿上了这身衣服，就注定了会有所牺牲，如果一定要牺牲，他们会说，『我们来』。就是如此。」

黄晓明在人生至此的一个脆弱的阶段遇到了这部电影，他说，这是他的幸运。

穿上消防员队服的黄晓明

INTERVIEW

英雄到底是什么？你在演完这样一个电影之后，会对「英雄」有不一样的定义吗？

黄晓明：我之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在之前天津的那次大爆炸之后成立了「真心英雄」救助项目，我不只是在救助消防员和家属，也救助在平凡生活中的那些见义勇为的人，比如说山区的赤脚医生、平凡的环卫工人……他们都可以称之为我们生活中的平凡的英雄，对不对？不一定英勇牺牲的人，才是英雄。

你一直问消防员怕不怕，那你自己呢，你怕不怕？

黄晓明：我怕，我怎么不怕？可能几年前我演江立伟，体会不到他对于孩子和家庭的依恋。我以前真的是什么都不怕，拍戏特别「玩儿命」，你也知道我从威亚上掉下来过。但是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特别怕，我连过山车我都害怕，因为我觉得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了，家里面不管是爸妈也好、还是老婆孩子也好，不能没有我，所以我我不能出事情。但是在火场的时候，很残酷，你记得那场戏吗？侯勇老师说，党员的往前走一步，有老婆孩子的往前走一步，有兄弟的往前都一步……

黄晓明与家人

对，我之前一直以为，无牵无挂的才是最要往前冲的。

黄晓明：不。所以当时他们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完成任务。桑武当时告诉我，他内心特别害怕，特别特别希望能够活着出去见老婆孩子。所以我演戏的思路，也是按照他和我说的这个心态去演的，我要无限靠近真实的人物、真实的消防员。人在那样的选择面前，脸上常常就是平静的。

你说这次表演时的那种投入，是此前没有过的吗？

黄晓明：我做演员以来，这种体验只有两次，一次是在《中国合伙人》里面的掀桌子大哭的那场戏，那场戏其实哭得是我自己，也是成冬青，原剧本没有那场戏，是我加的。现在这部《烈火英雄》，大量的台词和一些情景，也都是我后来跟导演商量加进去的，引用的全部都是我们真实消防员的真实故事和真实话语。我要把他们的弱点、害怕表现出来，这样他们面对牺牲时的勇往直前才更有力量。

电影《中国合伙人》剧照截图

人到底怎么样可以克服恐惧呢？

黄晓明：人只能靠自己，真的靠不了别人，只能自己拯救自己。这么多年以来，我发现很多人说的事情、对我的忠告，我虽然是听进去了，可能也相信了，但是如果我不真的碰到那些事情，不可能去体会和成长。男人是要靠经历、挫折，让内心变得越来越坚强的。

你怎么会选这样一个角色呢？是因为你之前的经历积累到你可以去做这样一件事情了？还是你需要这样一件事情来让自己有一些经历，来抵抗什么东西？

黄晓明：你说得很对，可能几年前我会选择马卫国这种角色，比较有冲劲，但是现在的我更希望演出人性的复杂面和缺点，甚至妥协。我更倾向于演戏的时候演的是弱点，所以这次我用的是一个比较内敛的、放下来的演戏方式，希望能够放大人性的弱点，告诉大家，英雄也是一个凡人，也有家庭、有顾及、有血有肉。一个凡人，最终能够重新站起来，重新坚强起来，并且做出牺牲，这符合我现在对于人生的理解和心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在火场，怎么面对自己的恐惧？

黄晓明：其实我跟江立伟很像，我在生活中也害怕这个，害怕那个，能不做的就不做的，能不冒险的就不冒险，但是当我在《烈火英雄》的拍摄过程中的时候，我就觉得越还原事故现场越好。我们现场真的是很危险的，没有预备景，所有的火都是真火，几十个燃气罐就在旁边，一直在往外喷火，我冲进火场那场戏是一个镜头过的，我从一个高台上跑下来，后面爆炸，流淌火一直跟着我，我脚踩上火，身上着火，着火之后带着火爬上楼梯，……这整个是一条。我身上要事先浇上汽油跟酒精的混合体，要点着，还要爬上去，还要扑不灭，还要抱住印小天，是很危险的。拍的时候我反倒跟导演说，最好火更大一点，更大一点，因为大一点才真实。

电影《烈火英雄》剧照截图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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