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味道｜湖州鉴赏家吴云与吴门真率会

Original 湖州发布湖州发布 2023-12-10

播音：汇哲、王然

全文8891字，阅读约35分钟《湖州味道》特邀作者：刘荣华投稿邮箱：963458800@qq.com

清朝末年，政治腐败，文化专制，加上外国列强纷纷入侵，农民起义频起，社会动荡不安。彼时苏州是南方的文化中心，是文人官僚和吴中名士的聚集地，文风极盛，一些文人因屡遭排挤和打击，官场失意，辞官赋闲后隐逸苏州，也有部分文人厌倦官场，欲寄情山水林泉，高风绝尘，风雅一生。当时，金石书画鉴藏家吴云、朴学家俞樾、书法家杨岘、词学家朱祖谋、鉴藏家沈秉成等湖州籍文人也都寓居吴门，为苏州这座历史古城增添了更多的人文故事和文化内涵。

吴云官至苏州知府，又是书画家，但以金石书画鉴赏而成名，在其好友顾文彬看来，吴云是当时全国金石书画界风头最盛的人物之一，以“北陈南吴”将其与潍县陈介祺并称，视他俩为晚清南北收藏界的两位巨擘。吴云杜门野服后，与苏州的林下诸老顾文彬、沈秉成、李鸿裔等仿唐宋时洛阳作“真率之会”，亦成为一时文人雅集之典范。

吴云（1811—1883）字少甫，号平斋、愉庭，晚号退楼主人。别署二百兰亭斋、两罍轩、听枫山馆、师酉二敦之斋、金石寿世之居。浙江归安人。清举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官江苏宝山、金匮通判，后治军扬州，所到之处颇有政声。咸丰八年（1858），吴云知镇江府，第二年任苏州知府，后至上海，曾入巡抚薛焕幕，同治元年（1862）因遭妒忌者诬陷而辞官，时年51岁。吴云解任后隐逸苏州，有人多次请他出山，均以有病推却，再不复出。

吴儁为吴云所画六十三岁时的肖像

吴云善书能印，也能画，精于金石考据之学和书画鉴赏。性喜收藏，所蓄金石书画富甲吴门。四十年中所搜罗三代彝器六七百种（其中齐侯罍最为珍秘），秦汉魏晋古印就达千余钮，六朝以来碑碣造像不下三千种，还有法书名画、宋元珍本、古刻碑石、金石拓本等，其收藏富且精，足以称雄东南，闻名大江南北。平生著述甚多，有《二百兰亭斋金石记》《二百兰亭斋古铜印存》《二百兰亭斋古印考藏》《两罍轩彝器图释》《两罍轩印考漫存》《华山碑考》《虢季子白盘铭考》《汉建安弩机考》《焦山志》等，此外，还有《两罍轩尺牍》等诗文尺牍题跋若干卷。同治十年（1871），吴云以捐赈直隶水灾复原官。卒年73岁。

吴云所拓古文字

吴云在鉴赏方面的特质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少年吴云在读到《汉书》梁孝王爱罍尊之事，曰：“此必三代法物，惜史氏言之不详耳！”塾师大为惊异。15岁受书时，有嗜古之癖好。年轻时，科场不顺，乡试落第后师从著名画家朱昂之学绘画六法，与黄秋士、翁小海、瞿子冶、徐渭仁诸君以书画交游。后拜访了嘉兴张廷济，观其收藏，谈及所得，心神向往。

