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场谬误，我把它还给虚无」

Original: 吕彦妮吕彦妮 2019-06-27

在我有限的观剧史里，我曾经有过一次在散场之后去寻剧目翻译暨现场字幕放映去合影的经历，有且只有这一次，在七年前，音乐剧《巴黎圣母院》的后台。

现在时光久去，那天到底哪一字哪一句的译配将我敲动已经不能完全回忆起来了，只记得整晚行云流水的酣畅。以往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觉得我们在音乐剧译配上存在一些沟通不畅，唱词会太像唱词，拗口艰涩翻译腔重，尚且停留在「把意思说明白」的初级阶段，根本无从谈起动人或辙韵有道，至少那个晚上，在《巴黎圣母院》的舞台上，我感受到的是通俗和美的结合。

「歌特」这个名字于是印在脑子里。这些年来我们交汇不多，各自游戏，一直看到他在社交媒体上活跃着，译配之笔耕不辍，就知道又有更多观众和创作者们有福了。

近来，得知歌特要在上海办一场有趣的讲座，想来听一个常常动笔的人开口言说，应该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尤其他愿意把自己的创作之感和生活所见分享出来，犹幸。借这个机会和他笔会一场，短暂却有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让我想起李宗盛，感性与理性，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一首歌特填词的歌曲，作曲：何俊浩演唱：徐思思

INTERVIEW

你的履历有很多写着：某某剧「现场字幕」，「现场字幕」的职责是什么？这份职业的乐趣在哪里？如果找另外一份职业来比照你的职业，你觉得什么职业和你现在的职业最相似，为什么？

歌特：「现场字幕」是一个和演出同步的工作，就是把事先翻译、编辑好对白和歌词做成ppt，通过剧场内的字幕屏放出来，帮观众理解剧情。因为演出是一个Cue接一个Cue的动态过程，不会每次都一样。所以我的ppt也要手动播放，每一屏都不能太早或太晚，要在剧透和追赶剧情之间找平衡。遇到对白多的剧就比较辛苦，唱段多的剧倒还好，只要有耐心。

「现场字幕」有个美好的比喻，叫作「无声的伴奏」这份工作通常是兼职，项目制，可以让我经常有机会待在剧院里。其实给外文演出做字幕算是个「下游」的分工，但可以让我把同一个剧从头到尾看十几遍甚至几十遍。虽然有时会无聊，但留意不同观众的现场反应也挺有意思的。

更多的帮助是，当我琢磨自己的剧本，就可以回想起一些段落来参考，分析它打动人心的手法。现在这个工作通常都会找一些实习生小朋友，但我有机会的时候还是愿意做一下，因为它可以提供一种「上帝视角」。

你知道一个剧的走向，哪里有燃点，哪里有泪点，然后用你的翻译，陪着演员一起传达给观众，这样就有一种全知的快感。其实我经常觉得，这工作有点像露天电影放映员，都有「上帝视角」，还有观众的反馈，这都是这份兼职给我的回报。

其实我经常觉得，这工作有点像露天电影放映员，都有「上帝视角」，还有观众的反馈，这都是这份兼职给我的回报。

是什么机缘让你开始做现在这份工作的？

歌特：十几年前从一家国企驻非洲的办事处回国，就想着做点和音乐剧相关的事。那时我已经试着给《悲惨世界》译配中文版歌词了，于是到了上海，见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像上海文化广场的副总费元洪，音乐剧爱好者网站「爱音客」的执行站长裘晔，就是那时认识的。后来虽然中文版《悲惨世界》的项目搁浅，但一部百老汇的音乐剧《42街》在华巡演需要字幕操作员。裘晔把我推荐给主办方，于是踏上了三个月九市七十二场的巡演之路。

你从你的职业里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歌特：以追求梦想的方式成长。

你如何定义「音乐剧」？

歌特：粗暴的定义，是一场讲故事的演唱会；狭义上「音乐剧」专指西区、百老汇那些歌舞叙事的戏剧；但从广义上讲，二人转、《新白娘子传奇》也可以算，这就极其宽泛了；现在流行的「法剧」其实不属于狭义上的「音乐剧」，但也自成一派。

