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 孙家勋

2017-04-03 孙家勋 《诗人文摘》

孙家勋，1975年生，安徽人，现居北京，旅居国外8年，大部分时间居住非洲尼日利亚。1992年开始诗歌创作。在《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等刊物发表诗歌及诗歌随笔。出版过诗合集《北京十诗人诗选》。单著本《种子的力量》。

孙家勋的诗

◎远方

“我死后，”
父亲用筷子指着
河堤上那棵
合抱粗的柳树
“不需要你们买棺材，
就买个大缸
把我泡在酒里
埋在那棵柳树下面。”
那是八十年代
一个冬天的早晨
院子里槐树沉默
父亲撤回指向河堤的筷子
频频点向我的脑袋
我沉默着低头
转着碗沿喝粥
并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酒是他的诗歌和远方么
一个农民的远方
就是在一百米之外的河堤么
就是在河堤之上
那棵迎风飘摆
残叶落尽的
柳树的下面么

他酒醉的时候
整个周圩村都要为他起立
江山是他打下来的
但他起銮打坐的
却只是三五间草屋
于是，他选择面对酒壶
犹如一个渔夫
选择独对一面寒江
又一次，他醉卧在
爷爷的坟头上
春天的暖阳照耀着他
嘴唇边的一堆呕吐物中
一朵小花，正茕茕地
向上奋力挣扎
他是在借一朵小花打坐
并眺望着天空么

贫嘴，懒惰
耽于幻想的儿子
让他头痛不已
他按照自己的逻辑
规划了我的生活
做一个鼓书艺人
如同一个乡村牧师
行走在未来中国
皖东北的乡村大道上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
多年后他的儿子
成为一名诗人
他从未谋面的儿媳妇
就出生在遥远的“幽州”
如果他还活着
我会给他倒上一杯酒
并小心翼翼地给他指出
其实幽州
是在比北京
还北的地方

他这一辈子再多的酒
也抵不上我
一首诗的孤独
他这一辈子再多的路
也抵不上我
一天飞机的行程
可是我却始终
跳不开他的世界
当我成功地减肥
我就从一堆脂肪中
把他抠了出来
当我一个人独饮
他就愤怒地
坐在我的对面
镜子里，他浑浊而犀利的
三角形的眼睛
总是将我牢牢地审视
当我猫身躲入了梦中
却又迎头碰上他
从柴垛上扯下一个木棍
将我紧紧地追赶

40岁

我在他生下我的这个年纪
生下了他的孙子
当我一次次
搂紧我的儿子
当我一次次
呼喊我儿子的名字
就想起他一次次
在酒后的狂热中
把我高举过头顶
并狠劲地抛向天空
我犹如一只纸鸢
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最后降落在北京城
一座32层的建筑之中
而他就站在
周圩村发黄的路口
斜着瘦削的肩膀
将我眺望
而我就在他的眺望中
在深夜，为他
写下了这首
关于远方的诗

◎食人族

食人族，就是吃人肉的人
他们吃掉别人的孩子
只抚养自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他们会把男孩摘除了生殖器官
以便使他们长胖一些
当他们来了朋友
就杀死并吃掉他们
他们挑剔的胃口认为
女人和儿童的肉不好吃
但他们也声称
人肉如此美味
世上的任何东西
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我们在房子里
发现了人的骨头
在其中一间房屋里，
我们发现锅里正炖着一个人的脖颈
“这是我从阿芝台克市场上
购买的奴隶
我精心地把他们养胖
这样可以使奴隶的肉更有滋味”
他说话的时候
面对我们惊奇的眼睛
腼腆地微笑着

◎莫渡的苹果

作为一个果农
你必须用互联网思维
来卖你的苹果
你要在每个苹果的身上
烙上你的签名和诗歌
你必须从立春就开始写诗
为每一朵苹果花命名
你必须要让你的苹果
跟爱情发生点关系
跟孤独发生点关系
跟远方发生点关系
你必须要把大V们
从事件中引入你的果园
通过他们的号召
让每一个城市里的人
都来认领一个诗人
帮他照顾的孤独和远方
让他们来认领
果园里的每一颗果树
果树上的每一个枝桠
枝桠上的每一个分行
分行上的每一朵小花

一个个莫苹果
就这样上路了
它们携带着你的诗
行色匆匆
那乔布斯的苹果
不过是科技罢了
那潘石屹的苹果
不过是概念罢了
只有你莫渡的苹果
让技术回到了人性
让网络回到了人心
让时代回到了它们
本该蜷伏的
地方