道光二十四年（1844），吴云在江苏为官，便开始了鉴藏生涯，短短几年就收藏法书、名画、桓碑、彝器、善本颇多，惜咸丰三年(1853)捻军和咸丰十年（1860）太平天国两次兵乱，所藏散失大半。后吴云又仿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的办法，收回部分旧藏。同治元年（1862）罢官后，闭门不出，潜心于金石书画的考藏，专注于学术，日积月累，成就了他在鉴藏方面眼力和地位。晚清，吴云在收藏界负有盛名，特别是先后收得“煊赫于时”的两件西周齐侯罍之后，名声大振。他与陈介祺、潘祖荫、吴大澂、张廷济等，都是当时古玩界大腕和鉴赏大家，也是晚清金石收藏和研究的中坚力量。吴云好古耽奇，考据文字的涉及面很广，他不仅研究青铜、古印，还涉猎古砖、古泉和碑刻，互为印证，他的研究及著作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平。《两罍轩尺牍》就记录了他与众多好友探讨与交流金石等信札。陆心源在《金石学录补》称其：“笃学考古，至老不疲。考订金石文字，确有依据，一字之疑，穷日夜讨索不置。仪征阮氏、嘉兴张氏、苏州曹氏所藏吉金为东南最，乱后散失，往往于市肆中物色得之，不惜解衣质钱以买，人以拟之于王元美。”张鸣珂《寒松阁谈艺琐录》介绍吴云：“性喜金石、彝鼎、法书、名画、汉印、晋砖、宋元书籍，一一罗致，入其室者觉满目琳琅，令人有望洋之叹。”

吴云《两罍轩彝器图释》书影

吴云还是位书画家，自幼读书塾时，就喜临池学书，最初从赵董入手，后喜欧书。青年时楷书学唐人《灵飞经》，行草学颠米。至壮年时，觉得学无是处，遂弃旧业，专门学王羲之《兰亭序》。此后，常往来苏沪之间，每遇有兰亭善本，不惜典卖衣物，得之为快。因而，近世《兰亭序》钩摹复刻本、旧拓本搜罗无遗，积至二百余种，遂名其书斋曰“二百兰亭斋”。他虽不能象赵魏那样日临一本，而所临实也不少，因而他的书法功底深厚，在苏州经常有人向他索取书法对联。杨岘藏有吴云的行楷横幅，由潘伟如中丞寄赠，他书中记录潘伟如评语：“谓其笔法深沈，为近时必传之书也。”吴云绘画作品可能存世不多，他在1871年为李嘉福作的《清秋高士图》自题道“余画无所师承，信笔涂抹，却自矜惜，不轻为人作。而北溪癖耆之，其所赏或在臭味酸醎之外耶。”但另一幅吴云《鸠鸣午寂图》诗堂上有黄山寿题：“平斋先生之画，余见之甚多，前在外舅家曾得先生花卉一帧，今又得观此幅，眼福之再岂非造化哉，此虽寥寥只幅，而气象万千，真神品也。”纵观吴云的绘画，都是应友人之请随性而为，以山水、花卉为主，仿倪云林、高士图居多，格调高冷，意境空灵与平淡，寓寄了文人雅士的一种意趣。

吴云书杜少陵句，落款“愉庭老人”

吴云在书画鉴赏上眼力和水平，也缘于他生平过目法书名画数量众多，及他自己大量的收藏。他自称藏有书画名迹、卷册立轴自北宋至清初有三百多种，其中真且精者约四五十种。他在《二百兰亭斋鉴藏书画录》记录收藏明朝忠节诸贤手札4卷53家，有钟惺、范钦、杨涟、魏大中、魏学濂、袁崇涣、冯梦桢、朱国桢、陈宇、赵南星、黄道周、史可法、倪元璐、刘宗同、王一翥等。而经他过目鉴赏、钤印则很多，在陆心源、周庆云和庞元济书画著录中都有发现。在陆心源《穰梨馆过眼录》中，元朱德润《浑沦图》和清戴本孝《山水册》上有“吴云平斋曾读过”和“吴云”鉴赏章，在周庆云收藏中有吴云旧藏明董其昌《书集册》，在庞元济《虚斋名画录》《名画集胜》中，有宋徽宗《赐郓王楷山水卷》，金李山风《雪山松图卷》，元任月山《人马图卷》，元王蒙《怡清堂图卷》，元方方壶《携琴访友图》，元王若水《湖石潮鸡图》，明文徵明《原树萧疏图》《赤壁胜游图并书前后赤壁赋卷》，明沈周《山水诗画卷》《挑耳图》，明董其昌《书画卷》，明徐渭《画册》，清王时敏《山水图》，清王鉴《仿古山水册》，清王翚查梅壑《山水合璧册》，清方熏《花卉卷》，清恽寿平《仿丹丘树石图》，清汤贞愍《石图轴》，清戴熙《云山图轴》，清龚贤《山水册》，清石涛《溪南八景图册》，上面都有吴云鉴赏章。

