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米依：你必须在没有光的地方 才能看到真正的光
在参加青年演员品训真人秀节目《演员的品格》并以「黑马」之势横空出世之后一年，演员黄米依度过了怎样的300天？面对种种扑面而来的需求与召唤，她选择了什么、放弃了什么？
01
李宗盛作品音乐剧《当爱已成往事》剧照，黄米依饰演女主角暖暖
李宗盛作品音乐剧《当爱已成往事》2019年底在北京保利剧院演出时，黄米依没敢邀请自己大学的专业课老师李雅菂来看。
按说，她在剧中出演女主角暖暖，又演又唱可谓功夫尽展，她也深知她雅菂老师非常爱李宗盛，但就是因为这些，她才更没有胆量请他来看。「因为我知道他的要求有多高，首演还没有达到我心里的标准，他就更别说了。」
她跟雅菂老师实话实说了缘由，老师回她：「行，等你下次好一点再说。」
「我对自己（演这部音乐剧）的评价，因为是个人首演，还是不够好。我是能够感受到的，台下观众的反应，包括我自己在台上的信念感都还不够强。」
我们见面这一天，距离她演完北京场已经有一周了，她没有耿耿于怀，但是也做不到强言一切都好。
李宗盛作品音乐剧《当爱已成往事》剧照，黄米依饰演女主角暖暖
一切过度的褒赞和否认都不是她要的。过度难免失真，她能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失真。
「这个『不够好』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有养分和锻炼我的事情。」
从2018年夏天毕业之后，黄米依就再没上过舞台了。两年了，她觉得「生」了。
「以前雅菂老师带我们训练的时候，都要早上热身，下午排练……毕业之后一个人的时候，缺乏这种训练，也没有机会上台了，所以就很成问题。」
初初从学校走出来，黄米依接触的工作大多是影视剧拍摄，面对镜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习惯性的表演方式「太『舞台』了」、「太浓了」，遂削弱之，「我一直刻意在找一种松弛的方式」，结果松弛还没完全找到，她又「自我混淆」了，开始反思「到底怎么放怎么收才是正确的」。这一次重新回到舞台，想要重新把能量释放出来的时候，又有些生疏了。「想要追求的还没做到，之前拥有的也没完全发挥出来」。
两年的职业演员生涯，黄米依是挣扎的。
02
李宗盛作品音乐剧《当爱已成往事》剧照
《当爱已成往事》排练了两个月，每天按时按点的排练被黄米依称为「上班下班」，结果是她花在排练场上的时间，最终也不过只有三分之一上台演出的机会。
我这才知道，她只是这部音乐剧三位女一号「之一」。
她刚开始也「犯过嘀咕」，但架不住喜欢这部剧。《演员的品格》让她得到的肯定与荣光才刚刚过去半年，她却最终什么也不管，接受了这样的「三分之一」的机会。
按照国际专业的音乐剧排演规则，一出大戏的主要演员一般都会有A、B、C制的演员配置，有的甚至还有D制，就是为了保障演出可以在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都能正常上演。但是《当爱已成往事》的三位女主角分场次演出，每人都能有上台的机会，但这「三分之一」依旧考验着演员的专业能力与精神。
「我觉得没事啊。我就想干，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她做选择的时候老是凭感性。经纪人最后也由着她了，因为看出来了，这就是「她特别想做的一个事情」。
李宗盛作品音乐剧《当爱已成往事》演出剧照
结果是，排练了一个月，黄米依开始跟自己较劲了。
别的演员在排练期间，她在台下看着。
刚开始排练时，排练场里的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有那么几天，她甚至有些「自闭」，「那个劲儿不知道往那儿使，打一面墙，都摸不着墙，就像打棉花一样」。但看着其他演员参与排练，自己脑子里有些想法却反而能慢慢积累下来。
随着心境的变化，事情慢慢有变好的趋势，排练场旁边空出了另外一个屋子，黄米依也找到伙伴可以和她一起排练了，虽然表达的空间尚且有局限，终于还是有地方让她可以发泄自己「狮子座的不服输」。
她睁着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如何在这个过程里一点点发生变化。
李宗盛作品音乐剧《当爱已成往事》剧照
