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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双子杀手》之后,我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李安

吕彦妮 吕彦妮 2022-12-17

李安新片《双子杀手》即将上映


看过《双子杀手》之后,我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李安

撰文:吕彦妮



1.
成为李安新片《双子杀手》在全球的第一波观众之一,那感觉就如同自己是能最早踏上回乡的列车的乘客也似。


首先,我必须承认自己的心愿,就是当我听到李安+威尔·史密斯的组合时,第一个冒出头的念想便是——拳王的重生。


我以为几年前威尔·史密斯借宣传当时新片的机会到了台北,在某场记者会的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隔空冲李安的喊话,后者一定听到了。


2013年去台湾宣传电影时,威尔·史密斯就曾向李安喊话,希望能和李安合作一部电影


我以为《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之后一度因为某种「失败」而陷入泥沼中的李安,后来于低落期对外透露下一部计划中的作品将是拳王阿里的故事,他就真的用三年的时间殚精竭虑地做出来了。


我以为,威尔·史密斯与李安的第一遭合作,将是这个。我们将有机会见到威尔·史密斯在18年后再度成为「阿里」,而掌舵的人是李安。
《拳王阿里》(2001),威尔·史密斯饰演阿里
然后确凿的消息传来,拳王的故事搁浅了,变成了另外一个杀手和杀手之间的动作追击片。


说来有趣。我的期盼中,本来有一条,是想看到演员重遇过去自己的角色。不曾想,威尔·史密斯这一次在《双子杀手》重遇的,是一个「真实」地摆在眼前的,过去的自己。


所以释怀了,跟自己说,这又何妨,毕竟依旧是他们两个。


李安和威尔·史密斯在《双子杀手》的镜头内外

爱惜羽毛的人都懂得一个道理:选对敌手,有时候比闹清楚自己到底为何而战更重要。


强者的悲哀,大多是难以在存在着的不长的时日里遇到对手,越是乱世越需要对手,对手即知音。


做了三十多年大明星的威尔·史密斯和做了三十多年无差评国际知名导演的李安,应该一样孤独吧。

2.


《双子杀手》海报,当威尔·史密斯遇到威尔·史密斯


「原先告诉我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是克隆人,没有人性的就是又厉害又怎么样,然后打得天翻地覆的。」李安如是承认。但他还是有了兴趣,「就是在哲理方面这个,还有一些想头的。……不同的教养出来同一个基因的人会怎么样发展呢?……」大家都同意李安的念头,于是他「基本等于重写一遍,又花了大概半年。」


再然后威尔·史密斯来了,李安运用让人迷恋的技术让51岁的男明星的脸孔与23岁的他自己的脸孔,在一帧又一帧画面里共存、对话、击打追逐彼此、互相伤害……


《双子杀手》重塑了23岁的威尔·史密斯


但是恕我犟拗,真的不愿意将所谓的「技术」与这般特效的神奇列为这部电影的看点之一,我当然也要向技术深深鞠躬,但它真的不应该成为观众可以为一部电影作品奔走相告的唯一理由。虽然连李安自己都在说,拍《双子杀手》的时候,「我对他(威尔·史密斯)很清楚,我在做他脸,我比他对他自己还清楚。然后每天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细胞的研究。全世界包括自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


我真的很想问李安,这样的「了解」,到底有什么意义?在这样经年累月对一张脸的钻研与雕琢之下,他得到了什么满足和成就感?当这个世界在科技发展的引领下变得越发疯狂和失控的时候,他把自己投入到这个深不见底的技术的漩涡中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安与摄影师Dion Beebe工作在《双子杀手》现场


又或者,这是另外一种「克隆」?以电影之名,自己给自己找一面镜子。


还有,既然他可以如此成功地将时年已经51岁的威尔·史密斯再造成23岁时的样子,他是否想过也用同样的手段,把一个年轻时候甚至孩童时候的李安自己「制造」出来呢?也许这道问题,他听了会笑吧,会笑提问者的愚钝或者莽撞,但我的好奇来自,我强烈地在这部电影里感到了,他想要和另外一个李安较量的心念。


再回想,他一路上,做的,不都是这样同一件事吗。


找自己、找父亲、找家园,异乡人群中,茫茫大海里,记忆巢穴内。


《双子杀手》拍摄地的天空


3.


高级特工、顶级精英杀手,在准备退休之际,意外遇到了另外一名神秘杀手的追杀,两个人激烈较量了数轮,然后老杀手发现,那个让一辈子几乎没有失手过的他屡屡感受到威胁的年轻杀手,实则就是一个年轻了20多岁的自己。


《双子杀手》,一个「我与我周旋,宁做我」的故事,拥有一个天然可以让人浮想联翩结局到底为何的开端。


《双子杀手》剧照,杀手迟暮


坦诚地说,我对目前电影里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满足,说得严苛一点,我觉得这是一个逃避现实的选择。明明这个世界上被掩盖的阴谋已经罄竹难书了;明明人性中包含着的无边的欲望俨然满得要溢出来了;明明,变异计划早就开始实施了……为什么,导演不愿意把更加残酷的可能性摆在台面上来呢?


基本上我想我对世界的看法、眼光还是比较东方式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有我们对整个世界的看法。」这是李安透过一张A4纸给我的回答。


我懂。这个结局,就和《色·戒》里的那张有点发皱的床单、《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的猛虎入林、《卧虎藏龙》里那一句「刀剑里藏凶,人情里何尝不是?」一般,全是悲悯。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剧照


对一个高手来说,杀得昏天暗地然后决出一个你死我活,易;于是让每一颗必须要射出去的子弹偏离航道,让已成死水的灵魂重新荡出涟漪,更显勇敢吧。


李安的背道而驰,也许就是他在这样一个高度工业化语境下创作类型片时,和周遭闹的最后的「别扭」,在这个并不「李安」的故事里,用一把小刀,一下一下凿刻自己的心意。


他显然将《绿巨人浩克》上映之后的所有唱衰之词全当是泡沫了。


当两个「我」最终跌跌撞撞来到结局跟前,当他们面对一个后天的「父亲」,要做一个决断的时候,我终于舒了一口气,那是整部《双子杀手》我最最喜欢的一场戏,仿佛拨开所有浮夸的帐幕,李安的面目终于清晰在眼前了。


《双子杀手》,两个「我」相见


他没在商业电影的逻辑里低头。他让杀手低眉,让失序的人性乱码领悟到了什么叫慈悲


我们希望偶像永远是对的;我们希望我们轻易就能放弃了的东西,那个我们所崇敬的人能紧紧抓着;我们希望山永远在那里;我们希望定格黄昏留住眼泪。我们太自私了是不是。


李安导演,如果1991年刚拍完《推手》的李安现在出现在你面前,如果2001年那个在奥斯卡上第一次凭借《卧虎藏龙》拿下大奖的李安出现在你面前,如果……如果你之前,已经有另一个李安做了所有这一切,现在的你,又会在哪里、做什么呢?


李安导演,一个人若有机会和能力面对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一桩幸事,还是一招衰运?


李安导演,……


李安导演,我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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