吴云旧藏龚贤《古木幽居图》

在历年拍卖会上，有吴云鉴藏印的更多，有：元王渊《寒鹭占春图轴》，明文徵明《桃源行手卷》，明沈周《秋江晚钓图》，明唐寅《古人诗意图轴》，明徐渭《花卉十六种图卷》，明祝枝山《草书七言诗》，明董其昌《江川无尽手卷》，明文伯仁《山水图轴》，明陈继儒《清溪泛棹图》，明归昌世《兰竹山石图》，明周臣《雪霁访友图轴》，明陈元素《兰花卷》，明杜堇《雅集图轴》，明王铎《行草书》，明李日华《溪山无尽图卷》，明张瑞图《寒山流泉轴》，明傅山《书画卷》，清石涛《云山秋晓图》《山水册页》，清八大山人《花鸟扇片》，清龚贤《古木幽居图》，清王翚《仿巨然烟浮远岫图轴》，清王鉴《疏林草堂图》，清王原祁《仿米家山水》，清戴熙《仿古山水》，清吴历《云深秋林轴》，清铁保行草《孩道人说手卷》，清边寿民《芦雁图》，清钱杜《丹台春晓图》，清邹一桂《露华富贵图轴》，清郑板桥《兰竹图轴》，清陈洪绶《人物》，清桂馥《隶书六言对联》，清邓石如《隶书册页》，清王文治行书《愉雨堂诗册》等。在苏州文人圈子中，顾文彬、宗湘文、乔松年、沈秉成、李鸿裔、彭慰高等所藏书画，他们都能得以过眼相赏，吴云还对许多书画写了题跋，均记录在《二百兰亭稿本》。

吴云旧藏南宋绍兴四年孙佑苏州刊本《吴郡图经续记》书影

吴云嗜古甚笃，在收藏鉴赏方面的成就，从他的收藏印鉴数量之多也可知一二，有“归安吴云”“吴云私印”“吴云愉庭”“愉庭审定”“愉庭翰墨”“愉庭心赏”“愉庭吴云审定”“归安吴云平生珍秘”“退楼画印”“二百兰亭斋”“二百兰亭斋所藏书画印”“二百兰亭斋鉴藏”“二百兰亭斋审定”“曾为二百兰亭斋所藏”“吴平斋审定真迹”“归安吴云平斋审定名贤真迹”“吴云字少青号平斋晚号退楼”“吴平斋”“平斋画印”“平斋心赏”“平斋清玩”“平斋鉴赏”“平斋过眼”“平斋晚号退楼”“平斋鉴赏金石书画印”“吴云平斋”“吴云平斋长寿”“十九科登翰林”“退楼乙亥以后号愉庭”等等。所见60余方，其中吴让之、胡义赞、吴昌硕等为他刻印较多，可谓蔚为大观。

晚清苏州一直是江南地区文化重地，这里聚集了一大批失意文人，他们高卧林泉，意趣相投。在苏州建有多个文人园林，吴云的听枫园、沈秉成的耦园、李鸿裔的网师园、顾文彬的怡园、俞樾的曲园、盛康的留园、张之万（弟张之京）的拙政园等都营建或重建于这一时期。他们又热衷于集会，定期在各自私家花园集宴云游，诗酒酬唱，品书论画，或饯春，或作东坡生日，或进行金石考据和诗书绘画等活动。吴门真率会就是吴云杜门野服后，与苏州的林下诸老顾文彬、沈秉成、李鸿裔等仿唐宋时洛阳作“真率之会”，“真率”乃真诚直率之意。

吴云听枫园“听枫读画”门楼

吴门真率会建于光绪初年，与会人员无定数，少则六人，多至十人。先后有吴云、沈秉成、李鸿裔、勒方锜、顾文彬、潘曾玮、彭慰高、杜文澜、陆心源、张之万、俞樾、吴大澂、潘祖荫、盛康、吴清如、高心夔、彭翰孙、潘遵祁、汪鸣鸾、潘祖同、许星台、潘玉泉、潘尉参加。大致每月举行一二次，每年好几集，进行笔歌墨舞、诗词唱和等文事游宴活动，更多的则是一起古物鉴赏，有三代彝器、碑拓古籍和金石书画，考订版本和文字，相互探讨和研究，交换心得，竭尽风雅之事。