◎尼日利亚天空下

尼日利亚
我站在这里
但是足下的土地却不是我的
我张口说话
但是飘出的语言却不是我的
我经过村庄
那屋檐下的母亲却不是我的
我路过田野
那高树上的花朵却不是我的
我爱上了一个姑娘
她的唱出的歌曲却不是我的
我施舍了一个穷人
他感谢的上帝却不是我的
我想变成一只鸟
飞上那天空
但那天空中的蔚蓝却不是我的
我想变成一个鬼
游荡于那地下
但那地层下的空间却不是我的
我在这里写诗
打出的这些在电脑上集合的文字
它是属于我的
我融身于黑夜
微温并喘息着在思乡的身体
它是属于我的

◎我的达黑鲁

啊，我的达黑鲁
我信仰安拉的尼日利亚黑大叔
谢谢你因我没有信仰而发自于内心的忧愁

我多想告诉你
安拉、上帝与魔鬼同居我心
每日里都与我和平地促膝长谈

我们谈起大地与星空，时代与秩序
以及我那处于地球背面的
遥远的祖国

◎黑妈妈

来到你的家
看见坐在树阴下纳凉的你
我脱口喊你一声，——“Mum”
你颤巍巍的站起
你摸我的脸
你的黑手
是那么温暖
你的眼里含着泪花
你看着我
嘴唇翕动着
——说不出话
拉起你的手
再一次，我轻轻地喊你
——“MumMum”
这是在非洲
在尼日利亚的天空下
一个中国人
走出了自己的黄皮肤
他学会了爱，学会了
表达
这个感动得满脸泪水的黑女人
她是我的司机
穆罕默德的妈妈
虽然她的生活贫穷
但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叫马伊达
那是一种开在非洲水面上
不知名的，白色的小花

◎在阿姆斯特丹飞往尼日利亚的飞机上

我坐在一个黑人和白人中间
一个壮硕的黑男人在看一本英文报纸，全神贯注
一个美丽的白小姐犯有轻微的哮喘，不停地服药
他们都没有看我一眼，带着各自的傲慢

一个将近中年的黄种男人坐在他们中间
狭窄逼仄的座位扶手上
黄胳膊、黑胳膊、白胳膊在这里默默相遇
而血液在各自的皮肤下涌流
我摊开一本《中国家族史》的书
我不知道要向上追朔多少年
才能发现我们共同的祖先

一个中国人的感慨是柔软的感慨
自始自终，他们没有看我一眼

◎穷人家的狗

穷人家的狗
在穷人家的门槛上
坐着

穷人家的狗
在穷人的屁股后面
跟着

穷人家的狗
被穷人家的孩子
搂着

穷人家的狗
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它抬起了头来
望着

当穷人们的一家都进入了梦乡
穷人家的狗
就依偎着院子里的土墙

它蜷躺在那里
并孤独地舔着自己的生殖器

◎焚尸人的探视

……你生病了？
他们说有个得肺癌的病人
还有一个月活头
北郊那个火葬厂总和我们争抢尸源
我得经常到这里来看看
不要去北郊那里啊
虽然他们烧的是液体燃料
但是我觉得这不是很重要
要看烧的质量……
让我捏捏你的骨骼
啊，我会把你烧得很好
一点骨渣都不剩
我们将为你提供一条龙服务
我要先替你开死亡证明
再到你的驻地派出所注销户口
然后免费过来拉你
从这个医院到我那个焚尸炉
只要二十分钟
我还会找人给你整容、化妆
我们还可以给你给你刻纪念币和灵位
小字3元，大字6元
这钱得你自己出
我们的骨灰盒货真价实
骨灰堂，骨灰墙，骨灰亭，骨灰林，深葬，骨灰墓
参照价格你随意选择
如果你想把骨灰撒入大海
这个在每年春秋两季办手续……

当你的家人把你交给我的时候
我会把两扇铁门都锁上
焚尸房里就剩下咱俩
跟尸体打了几十年的交道
就像驯兽员能听懂兽语一样
我知道你的大脑里还存在着意识
我知道你看得见也听得见我
我会让你体验到一个人被烧掉的整个过程
先是火苗翻腾起来
你的毛发、衣服将转瞬都消失
你的眼珠将“啪啪”爆裂
你身上的肌肉将“吱吱啦啦”冒起了黑烟
你的筋将被烧得猛然绷紧
身体一下弹坐起来
然后是慢慢地坍塌
肌肉一点点将焦糊
然后是骨头开始“毕剥”作响
一点点扭曲，扭曲……
直到你成为飘着火星的热灰

