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笑嫣||时间并不会让谁打马归来
苏笑嫣，蒙古族名慕玺雅，90后青年诗人、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研究生班，参加2018年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即将参加《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作品曾在《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星星》《诗潮》《诗林》《青年文学》《民族文学》《作品》《鸭绿江》等报刊发表，出版诗集《脊背上的花》、长篇小说《外省娃娃》等著作七部。获《诗选刊》2010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第三届中国青年诗人奖等奖项。部分作品被译介至美国、日本、韩国、新西兰、中国台湾等海外刊物。
苏笑嫣
诗十首
●如果暴雨始终不来
预告的那场暴雨并没有来
尽管一个城市的人都在等待
这是傍晚，秋夜如马穿过缺失的站台
火漆一样的夕阳封闭我们独坐的生活之岸
如果暴雨始终不来，什么可以松动生活的包围圈？
你将日子的线团缠绕又解开
电灯将固定房屋，如果黑暗再下降一些
而合乎礼仪的理性亦如冰块不可分解
有时你饮酒，就像为身体里的风暴灼烧一个出口
有时你怀疑眼前的景象，不过是单薄的一张幕布
白炽灯漂洗居所如褪色衣物，时间又将它反复缝补
时间镇压了所有不够尖锐的血和痛苦
互相推搡的昨天里，你换乘着进进出出
阴影耐心拖拽来往的各种事物
没有暴雨的日子，风难以忍受地燃烧
八月依旧暴烈，它强迫着我们越来越幸福
●少年游
想起来，已经是很远的地方
翡冷翠的山峦起伏，旷野寂静
为了御寒，我们坐在群星下喝一口烈酒
远的地方和远的记忆，都化作最美好的事情
时间并不会让谁打马归来
那些星星变成无数个我们曾使用的名字
那时我们离世界多么遥远
灰色的阵雨移向千万里外的波涛
月亮的潮汐扑来远天的摇摇欲坠
●琥珀色的时刻
为了将车子倒出来，你在二环的胡同里
做关于三角几何的证明题。一刻钟之前
我们在恭王府观看古老天空的片段，我们
走过的地方，一些叶片正落在旧王侯的头顶。
数天前，你模糊的身影扰乱我课堂的平静
那些惊起的鸟群，多像我四散而不可捕捉的心绪。
直到数月之后，我更清晰地记起右臂擦到的
一枝椴树的香气，在夕阳弯垂如你眉弓的弧线里。
我们驶进黄昏的进程，挡风玻璃前的天空
布满闪烁的鱼鳞。但车厢的内部更无边无际
并排坐在果瓤里，缓慢地啃食那里的甘甜和稠密。
你是否感到我正在梳理空气，为了那正在发酵的力？
但这画面并不属于人生的全图景。
时刻的平衡，暂时的静息，如果我们感到安全
那只是存身于封闭的形式里。当我偏首望你的时候
那些时间又是怎样瓢流去？*
然而那终归是琥珀色的时刻
仍然要无限温柔地记起。
*化用自《红楼梦》，林黛玉：“瓢之漂水，奈何？”
●空心木
冷气流依然在复辟，一夜春雨
街道湿冷如溢水的瓷碗
她稍稍整理昨夜的心绪，拉开窗帘
瞬时间把恼火的芍药气息向后推开
这个早上，她感到空心木一样的脆弱
昨天谈了一些事，都不算顺利
“这样的事总会发生”，有人说道
床头的一只布偶扭转过身去
看样子不会天晴，至少今天不会
整个季节都像东流的一江春水
后来她试图把欲求剪枝
将琐事的断节都扫进垃圾堆去
现在，雨又重新淅沥起来
她坐在书桌前，对着打开的书籍发呆
好在没有人能来指责她发呆
除非她自我谴责或者自辩
但今天她并不想那样做
不想恳求任何虚耗力气的徒然
懒散的茶汤的香味，在湿气里
星期天和它的厌烦
一种无动于衷的寂静
在灰色的天空一角盘桓
●女 伴
今晚桃花值夜，有人奏一曲《良宵引》
星光落下，摩擦着落花
你走过我身边时，如同渐移的日影