《过云楼日记》书影

在部分历史文献资料和故籍中都有零星记录吴门真率会活动，最为详实的是顾文彬的日记。光绪元年顾文彬交卸浙江宁绍台道员印篆回到家乡苏州，就开始记录，直到光绪十年真率会终止。如光绪元年（1875）五月十一日，吴云邀饮，顾文彬即与李鸿裔、杜文澜、陆心源、潘曾玮齐聚听枫山馆，观赏陆心源携示的东坡行书《昆阳城赋卷》、吴渔山《春耕烟卷》《宋刻四家帖》，苏轼的珍宝、清初吴历作品和宋刻法帖，使众人赏心悦目，其乐无比。同年的六月初一，顾文彬与吴云、李鸿裔、杜文澜同赴张之万拙政园远香堂的招饮，在座有沈秉成、潘曾玮。顾文彬携巨然画，张之万出示黄公望、吴镇山水、黄庭坚小像、宋徽宗《竹禽图》，还有王蒙山水轴、钱选山水卷，所见皆为真迹，翰墨旧迹，怡情养眼。又如光绪三年（1877）二月二十七日，吴云、杜文澜在听枫山馆招饮，并嘱各携书画数种，共相欣赏，坐客为沈秉成、李鸿裔、陆心源、吴清如、潘曾玮、顾文彬六人。顾文彬携《宋拓十三行》两种，并梁少甫所押元代赵孟頫《秋兴赋卷》。各人所携者瑕瑜互见，顾文彬评“此种雅集已不可多得矣。”在吴云《两罍轩尺牍》中也多次提到他们真率会的这些活动。《两罍轩尺牍》曾记有一事：七月初二的一天，正值天气酷热，吴云与诸老在耦园作真率之会，想借此来消暑。他们评书读画，幽赏清谈，颇得清凉之趣，犹如古人所谓“纵有红尘赤日，不到松下林边”。他们直到夕阳西下，才各自趁凉归去。吴云在回头说笑间，下台阶时失足，跌了一大跤，虽只有皮外伤，但对一个自称“蒲柳易凋”的70多岁老人来说，受到惊吓不小。另又记一次真率会上，沈秉成拿出用80银重金购得的翁方纲隶书联，对联上书“有情今古残书在，无事乾坤小屋宽”，乃清初诗人张埙句也。下方还录有张埙原唱七律及翁方纲、蒋心余、吴榖人诸君诗。此联如此名贵，沈秉成“护如头目”，与夫人严永华以四叠其韵，同作诗和之，又嘱真率会诸老同和之。吴云以“宽”字韵，作诗对曰：“舟难欲退流偏急，人到无名境始宽”，以此作为自解之意。沈秉成击节称好，称其韵美意宜。无独有偶，俞樾在《沈秉成墓志铭》也写道：“性喜金石字画，所收藏皆精绝，其居耦园。南皮相国亦适寓吴，一时如潘文勤公及李眉生廉访，顾子山、吴平斋两观察皆时相过从。偶得一古器、一旧刻书籍，摩挲玩弄，以为笑乐。”可见吴门真率会诸老互资传阅，共赏法书、古器、旧籍颇多，一时传为艺坛佳话。

网师园窗外景致

吴门真率会活动频繁，同时也留下了这些吴门名士对众多铭心绝品的题跋、观款和印迹。《虚斋名画记》卷五，有光绪四年（1978）季春沈秉成夫妇为顾文彬收藏的王原祁《湖湘山水卷》共同写的跋文。2010年上海鸿海拍卖有限公司秋拍上一件北宋精拓《圣教序》，此帖为吴云所藏，上面有光绪四年（1878）夏吴云题签、题跋和收藏印，还有李鸿裔、顾文彬、勒方锜、沈秉成、潘曾玮的题识及所钤观赏印，这是吴云在听枫园作第七集真率会时出示其藏品中一件。《虚斋名画记》卷一中宋徽宗的《赐郓王楷山水卷》，此画为光绪五年（1879）夏四月真率会在听枫园两罍轩作第四集观赏物，乃勒方锜所携，叹为神物；在湖州南浔蒋汝藻密韵楼所藏《中兴馆阁录》《吴郡图经续记》《新定续志》《编年通载》《参寥子诗集》五种宋本，均黄丕烈题跋，为吴云旧藏，皆有光绪五年（1879）冬十月十三日真率会七老宴集听枫山馆的观书题款；《赵孟頫书胡笳十八拍》有光绪七年（1881）吴云自题、勒方锜题和光绪八年（1882）俞樾、沈秉成观款暨汪鸣銮等八人合观题款。

