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张楚，是蓝色的

Original: 吕彦妮吕彦妮 2019-06-27

我连续两个夏天的晚上站在那座已然成墟却屹立不倒的烽火台上看天光从明至暗。

砖石起初是温的，随着时间推移会慢慢凉下来，手边有砾，眼前是一个又一个彼此远远遥望的烽火台，青山豪迈。

天从白变成黑之前会经历一片漫漫的蓝，起初是淡蓝，然后是湖蓝，然后是青蓝，钴蓝，靛蓝，宾蘭，藏蓝……一直到夜色再深些了，其实也不会全然黑下去，再暗的夜空里，也总是有那么一点蓝。

我被邀请来围观一次前所未有的事件，名曰：「并非不可能，烽火台上的倾听」长城朗读会，在北京古北水镇。既前所未有，必事无巨细，闲人如我在一片众人繁忙的景象下于是只能看天。驱车从北京市区只消不逾两小时，就能得如此清幽，感恩，想罢又仰起了头，恭恭敬敬地继续看天。

实话是，就连这场长城朗读会正式开始之后，我还是戒不掉地总是走神。他们读着，我反而不看他们，一直在四顾旁野。

明明我们头顶的天幕已经暗下来了，怎么西边更远处的天边还有微光呢。应该是我们在足够高耸的地势上，所以极目处还有残阳，那是照在几千里外的光了，我远远看着，有一份偷窥的贪心。更妙的是在那样一缕光波及下的烽火台黑黢黢的剪影，是一滴墨汁就可以成的那么小，虫鸣起，安宁却依旧威严。

朗读声成了这一切的底噪。

我隐约记得那个光景下刚好是邢佳栋在读一首遥远的经书。我猜他读的时候风已经渐起了，他的声音是通过风传到我耳边的而不是其他什么。

后来知道的一个可爱的瞬间是，他朗读的一个瞬间里，王珞丹有过一个仰头的瞬间，被摄影师记录下来了。她当时就坐在他旁边，但她又飞远了一些。恰如其分。有些倾听，如是。

如若说这场特殊的朗诵会让我收获了什么新鲜的了悟，便是我在这样极富戏剧感的空间里确凿无疑地知道了，大自然的幽然广袤，宽裕雄浑。与之相比，人之为人的渺茫显得形态各异又孱弱迷蒙。

杨绛先生翻译的兰德诗句首用在这里也许合适：「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

我只是更加恍然地怀疑，艺术能与大自然相媲美吗？我说的是真的艺术，不是那些可以被无限复制印在水杯床单名贵包履上的图案，更不是可以被我们夸夸其谈挂在嘴边用以自我抬升的名词与概念。

带有任何一丝虚伪成分的构造，都无权自称艺术。

那天晚上在峻岭、长城与葱茏的包围下我一度这般愤躁不耐，我只能再极目，企图用双眼留住最后一丝余晖的光，但其实我忘了，即使光走了，这里还有星。是的，再抬头的时候，我轻易看到北斗七星挂在穹顶之上。

「如果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谁还需要星星谁还会在夜里凝望／寻找遥远的安慰／谁不愿意每天都是一首诗／每个字都是一颗星像蜜蜂在心头颤动／谁不愿意，有一个柔软的晚上柔软得像一片湖……」

谁。

江河的诗，《星星变奏曲》。王珞丹读。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在那天剩下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的眼和心，已经不在那片灯火璀璨的人群身上了。山涧里越来越凉了，篝火不在眼前。更多的互文感是在事后反观和阅读的时候才发生的，比如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成方圆读的是三毛，《明日又天涯》。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我的朋友，我想再问你一句已经问过的话，有谁，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生，不是孤独的死？」

所以允许我在那天的长城之上长久地游离吧。有人喜欢聚合，有人就势必会向往离群，不是所有的「群」都需要去靠近。这是那日的天地让我更加确定的心事。

时间到了，当所有人准备的诗篇都念完了，有人说谢谢，有人说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有人说酒已经冰好了，有人正在疾速逃离……

那个疾速逃离的人叫张楚。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烽火台最中心的位置穿越人群往远处跑，那一节长城被灯火打亮成一条细带，他瘦小如一枚果干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跑在其上，甩下所有人在远远的身后，头也不回。越跑越远，远成一颗星。

那天的张楚，是蓝色的。

可与这千年长城古墙与浩渺星空相对话的灵魂，必得有一样的坚韧勇猛、持衡忍耐与自知缥缈。我看着他的背影，这样想到。

如果所有的语言和文字都消失了，我们还能靠什么交流，靠什么认出彼此，靠什么对酒，靠什么倚偎？

想对一个人说出「你有诗吗？我有天地」，希望他可以对我说少一点的话。

「并非不可能，烽火台上的倾听」长城朗读会30秒宣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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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者，胜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