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 黄玲君
黄玲君，女，安徽宿州市人。现居于合肥。《诗歌月报》编辑。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黄玲君的诗
◎出神的树
一棵出神的树依然是树。
四月，暖风吹，
树浆奔突，仿佛不受控制。
树冠一天窜升一个新高度。
它懵懂，需更多的根须抓紧泥土，
才不至于飞离而去。
它的气味，会催眠
长在它绿荫下的小花草。
（小花草是无法抗拒入梦的）
出于本能，树仅剩的直觉，
只关心与高度有关的物体。
一些人从树下经过，
这让它莫名紧张，而绷紧了
它的树皮。
为了抵消这种紧张，
它们联合起来，织一张网
不只是泥土下的根须相互牵连
仔细观察，会发现
周围相当距离内的，同一树种的
树梢高度，都将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空中仿佛存有准确的传递尺度
有时候，一部分树因为出神太久
而完全迷失了
特别是那些落叶植物，入梦更深
跑得更远，
它完全忘记了树本身
就像贪玩的孩子
暂时或者永久遗忘了它大地上的旧玩具
◎拜谒李商隐墓
天才对应地宝。难以想象
一千年后，有些东西已被耗尽了吗
令一些事实，在那些无题诗里
成为无解之谜
此刻，墓地夕阳尚好，留下蝉的嘶鸣
春天的雨水中，有人大老远的赶来这里
又像雨点一样蒸发，散去
大多数人藉诗歌之名
绕墓地三匝，逸出傍晚和空茫
他们只是由墙壁中诗句幻化而出的
难以想像，你当初也会操他们其中的方言吗
或者这仅仅属于隐私一样的携带
如同爱情，这份古老的传说和遗产
而事实有时也因其残酷而更美好
“去一个叫做留得枯荷的地方听雨声好吗？”
而你已被钉在这里，你已不能拒绝
近处的池塘，正在用遐想复原一块宝地
在沁阳，荒草丛中，打碗碗花开自成一派
晚云悠悠，阡陌之途交错
让人心和这墓地陷入一种大寂静
◎桔梗
遵医嘱，含一块生姜在嘴里
是因为桔梗在宣肺之外
尚能催吐。 电烤炉上的鲜桔梗
此刻，正散发满室药香
“白白的桔梗长满山野，”
带来原野的气息……。此刻
它正在缓缓吐出水份、清纯、馨香
与它相反，我看护内心的一些事物
以便回到桔梗花萌发之前
只除了咳嗽、惊悸
◎飞机何时降落
一天、两天、十几天过去了，
依然没有飞机降落的消息。
在本世纪，
还有比这更荒诞的吗？
只有我女儿波澜不惊，
她说：因为现在，并不是本世纪，
现在是乱世纪。她说
这些话的时候，
她正在玩一种叫做乱世纪的网络游戏，
她说在乱世纪里，太阳
晚上落了，
次日清晨并不一定能够升起，
寒冷无处不在，一夜长过百年。
还有的时候，
升起的太阳并不是昨天的那一颗。
这不是坏事情。
真正令人恐怖的是，
昨天的、明天的和今天的，
三个太阳一起升起来了，
天地间就好像一个大火盆……
而好消息是，
无论多么严酷的生存环境，
生命种子依然会留存下来，
以等待下一个温暖的恒世纪。
那要等待多长时间呢？我问。
也许是下一秒、一天、两天，
也许一年、一百年或者更久。
哦，听到这里我对女儿说：
是不是说飞机降落，
要等到下一个温暖的恒世纪？
这时，画外音开始出现：
如此荒诞，飞机固然没有降落，
你的女儿她也远没有降生……
◎轮回
我向万能的神祈求：救救我吧！
因为我在这里。因为我的人生
总是感到痛苦。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一个声音隐隐传来：难道你仍没有忆起？
而故事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
发生过了。就像一个剧本，无数次上演，
是的。是真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次次地，我循着来路回到这里。
“良辰美景奈何天”。这里有如此熟悉
的陌生期待。这一次表现会有不同吗？
这情景还将持续循环多久呢？虽然难以接受，
皆因灵魂已深深陷入，这大起大落的
剧情，结尾的悬疑、悚然
难以操纵的分寸感和稍纵即逝。
的确，你热爱，分享这痛苦经验。这个层次的
神秘生活。大幕即将拉开，再次相遇前的
心灵战栗。哦，很不幸，你热爱这一切！
◎在神农山一线天打坐
从神农山龙脊长城下来
眼前只见，一线天耸峙威严
旁边，涯石上刻有文字：它的时间
形成于五亿年前的晚寒武世
（那时还只有三叶虫游曳于低的海水）
在这巨大的岩石之间
数亿年，只有寂寞的风
溪流汇成瀑布冲刷，扩大着
峡谷缝隙。繁星低低闪烁
在五亿年前的一线天夜空
现在，这些峡谷缝隙里生长茁壮的
绿色灌木和缠绕不休的藤类
当时也不见踪影――
等待命名的神农山，只是一个空壳
时间仿若凝滞，人类踪迹杳然
神农氏，还要到很久以后
才来到此山
他将咀嚼和体验五谷的滋味
率众拜祭天神，遍尝百草直至断肠倒下
留下一座山的
传说，而它已花了数亿年的光阴
静静孕育、等待
等待那些有缘于此的人们
此地，适于攀爬后的静默修习
在线状峡谷，原先的天梯拆除了
山石背后留下的平坦开阔
足以容纳疲惫的心灵
此刻，盘坐于岩石之上，闭上双眼
耳畔有零星响起的鸟鸣
当身体与山石合为一体
感觉一只蚂蚁，沁凉地爬上了额角
◎知了虚拟
“看呐，天上有一只知了！”
