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 蓝雁

原创 2017-04-04 蓝雁《诗人文摘》

蓝雁，原名刘芳，女，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有诗歌、散文、小说发表于《中国诗歌》、《诗选刊》、《星星》诗刊、《绿风》、《中国诗歌地理》、《散文选刊》、《延河》等。作品多次在全国诗歌大赛、全国散文大赛获奖，有诗歌作品入选《2016中国诗歌排行榜》。著有诗集《零度阳光》、《汉上行吟》。

蓝雁的诗

◎在陈村

正午的阳光，像汩汩的泉水，转眼就带走旧影子。
我是一枚跌落在波光里的青鱼，静默欢喜。

长满矮松的群山，不断分泌绿色的乳汁，注入天空、湖水和坡地，
深绿和浅绿，携手欢笑的鹅黄，送来四月的清酒。
河畔，一大片油菜花田，在熏风里怀孕，
七里香孵出的香雪，让我好想成为她的叶子，或者羽翼。

在陈村，我的诗，是一只飞远的白鹭扯出的细线。
我是唯一不能飞翔的沉重。我的眼睛张望所有的翅膀。

◎苦栎树

夕阳用一杯明艳夺目的血色鸡尾酒，
来表达自己的颓废。
高处倾斜的浓稠，高于俗爱，
树木、河水、沙滩，各自沉醉。

仿佛梦中的一刻，她抱住自己的影子：
“我已经彻底失去描述生活的勇气，
所有会叫的鸟儿，都难逃一死。
曾经吐露天籁的嘴巴，早已被烙伤。
这痂，脱落又裂开，
我的疼痛从未远离。
哥哥，你若爱我，
就让我停歇在你的掌心，
遥望月光和树影，从此沉默不语。”

晚风把一轮月影，推到她眼前，
在苦栎树枯萎的顶端，
她看见月亮沉默的脸。

“不叫的鸟儿，也会死！”

◎去江边看一棵树

从虚掩的门扉里
拔出自己
我坐火车，搭计程车
我要去江边看一棵树

沿途经过头戴古怪高帽子
缠结着金银亮片的城市
松散、黑得发亮的电线上
站满无家可归的燕子

车子像一只金甲虫
在日光里欢快地飞
我要去江边看一棵树
我把春天的记忆悬挂在车窗外面
繁花满枝，正滴落绯红的轻雨
我甚至听见，鸟儿欢快的扑翅
一颗树为我吟诵着一首扑簌的诗

◎夏日清露

夏天最多的美，是它
用蝉声洗净尘世的耳朵
记忆里的雨滴
都化作清酒
盛在荷叶杯里。而我取走的
只是最清凉的一滴

◎入侵者

在葡萄架下，我看见每一粒葡萄
都像敷了白粉的绿色乳头
正午的光线透过藤蔓
把葡萄叶的影子描画在水泥汀地上
不远处，井水清凉
红色被单将女儿的脸
映得彤红。她葱白的手指
沾满洁白的皂泡，像一捧雪
落在花蕾的边缘
那些细腰的黄蜂
仿佛一群入侵者
拖着尖利的长音，俯冲过来
围着她的头顶转圈
一圈、两圈、三圈……
那近乎挑衅的近距离耳语
让女儿和我变得有点慌乱
仿佛受惊的小鹿，女儿敏捷地
闪身跳开，蓝色的塑料小水盆
像个醉汉，重重地掉入池子
水花溅起来，似乎吓到了
细腰的入侵者，它“嗡”地一声
调转了头，平展双翼，躲避鱼雷般飞走
我悬在半空的心，刚要着地
却又看见一个硕大的蜂巢
葫芦包一样出现在我们头顶
黧黑的枝干上，它静静地悬着
像巨大的惊叹号，仿佛在质疑我
和女儿，两个正午的入侵者

◎马畅擀面

让回家的路，拐一个弯
是临时的决定
我的耳边掠过一句拐弯的韵腔:
“马畅女娃会擀面——”

车子开进石子街道
街道狭窄，两旁商铺林立
红色木板门面的擀面店
像一只麻雀的小小内脏
鲜活着，突突跳动

二十年前
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牛马交易市场
人声起伏、牲口嘶鸣
仿佛是汹涌的大海
拐过黄牛、黑牛、大红马、小毛驴
毛茸茸的尾巴和热腾腾的粪便
穿过密匝匝的牛伢子的暗语
父亲一手拽紧一头
还没有扎鼻孔的小黑牛犊
另一只手拽着我
我不停地对父亲嚷嚷着：
我要吃擀面，马畅的擀面

我们终于找到了面馆
父亲并没有在桌前坐下来
他用买小牛犊剩下的钱
买了一碗面，看着我吃完
父亲对我说：吃了这碗面
要独自走回去，我得赶着牛犊
也许，是那碗面特别劲道的缘故
我真的没让父亲驮我
精神抖擞，独自走了十五里