《吴中七老图》，左三为吴云

吴门真率会主要成员是吴云、沈秉成、顾文彬、李鸿裔、勒方锜、潘曾玮、彭慰高七人。胡淦曾为真率会画照，他创作的群体肖像共有七帧，每人各执一图，真实地绘制了他们七人进行游宴、文事绘画活动场景。现南京博物院、苏州档案馆各藏有一件，其余五帧湮没烟海而不知下落。

吴门真率会七人中顾文彬、潘曾玮、彭慰高均为苏州人，吴云、沈秉成、李鸿裔、勒方锜曾在江苏、苏州任地方官，为苏州缙绅名宿，皆一时名流。他们各家园林，相去不远。因吴云年老体衰，雅集常设于听枫山馆。吴云笃志传古，拓器刊书，又精于金石学和版本学，以弘奖风流为己任，是晚清金石学的中坚与枢纽人物，一时才俊都乐于和他交游，听枫山馆颇极文宴之盛。光绪九年（1883）正月十一日，吴云病逝，真率会失去了中心人物，至光绪十年后，沈秉成、勒方锜也离开苏州，去外地赴任，真率会旋即星散。

吴云绘《疏树空亭图》（局部）

吴门真率会诸老均为林泉闲人，以收藏自娱。他们凡会同人，必各出家中至尊名品，有唐宋时期名家书画、宋元时期珍贵典籍和商周时期古铜器，互资平赏。在鉴赏和考订后，又相互题识、题跋、题款，交流心得。诸老之间时时有馈赠、售让之举，并以摹拓刊印复本，互通有无。他们还举个人之力从事编书、刻印、传拓、写钞等，以考订金石为重，其中以吴云传古之功最为突出，他不仅一生著述著录最为丰富，而且常以双钩法摹刻多种碑帖，成为当时学书临习的范本。他家僮仆和好友汪岚坡、张玉斧都精于摹拓、钩摹之道。

沈秉成（1823—1895），原名秉辉，字仲复，号听蕉，自号耦园主人。归安人（今浙江湖州）。咸丰六年进士。历任苏淞太道道台、安徽巡抚、署两江总督和各地按察使等职。他退隐吴中，购“涉园”废址扩建营筑而成耦园。他工诗文书法，精于鉴赏，酷嗜金石字画和古籍碑帖，所藏金石、字画、典籍皆为精绝。藏书数量更超万卷，均为宋本等珍贵典籍。有《蚕桑辑要》《鲽砚庐金石款识》《鲽砚斋书目》《所见书画录》《榕湖经舍藏书目录》《夏小正传笺》《鲽砚庐联吟集》诸种著述。

沈秉成的耦园景致

吴云和沈秉成都是官场里退下来的读书人，一个是道光举人，一个是咸丰进士。解任后隐居苏州，以笔墨、书籍为消遣，过着读书墨耕的生活。他俩同为湖州人，彼此缔结姻亲，相同的出身和经历，也成就了他们相同的志趣和爱好。论收藏之富，吴云可谓闻名遐迩，而沈秉成也酷嗜字画、碑拓和古铜器，且好之而又有力者，遇有著名之品，不惜重值购买，也是名公炬眼，为当世所重，却不被后人所知，许多名品都有他的题跋。在庞氏《虚斋名画录》中共有二幅沈秉成和严永华夫妇共同写的跋文。一幅是《虚斋名画录》卷十二同治十年（1871年）孟夏他们夫妻俩为吴云收藏的徐渭《画册》题跋。沈秉成跋：