粮站的围墙外面，由小霞姐姐
领着小手。此后
一段漫长时日，你反复念叨着就像
此刻，你试图
对记忆进行复原。当时，天空
很空的半空中，约45度角
长着一棵小树，你可以
清楚“看到”光秃秃的树枝上
一只知了，鸣叫不已的知了。这
犹如白日梦的记忆，成为
经验的启蒙。包括
那个叫做大路的乡镇，你相信
一定通往另外的秘境。你只是
产生了物理学的困惑，在早些年
如今，你终于给出不圆满的解释
那就是，在幼年，灵眼尚未关闭
尚有能力，将内心关注之物
投射出去，在那空空的空中
眼下，你所想的，是这一事件
所具有的意义。啊，感谢老天
你已经完全从无意义中解脱了出来
◎ 奥灶面
奥灶面，整齐好看地
码在酱红的热汤汁里，洒上绿葱花
曾出现在江南的某个清早
拉开一天活动序幕
现在是周日，一天已近尾声
下午，收过两次快递，邮戳上
显示皆来自江南，其一是瑜伽柱
强化了的室内活动，正是这强化
带来更多的饥饿感
而物质世界，灯光即将关闭
这饥饿也是物质的
你可以形容它，像一只幼兽
同往日一样，尚可以不加理会
你只是盘腿等待着，子夜来临
看着它，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处
当喉头响过
感觉又饱餐了一顿
◎ 平安夜
最早的圣诞平安夜
属于卖火柴的小女孩
留下的寒冷和悲伤
那些年，你的手上空空
这些年，你在空的手上，积攒光芒
进入属于你的
那些夜晚
当你终于，如愿回到旧地
空的手轻易穿过厚的墙壁
甚至，一个影子
也能穿透那奇异的地方
终于，多年之后
你拥有了一些自在的感觉
◎死亡游戏
小时候，孩子们常在一起玩
死亡游戏。好奇心让他们尝试
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
高处往下掉落，模拟枪声中
倒地。放纵最初的创造力
作为自己的上帝
当然，总会在意愿里成功
复活。通过游戏，孩子
内心得以宣泄。长大后
潜意识重复，那曾经的
游戏。方式略有不同
或者，用意念去生一场病
逃避暂临的困境，但有时
会遗忘自己的角色扮演
忘记可以用意愿使这场疾病痊愈
◎做梦的人
晚餐时，一位小说家说
世上存在两种人——
睡觉的人和做梦的人
他接着说，这不是重要的
问题是——黑夜所带来的
不安全感
小说家给出了答案——
逃出去！去天边！
他开始撰写剧本，省略爱情
把镜头直接推向孩子的脸
只是忘记了，重复的时光
一个问题会以不同的面貌
重复出现，无可回避的命运
这也是必修的功课
直到有人能够勇敢面对
梦中人，听到一声遥远的呼唤
◎虫卵
夏天，姨娘带了黄豆给我
高温天气，豆子不无例外生虫了
你的杀手锏是冷冻
可是无论
冷杀还是热杀，只能对付成虫
对那些虫卵，好像不起作用
它们好像沉睡在梦中
而梦中的生命是杀不死的
你想起，药剂学老师教过的灭菌法
就是培养孵化二十四小时
让所有的孢子孵化，如此
进行循环灭杀。你想——
虫卵，包括一些植物种子
应该不完全属于这个物质世界
因为某种存在法则
它们的本体，暂存于某种虚空
本身似携带了上帝的神秘封印
◎记一次短的知梦
你的半个头悬在一个高的枕头边
以这种不太舒服的姿势延伸入梦
进入另外的空间，或许
感觉到了某种不平衡
闭着眼，开始伸手去拉
头顶的一根绳子，有真实的
手感，每一次，都成功地
将头从枕头上拉了起来
拉了几次后，才恍然知梦
你知道床的上面并没有任何绳子
你开始用更大的力，想把自己整个拉起来
但只能抬起头部和上半身
于是，用了老办法
用力翻滚——像慢动作一样
你体会了翻转的全过程，轻如鸿毛
落下地板
冰凉的地板。左手还触碰了什么物件
你的右手摸向地面
依然不敢睁开双眼。害怕梦醒
你感觉，是到了另外的房间，很熟悉
你向门的方位爬去
又想到此时应该稳固梦境
你将右手伸向地板深处
手在光滑的表面上移动，没能
如愿穿进地板内部
当你试图加力，突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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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人就在当下
《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于2016年陆续刊出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之道，本名王金祥，《诗人文摘》主编，《之道说寺》栏目主持，现居西安。作品见《诗刊》《星星》等诗歌刊物、年选及北京地铁，著有诗集《我拣到了铜》、《一根漂浮的石柱》等五部，主编《长安大歌》（陕西优秀诗歌作品选）。新作有《之道礼佛记》、《咖啡园》、《平壤记事》、《赵小娟的烦心事儿》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印尼等语。参加第32届、33届、36届世界诗人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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