你对平仄为什么会有一种偏执的喜爱呢？注重平仄的成就感是什么？

歌特：当我认真想通过唱段表达一个观念或情感的时候，是希望听者先能顺利接收到信息，然后才有可能引发共鸣。听懂是第一步。讲究平仄其实就是追求听懂，并且听起来舒适。但要想听得毫不费力，在选词时就要十分用力。虽然有时有灵感，但没有运气的时候就得不停试。要同时满足意思、意境和听觉方面的要求，有时挺难的。能完成的话，自然会感觉自己还不错。

翻译的时候，你有什么特别的习惯？

歌特：翻译、译配歌曲的时候我得先把旋律听熟，熟了之后，用中文表达时就会更接近一种本能反应。有时也会用一点小伎俩，比如《巴黎圣母院》里有一句「Your love will kill me」，我中文给的翻译是「你将我毁灭」，「将」既是「把」的意思，也暗中对应原句的「将来时」。当然你可能会想：「这也太暗了吧？」是的，你可以把这个例子视为纯粹的自我安慰。

你的译配美而通俗，你怎么做到这种统一的？

歌特：谢谢，我不想让华丽的辞藻抢戏，也不想让拗口的外语式中文干扰表达。要用原文的画风来决定中文画风，原文美则中文美。需要的时候，有文学感的词也得用，但句式不能太复杂。

歌特：这句歌词似乎遥相对应了那句「爱一个人，与爱众生，没有分别」

你日常里保持自己写作语感和感受力的方式是什么？

歌特：我的语感和感受力还有待提高，最近几年我比较留心周围人的说话方式、街上的广告语、影视作品里的台词，琢磨一下比如中心词啊、逻辑重音啊、句子结构什么的，慢慢积累。

为什么偏爱维克多雨果？

歌特：很亲切，《巴黎圣母院》被改编成法语音乐剧后，我才对职业规划有了大致的方向感；后来看到音乐剧《悲惨世界》后，职业方向更清晰了一些。他算是我的指路人吧。后来我还去先贤祠看了看，记得他应该是和左拉一起住个「四人间」。有没有点蜡我忘了，但我去巴黎圣母院好多回，蜡肯定是点过的。

雨果大人超逗，在《巴黎圣母院》、《大厅》那一章，看戏的群众、诗人格兰古瓦这些人对话、包袱都非常有喜感，不过直译成中文会滤掉很多，需要我边看边脑补回来。我想找机会重新翻译一下那一段儿，当成段子看挺有乐的。

给我们讲一场对你来说意义重大的音乐剧观赏故事吧。

歌特：我看过《悲惨世界》碟片后等了八年才看到现场，那时我因为工作经常飞巴黎，于是就有机会连续看了四个周六。当时是二十五周年巡演版，大转盘没有了，舞美重新设计过。

剧中革命学生牺牲后，群众唱起《Turning》，手持蜡烛，最后放在地上。后面的唱段是幸存的马吕斯悼亡战友。战友们的亡魂在歌声中走上舞台，捡起蜡烛，举过头顶，就像牺牲前一样慷慨激昂。马吕斯悲痛欲绝，当他唱起Oh my friends my friends，don't ask me，What your sacrifice was for……亡魂们忽然转身朝向马吕斯，瞬间形成了一种压迫感，紧接着他们居然同时吹灭手中的蜡烛，在黑暗中快速退下舞台。马吕斯一个人留在人世，唱完了最后几句。我记得当时蜡烛吹灭的一刹那，我震惊得简直无话可说，只有一身鸡皮，两行热泪。

这样一首极度悲伤的歌，极简的调度，却让一个微小的象征性动作形成巨大的仪式感。音乐又把这种情绪无限放大，这就是所谓「微言大义」吧。就这个「吹蜡烛」一瞬间，提升了好几年的阈值。

除了译配，你想过写自己的故事吗？如果有，那你心里埋着已久的故事是怎样的？

歌特：我其实有几个故事，写得断断续续。当小说写就比较慢，当剧本写的已经有完成的了。

最早的一个是发生在海边的童话故事，两代人，时间跨度相当大。它有改编音乐剧的潜质，这个细说就太长了。还有架空的软科幻，希望将来能做成多种体裁，音乐剧、电影、动漫都行。

如果可以不计代价和成本来选择，你最希望在哪里居住、生活？为什么？

歌特：脑洞题，哈哈，这个在我刚才提到的科幻故事里有描述。是一个悬浮在高空的住所兼工作室，需要去哪儿就高空速降。因为我做过一段时间飞机上的工作，所以也是经历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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