最开始她对暖暖这个角色有点不能苟同：「怎么这个人这么欢腾呢？语言速度这么快，我真的不会演。」于是就「偷看」前辈演员，看她们怎么演，「那个过程中你会觉得其实这样性格的人真的很可爱……我能领悟到一个新的打开角色的方式。」
要上台那天，黄米依紧张到脚站不住，一直「跺来跺去」，在化妆间里，伙伴们陪着她隔空对台词，彼此之间有镜子挡着，还是拦不住他们的词和歌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大家都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上这个台，纷纷过来拥抱她。
组里有个常年演音乐剧的演员和黄米依说，「我比你大一岁，你的这些，我都经历过，过去了都会好的，我们都会帮你。」
那天演出，她一半时间都觉得自己在台上站不稳，「真的会飘，飘到天上，不知道在干嘛。」
也挺好，不真的这样「飘」一下，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落在地上的呢。
03
2019年，黄米依本来拥有一个明亮到耀眼的开始，对一个24岁的女演员来说，一朝得到了诸多肯定，在一众同质化颇高的演员中凭借能力与个性脱颖而出，结果她却选择了在一间朴素的排练场里和一个「三分之一」的角色上这样磨练自己的心智。
「对，这半年多，我推掉了过一个更好的年的机会，推掉了更多的钱，然后推掉了更多的扰乱。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我真的那么想干的事情，有更多的钱或者怎么样的（名利），我还是接受不了。」
她一直记得2018年在学校的一场汇报演出前，李雅菂老师把她拉到「小黑屋」里的一次质问，那一回她又由着性子想要演一个自己手拿把攥的角色，不愿挑战和尝试，李老师半质问半吓唬地跟她说：
「黄米依你想一辈子当一个『瘸了腿』的演员吗？」
这一招「激将法」果然对黄米依有效，她接下了那出戏里她本来并不想去碰的一个角色，结果却是在一次重要的联排之前不得不为了「生计」选择出去干个活儿，「我必须缺席那次排练了。」她知道自己老师的脾气，如果说了「你这次如果不来以后永远不用演这个戏了」就是真的。
黄米依在综艺节目《演员的品格》中参与的演出段落
「其实我现在和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一直含着泪呢，我不让它蹦出来。」黄米依嘴边挂着笑，眼睛是红的。
那件事的结果是，老师最后还是给了她一次演出的机会。她特别珍视那场演出，「简直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上台，难以自控，激动到失手就把一扇道具木门「拆了」，同学们在台上当即配合着把门扶起来，顺利接下了戏，下来之后大家说，「没事儿没事儿，这就是黄米依，就这么着吧。」
许多发乎本心的冲动和原则，她还没忘记，我希望这不是因为她自己觉得还有时间可以浪费，而是她真的不能允许自己妥协或者服输。
《演员的品格》结束之后，黄米依「拍了一部电影《狂潮》，在里面饰演女一号」。别人都在认可的时候，她却感到了一种「空」、「压抑」，「觉得不对」，反而觉得慌了。「空，是我对自己不认可了……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边界，又觉得边界以外的地方触不可及，我就想把身上好多东西都卸掉。」
没做太多停留，她自己去了趟美国。
04
比起美国，她其实更喜欢欧洲，但那段时间，她就想「让自己身体里面注入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个是我不喜欢的，但我想看到它会不会有好的东西。」
那你想卸掉的又是什么？
「我想卸掉一些自以为的拥有的，那种不是真实的东西。」
她去了纽约，住在长岛，每天搭火车去曼哈顿，随便找一站，下来，开始走路，看到书店想进去就进去转转，路过一家餐厅看着顺眼就坐下吃口东西，没有目标。手机每天只是用来拍照，信息很少回，耗电量很低。
曼哈顿呆久了觉得无趣，就钻进了布鲁克林。
「我在寻找，什么是我真正喜欢的，而不是说别人说的向往的和别人说的好。」相比曼哈顿的精致，她更喜欢布鲁克林海鲜大市场里的鱼腥味儿。
黄米依镜头里的纽约
在纽约的有一天，黄米依心血来潮，一猛子奔了德州。她在学校时演过一个和牛仔有关的音乐剧，她想去德州看看那个地方到底什么样子。
结果是一切都不一样了，「美国第二个硅谷」达拉斯早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当地人说，你如果想要去看牛仔小镇，还要往更远的地方走。