奇哉造物无不有，化工独出青藤手。青藤作画能通神，笔锋鬱律蛟螭走。渲红染碧全不用，墨汁淋漓喷数斗。浅深浓淡各有态，无乃烟云生腕肘。纸长径尺三六幅，一读一回开笑口，秋毫不足比神妙，五指俨作狮子吼。想见当年丽翰时，磅礴解衣酣纵酒。白鹿文成转自伤，青蝇谤起谁为剖。平生奇气不可遏，寄托丹青十有九。三百年来无此作，如登泰岳小培塿。漫云法脉少真传，落落数人踵其后。苦瓜和尚大涤子，老莲先生陈洪绶，复有板桥郑道人，愿在门前作走狗。同治辛未孟夏之月归安沈秉成题。

他夫人严永华也有跋曰：“仲复夫子自退楼老人处借此册归，嘱摹之，久病不能搦管，今夏临得20页归之。自笑腕弱，貌似且难，况神似乎。不栉书生沈严永华敬识。”另一幅是《虚斋名画录》卷十二光绪四年（1978）季春沈秉成夫妇为顾文彬收藏的王原祁《湖湘山水卷》共同写的跋文。沈秉成跋：

君家长康有画厨，丹青宝贵如球图。君尤嗜古精鉴别，巨幛尺幅常嬉娱。偶从五都见珍物，烟云苍翠光夺曥。摩挲爱玩不忍去，购以重贾千明珠。是谁笔墨吐灵妙，□川以后人间无。司农神悟本家法，皇华为友摹征途。湖湘山水最奇绝，意造不与身经殊。我今揽胜一神往，犹忆蓬岛连方壶。养疴得请息尘辙，与君聚首苏城隅。欲将斯卷悬座右，少文乐事相与俱。光绪戊寅春，艮庵大公祖尊兄大人以王司农设色云山卷命题赋呈教正，仲复弟沈秉成呈稿。

他夫人严永华也跋曰：“笔有金刚杵，司农画入神。湖湘山水窟，展卷可通津。王司农尝自题画云：笔端金刚杵，在脱尽习气。读此画，味此语，可得画中三味矣。光绪戊寅季春之月，不栉书生沈严永华。”从此题记中也可以看出，沈秉成夫妇俩夫唱妇随、相赏名迹、笔墨人生的生活场景。严氏故后，沈秉成伤心欲绝，将夫妇俩唱和的诗收编成集，以耦园书房名冠之，名曰《鲽砚庐联吟集》。

沈秉成撰《夏小正传笺注》书影

吴云在《两罍轩尺牍》写道：“此间金石同志歇绝几二十年矣！近有亲知沈仲复（秉成）、李眉生（鸿裔）均由廉访引退，现居林下，颇能闭户读书，酷嗜金石字画，收藏不少。遇有著名之品，不惜重值购之。颂鼎眉生所得，虢钟则在仲复处。欧阳公云‘好之而有力，则无不至者’，是也。”难怪文献学家王欣夫先生有如此评述：同时吴下寓公谈收藏者，沈仲复之鲽砚庐，李梅（眉）生之蘧园，亦可与平斋抗衡。网师园主人李鸿裔卒后，李氏藏书名画一时散出，沈秉成得其部分。在如今拍卖会上，还能看到沈秉成的藏品。他的鉴藏印有“沈秉成印”“沈秉成”“成”“鲽砚庐藏”“鲽砚庐”“丙辰翰林”“沈仲复印信长寿”“仲复”“复”等，均由篆刻家吴昌硕、钱庚、钱侗等所刻，仅吴昌硕就为其刻印十多钮。沈秉成在耦园度过了八年（1876-1884）隐逸生活，光绪十年（1884）后，又先后任顺天府尹兼充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广西巡抚、安徽巡抚和署两江总督。光绪二十一年（1895）7月因病卒于耦园。

过云楼题字

顾文彬（1811-1889），字蔚如，号子山，晚号艮盦，过云楼主人，江苏元和（苏州）人。道光二十一年(1841)进士，授刑部主事。出任湖北汉阳知府，擢武昌盐法道，又授浙江宁绍道台。晚年引疾回苏后筑“怡园”，是“江南收藏甲天下，过云楼收藏甲江南”之称的过云楼主。工书法，善诗词。酷爱收藏，精于鉴别，自唐宋元明清诸家名迹，力所能致者，靡不搜罗。著有《眉绿楼词》《过云楼书画记》《过云楼帖》。还有《过云楼日记》，记录吴门真率会活动最为详实。