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类似一种微微的飘摇
春天可以用雨丝度量
我们坐下，用木梳梳理岁月
岁月里一个人削苹果的忍耐，与节制
爱可以是怯懦，不爱也是
然后是诺言——虽然并没有哪样可以持续
你解开发辫就像解开所有的时辰
月亮是一朵霎时变白的茉莉
在你的怀里，成片成片地
散发着寂寞的香气
●你走了以后
你走了以后
冬天才真正地到了
冬天递过来一柄刺骨的剑
阳光再没有暖过我的窗口
我与路人擦肩而过
就像与风的冷冽擦肩而过
这个冬天
我紧闭双唇 一言不发
我裹紧黑色的大衣
就像裹紧黑色的绝望
你说你会回来
我在等
你说你不会回来了
我还是在等
●破落户
在没完没了的失败之后，她站上昏聩的阳台
太阳如独裁者迎面播撒嘲弄的毒液
她不想再与谁进行屈辱的交谈
“滚吧”，她说，“这次是我遗弃这个世界”
但天空仅回馈以神情的冷淡，一如既往
毫无人性，不可一世，不可高攀
她在几个月来拥挤的记忆里磕碰
被工作拒绝，被爱情拒绝，接下来是什么？
又一张否定的矮桌踢到了她的脚尖！
愤怒扩张着她的黑眼圈，境遇如盗匪劫掠
在四月和暖的空气中她看到布满闪烁的冰点
背上的箭筒早已空空，秒准靶心后
每每它们在之前的玻璃上又反射回来
还能做些什么？握紧空拳，或者克制与忍耐？
房屋难以忍受地沉默不言，一如悬挂的窗帘
没有什么被保证，挫败犹如趴在前路上等候的恶犬
她坐在海市蜃楼的坍塌里，轻蔑着碎瓦和砖块
太阳正沿河而下，寒冷即将降临这片平原
●群山显露的日子
总是在雨中，在饱满的湿气腾空的夏日
雨滴轻快，逃窜在绿色的表面
云雾比任何时候更轻
海拔的高处，僧众指认波动的经文
巨大的静谧匍匐，我们无限放低着身躯
钟磬的敲打令雨线震颤，祈祷更沉实，更有底气
双手合拢人间动荡，力量在确信中被认领
后来我们从高高的台阶走下殿宇
佛像闪耀在山野上方，草甸在云海中游移
焕然的光在移动，光与阴影交互着迁徙
一如生活的潮汐：一部分带来希望
而更多的带来怜悯
这场景数年反复重叠，在群山显露的日子里
偶像和自然都是倾诉的好对象
虽然不免会带来心虚
云朵的幻象中我们深刻地剥露和呈现自己
空气沉寂，仿佛审判和正义
总有更深重的，正一步步，广阔地向我们垂临
●对生活的投诚
失去的记忆清除了大多的岁月
而时间依然走得飞快 与记忆一同流亡
我困于城市森林 同无数高楼里的门一起旋转
有人正代替我远走他方
我们已经长大 顺应了时钟 和平庸的安全
但还没有获得未来
四周围起的高墙时不时砌入身体
醉酒是时间颤抖在水平线之外
黎明 一个荒凉的单行拐角
——醒来时我们已经站在现实的这一边
你无法成为一个游离而危险的人 于是重复
你消耗着时间而时间也消耗着你
继续前行的路上 黑夜里坍塌的高墙
又噼噼啪啪地重建一次
一只乌鸦不愿沉默 尖叫高飞
将时间、空间和你一同遗弃
●深夜的两点零七分
夜不黑，黑的是这世界
在夜的黑里，不妨卸甲
就这么光辉如灯泡，钨丝断裂
把责任和脆弱褪下
把爱不到的人留给余生去后悔
把起飞后沉没的一切
统统交给嘴唇和酒杯
学会去爱这充满缺憾的时日
已到来的渐都消磨
期望的却久候不至
金属的冷空气里，所有荒凉的道路
都适宜我紧抱孤身
在人们睡眠的侧面
我畅饮破碎的时辰
深夜的两点零七分
那些打痛我的
使我再次获得对生活的确认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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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 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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