我的面，又一次端上来了
父亲依然没有坐在桌前
看着小山一样
一大海碗的马畅擀面
我感叹：它可擀的真细啊
细得像一根根金线
我真想把它端回去，端给我
十五里外的父亲

◎陪父亲话桑麻

暗褐色的竹藤椅，带着
岁月的包浆，
上面坐着我的父亲。
他吧嗒吧嗒，埋头抽烟。
我坐在小凳子上，陪他说话。

“现在的纸烟没劲儿，
比不上自己卷的老旱烟。”
我笑了，看他和风细雨的眉眼
仿佛看见了他当初的坏脾气。

“小时候，在夏天的晚上，
蚊子像大飞机，轮番轰炸。
院子里，码着小山样的青烟叶。
你像司令一样指派我们，
每人一堆，干完才可以睡觉。
于是，两条摊开的长绳两端，
一头是我，一头是你，
一头是哥哥，一头是妈妈，
我们开始比赛，每晚都比。
那是一场场紧张的比赛啊。
我和哥哥，三匹叶子，齐成一撮，
迅速别进绳索，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流云，
我的心里，一直有
快节奏的鼓点。”

父亲笑了，笑得很开心，
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燃烧的烟头。
他说：现在老了。种不动了。
唯一的一块田，
冬天到现在，一直闲着。
只等着插秧，可旁边种着麦子，
我不能贪早，放水淹了那边田里的麦子，
到老了，再让人家戳我脊梁骨。

我没再搭话，赶紧起身，
把心底里涌动的泉水，
连同水壶中的清茶，
一起敬给我的老父亲。

◎家乡

一条小河，像我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终日劳作，从不多言多语
一大片田野，收割过麦子、油菜，又插上稻禾
一年四季，排着队开花、结籽

在绿树最多，蝉声最密，腾起炊烟的地方
我疯跑、读书、挨打、哭泣
我把花苞一样的小脸，在村中间的井水池里洗净
我推开村西头大仓房的门
坐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下面，第一排的位子

我吧嗒，吧嗒，跑过村子的胡同
我用被刺扎得流血的指头，触摸路边每一棵花树
在腊八节，我会端一碗腊八粥
和大兵、小明、冬梅
给那些落光叶子的核桃树、柿子树、桑树……
喂饭。希望，它们来年结出大大的果实

如今，那棵被核桃压得枝桠低垂的老树
在围墙边佝偻着身子
却没有人，从矮墙上，递过来绿色的果子

一栋栋簇新的小楼，就像我小时候捉迷藏的掩体一样
藏起了我们的过去。大兵、小明被藏在新疆
冬梅，则一直藏在深圳
我年轻的父母亲
被藏在一根根白发里

我知道，这一切无论藏得多么隐秘
我们始终藏不住，身体里日夜流淌的小河
和朝着一个方向的，泠泠水声

◎我的内心有一座花园

这是春天的花园
北风和冰雪，都已成为过去
阳光像被锻打的银器，散发着
纯净的光芒

一只蓝翅的鸟儿，停在
忍冬花上歌唱
歌唱早晨，夜晚；也歌唱
酷夏、严冬，风雨雷电

另一只鸟儿，也会从遥远的天空
飞来，一起歌唱
歌唱挂在高山上的月亮，密林里
黑莓果子的香甜

一大群鸟儿，“呼啦啦——”
飞进花园。飞向一棵老树
——一本摊开的大书上
它们，从早晨到傍晚
一起歌唱

歌声的细雨里，岁月
长出毛茸茸的触角
抚摸着长满青苔的石阶
每一株花草树木，都有
透亮的灵魂，烛照着另一棵

◎草木本心

我只想做一株
可以开花的植物
为你捧出细碎的花朵
吐露淡淡的清芬
而那清芬，恰能让你愉悦
就像树木，回到幽谷
石头回到河流
你仿佛回到了童年
坐在我盛开的水边
爱怜地看我。目光里
的温柔，和疼惜
就像一片洁白的羽毛
在我心里，轻轻拂过

我也静静地望着你
我们一起，与时光讲和
不再抗拒流水，也不摒弃尘埃
在一缕向晚的光影里
我们对坐。我始终是一株植物
不说话，不舞蹈，不唱歌
静静地，为你开花，永远开花
守候，一个开花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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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于2016年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之道，本名王金祥，《诗人文摘》主编，《之道说寺》栏目主持，现居西安。作品见《诗刊》《星星》等诗歌刊物、年选及北京地铁，著有诗集《我拣到了铜》、《一根漂浮的石柱》等五部，主编《长安大歌》（陕西优秀诗歌作品选）。新作有《之道礼佛记》、《咖啡园》、《平壤记事》、《赵小娟的烦心事儿》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印尼等语。参加第32届、33届、36届世界诗人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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