光绪七年（1881）吴云自题《赵孟頫书胡笳十八拍》，另有勒方锜观题款

吴云与顾文彬是交谊颇深的密友，两人同庚，又有四十年交往，晚年结为姻亲，吴云长孙吴幹臣娶了顾文彬长孙女顾麟保为妻，他俩又望衡对宇，晨夕过从，逍遥林下。从《过云楼日记》《过云楼书画记》《两罍轩尺牍》可知，俩人关系极为密切，交流内容几乎无所不包，尤其是在金石书画等古物鉴藏上，俩人嗜味相投，而且顾文彬颇为看重吴云的意见，常让他为意欲购买的古物掌眼、估价，请吴云为自己的藏品考据、题跋。如顾文彬购得巨然《万壑图卷》、仇十洲《瑶台清舞图》，都让吴云题跋。吴云在一封信中说：“巨师《万壑图》卷昔年在许信臣姻丈舟次匆匆一见，未及细审，至今向往。此李寄云故物，后为信丈所得，实一玮宝。庚申兵乱失去，信丈常常念之，且亦知在某大令处。去年乐泉说起，弟曾属其于家书中详述，今为老亲家所得，闻之快极。他日有妥便，望寄来重读，弟当作一长跋以定米书之聚讼。”“《瑶台清舞》在过云楼中亚于《蓬莱仙奕》而居于诸仇迹之上，特为加跋题字，用已退羊颖书，尚有六朝人遗意，法眼许之否？卷中先后题咏尽是胜国名流，推雅宜山人书为第一。王弇州论有明书家，首推祝允明，次则谓文衡山与雅宜山人可以并驾齐驱，则当日山人之声价品次亦可知矣。”可见，吴云不仅是顾文彬书画鉴藏上的知交，也是顾文彬的幕后高参。

顾文彬楷书

顾文彬本身具有很高的艺术造诣与鉴赏能力，更为幸运的是，他的儿子顾承涉猎广泛，眼光独到，也是著名的书画家与鉴赏家。可以说过云楼是顾文彬、顾承父子合力的产物。顾氏过云楼的收藏，以书画为最，总量数以千计，乃顾氏三代心血。因战乱，江南故家旧藏流散，顾家竭数十年之力搜罗所得，其菁华都会聚于此。其中精品都收录在顾文彬、顾承父子所编的《过云楼书画记》，载录历代书画作品246件（套），其中书画188件、书法58件，包括《米题褚摹兰亭卷》《苏文忠祭黄几道文卷》《释巨然海野图卷》和《唐子畏王济之出山图卷》。从形制来看，绘画以卷、轴为主，其次是册页。顾氏收藏书画，囊括唐、宋、元、明、清，名家墨迹凡数十家。其中除偏好赵、董之外，尤嗜明代吴门画派。其中也有不少吴云旧藏，可见顾氏父子与吴云也相互赠予、交换作品。如吴云于咸丰十一年（1861）得宋魏了翁《文向帖》，因顾承喜欢，后以汉铜官私印四十钮易归过云楼（今藏上海博物馆），而《过云楼书画记》所著录之《朱文公周易系辞本义手稿》卷则是光绪八年（1882）二月四日顾承生日时，吴云所赠。吴云也参与了《过云楼书画记》编辑和定稿，提出中肯的建议：“务使此书一出，有识者击节称赏，叹为一代必传之书，驾《消夏录》《书画舫》而上之，方为墨林快事。……今我二人专记篋衍中珍弆之品，他家之物概不羼入，故选择尤不可不精且慎也。”只可惜，《过云楼书画记》完成之后数月，吴云就过世了。顾文彬为吴云写下挽联：“棣蕚联盟，卅年以外，柴桑偕隐，半里之遥，耆英会觞咏婆娑，记东坡生日相逢，顿成永别；箕裘绍业，八世大昌，金石名家，千秋不朽，书画禅尘凡解脱，乘西域慈云而往，何啻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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