如果你喜欢焚尸房
我将欢迎你和我呆在一起
我将准备一头猪的骨灰
你老婆会把这捧骨灰抱回去
你就留在我这里
年年岁岁看我怎么烧人
现在我已经烧了18789具死尸了
我的成绩是有目共睹
不要生气
生气对你的身体不好
你要知道你快完蛋了
我会一直等你
我会一天又一天地等待
我具备这个世界上最顽强的耐心
直到最后
你的家人
将你送来

◎赶尸人的队伍

寂静的夜晚
林子中的鸟也不再咳嗽
我摇着铃铛向你们缓慢地靠近
我是一个赶尸的人
如同一个梦游者
在寻找自己的身体
我在寻找你们
你们不是尸体
你们是我的“喜神”
我要在你们还没有彻底的腐烂之前
把你们赶回故乡
如果一下揭开
蒙在你们脸上的黄表纸
你们将会露出一脸毛乎乎的黑发
黑发后那苍白的脸和血红的唇。
那已经开始腐烂了的脸
那睁开了的死鱼一样的眼睛
那张开的黑洞洞嘴巴
但我却不会揭开
那剥剥的一层
我只需要用咒语
像驱赶牲畜一样
驱赶着你们

请你们就这样跳跃着前进
就这样双臂平平地伸出
一举一动要像同一个人
要生硬、整齐，专注，卖力，
前行、转弯、上坡、下坡的时候
不能后退，不能让路
不要惧怕黑暗中的每一样活物
其实他们最怕的就是你们
——他们惧怕黑夜中行走的每一具尸体
如果一个梦游的人
不小心闯进你们的队伍23 64800 23 15533 0 0 2558 0 0:00:25 0:00:06 0:00:19 2992an>
你们完全可以把他们挽留下来
把他的身体变成你们的一具
我也允许你们诈尸或暴乱
活活地拧下他们的头颅
掏出他们温热的心
黑暗中我们将会看到
一只赶夜路的螳螂被一只黄雀吃掉
几十只毒虫在月光下的草丛里遇到了一起
剩下的那一个静默中眼睛发出了光亮
它变成了“盅”
慢腾腾地在荒草中消失
——我们将目睹多少人类不能窥见的秘密啊

我就跟在你们的的后面
在你们散发出的腐烂的气味中
我将一直紧盯着
你们僵硬的后背
而你们却永远看不到我的面孔
我赶着你们在黑暗中前进
我会在鸡啼之前
把你们赶回故乡
赶入你们的亲人
亲手为你们挖掘的
——坟墓

◎和维多利亚一起看中国电视

为什么那个拿着铁片中国人要用枝条抽打那一群中国人啊
我说那不是铁片，那是朴刀，中国古代的武器
我说那个提刀的人官位提辖，就是中国古代负责一个城镇警察局长
我说那群中国人是军汉，是中国古代的士兵

他们喝的是什么啊，吃的那是什么
我说他们喝的是酒水，在中国古代好汉们最爱的便是喝酒
好汉就是住在山林里的英雄，喝酒的时候喜欢光着膀子
他们吃的是枣子，生长在中国的北方，状若橄榄，味是甜的

这是什么鸟在叫唤啊，为什么那个提辖坐在树下那里愁眉苦脸
我说叫唤的鸟叫乌鸦，它的叫唤表示着噩运的到来或发生
我说那个悲伤难受的人是因为他丢了他负责押运的生辰纲
那可是地方官员巴结总统老丈人的生日礼物啊

她笑了，她说你们中国真好，你们有古代
我说这个电视剧目叫水浒，我们还有三国和红楼
我说你看多好啊，我们这群中国人来到非洲做生意
也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动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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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于2016年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之道，本名王金祥，《诗人文摘》主编，《之道说寺》栏目主持，现居西安。作品见《诗刊》《星星》等诗歌刊物、年选及北京地铁，著有诗集《我拣到了铜》、《一根漂浮的石柱》等五部，主编《长安大歌》（陕西优秀诗歌作品选）。新作有《之道礼佛记》、《咖啡园》、《平壤记事》、《赵小娟的烦心事儿》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印尼等语。参加第32届、33届、36届世界诗人大会。

微信：QQ4256006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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