黄米依借住在一个亲戚家，见到了十多年未谋面的表弟，这个腼腆的屋子里摆着《山海经》的弟弟在她初到访后很长时间都没有怎么说话，第一句开口，竟然是问她：「姐姐，你看过银河系吗？」
黄米依哈哈大笑嘴上戏谑着「你怎么这么文艺这么好笑！」心里突然有「一瞬间被打到了」的感觉。
「我已经被困在一个圈子里面太久了，这句话完全把我那个圈子给扎开了。」
她面上还装着没心没肺地在那笑：「你想干嘛啊你？」
弟弟说：「我晚上开车带你去看银河吧。」
「你知道怎么找银河吗？」
「我知道。你必须在没有光的地方，才能看到真正的光。」弟弟这一句回答，彻底把他姐姐黄米依「击倒」了。
那天晚上，车开出去好远，本来是迎着夕阳走，结果越开天越黑。黄米依记得沿途有很多太阳花，后来成了草垛子。还有「猫一样大的白老鼠」会突然从草里窜出来。
开进一个野生动物园之后，她见到了银河系。
「我戴上耳机，看着银河就在头顶，就比现在这个屋顶还要低，不是星星，是整个银河系在转，后来我把耳机摘了，太吵了，这个时候不应该听歌。」
她就仰着头，看，「突然间感觉得到了好多力量。」
银河的轨迹，光，她看到「星星最深的地方」。
那天晚上，四野空旷，什么人造光源都没有，但黄米依却觉得能看清所有。
「你必须在没有光的地方，才能看到真正的光。」这句话的深意，足以陪她再抵过许多日子的迷惘与暗淡吧。
INTERVIEW
那种「看到了边界」、「到头儿了」的感觉，现在还会有吗？
黄米依：现在好一些了，因为我觉得找到了一种更向往和更新鲜的方向。那个「到头儿了」的感觉，是我之前从老家到北京来，我是有一个梦想的——我对唱歌跟做演员的梦想，我把它们放得很大，看得特别的重，那个「重」会让我反而蒙蔽了眼睛。那个光太耀眼了，有那个光在，我就看不到自己，它会让我变得特别自我，变得常常自我感动，但是这都不是真实的。我要放松一些，再去把自己的人生扩得越来越大，才能真正让还原到本来应该有的形状，而不是被我抓成的形状。
李雅菂老师还说过我一句话，他说，我的眼睛里没有灵魂。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特别盲目，我拿到一个角色，就会一直往下钻，钻到地底下很深很深，钻到地核那一块，一直试各种方法，都是错的，可能突然有一下对了，我就记住那个「对」了。但是这种方式特别耗人，多数都在做无用功，他就说我不带眼睛，我眼睛就长在这儿，然后我看着眼前这点地方，也不管旁边发生了什么。
怎么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眼睛里面有灵魂的人呢？
黄米依：这个我也要问问，我也不知道，我也在找吧，我想到的是，跳出来，从自己的界限里面跳出来。
去年《演员的品格》结束之后，你有比较飘飘然的阶段吗？
黄米依：当然会有，我是一个正常人。就是忽然觉得特别的自信，那种自信是油然而生的，但是那个自信经不起推敲。
很多在这样的状况下都会狂飙突进，但是我感觉你都还没开始踩油门，就开始要踩刹车了。
黄米依：这个时代太快了，所有东西都太快了，但我觉得一个东西要做好，是真的要花时间、花精力去打磨它的。其实更了解我的人，会想让我慢一点。
那你在一个必须要快的环境里。
黄米依：那我就少要一点呗，我不要那么多就好了，但是我想要每一个都是好的。
你千万不要原地不动啊。你别站那儿一直等，然后等到花都谢了。
黄米依：对，我是想为后面来的机会蓄力，当我真的碰到的时候，我不会那么的慌神，可以更从容地去把每一件事做好，我不是原地不动，只是别人看起来我原地不动，那别人怎么看不关我的事。
你现在还会有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态吗？
黄米依：证明自己不行，可能是我更大的一个课题。（李）雅菂老师特别爱说的一句话是，你们在演戏的时候，一定要找到这个人的星空，这个人的向往是什么。
你的星空是什么？
黄米依：我的星空，我在找着呢。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在排戏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亮的，大家都有一片很纯净的地方。对我来说，我是很珍视这个东西的，我也觉得每个人都会有我们看不到的明亮。黯淡只是在你面前而已，他有一片很亮的东西，你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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