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现，你慢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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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排 Claire
一个人在成功之后欣喜若狂、乘胜追击，是一种理所应当；但如果他选择静心收敛、学习补益，则只能说明，他有着更高人一等的追求。
志存高远的人，并不需要所有人来懂。
电影《初恋未满》（2013）剧照
「现哥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就是普高生（考）上来的，没资源没背景，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打拼。但这个行业就是这样的，只能靠一步步走出来，所有人其实在没出来之前，都迷茫。」
监制江志强就是在这个李现的「迷茫」阶段认识的他，并选中他出演了古装奇幻电影《赤狐书生》。他对这个男孩子印象最深的细节之一便是，近四个月的拍摄周期里，李现很少请假。「这个很难得。」
「我很感动……这个演员真的是值得去栽培。」
江志强先生作为资深的电影人，制作出了包括《卧虎藏龙》《英雄》《十面埋伏》 在内的诸多经典作品，阅人无数，他可以轻易看出哪些演员「就根本不是来演戏就是来赚快钱的」，当然也可以分辨得出，谁是真的爱电影。李现显然是后者。
王博学和他们的一众好友也在很多年之前就确信：「现哥肯定会红的，放心。」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轻飘飘地给他鼓励，「当你对这个行业有了一定认知，就知道，谁在努力，一定会被别人看到」。
因此，当 2019年，电视剧《亲爱的，热爱的》 把李现再度推到一个更加人潮拥挤的顶峰时，身边熟悉他的朋友都并不感到过分的意外。他们很开心，也会打趣他 「现哥终于等到你这一天了」「我们之前说得没错吧」。
王博学也想过：「这个人红了，会不会变？」那段时间李现太忙了，他们没办法再像过去那样，傍晚时随时发个信息就能约上饭了。
电视剧《亲爱的，热爱的》（2019）剧照
但王博学知道，他还是会自己骑着电瓶车去健身、去买咖啡、去吃饭。「他没变。」王博学说，李现不是「暴发户」，「他真的是一点点走过来了，所以他就很坦然」。
「你要怎么看待你自己？怎么看待流量？怎么看待红？这是三个问题。而你有多少价值？你又有多少可以被利用的价值？这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和过去相比，我现在只是有了更多可以被利用的价值而已。」李现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是面无表情的。
「我很久找不到愉悦感了，在生活中。」李现并不排斥告诉我们他这样的心声。
上一次可以用「愉悦」来形容的状态，还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在曼谷学习射击。那之前，他正好看到演员基努·里维斯在网上晒出了自己为拍摄《极速追杀》 练习射击的视频，「我觉得好酷，也想学（射击）」，机缘巧合，正好也寻到了渠道，他找到一个时间上的空当，拔腿就去了。
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这样的学习对他来说就因为「新鲜」。从完全没有摸过装备到日趋专业，李现只用了三五天就「上手」了，不得不说，他确实是聪明的。
射击场没有遮蔽，每天风吹日晒，要涂很多防晒霜，他没有任何烦躁感。
装备的后坐力很大，他手上很多地方都破了，虎口每天被摩擦着，疼也是有点疼，但没关系，「贴个胶布然后继续玩」。
比获得新知和新技能带来的成就感更让他满足的是那种「轻松」的生活节奏。早上睡醒了吃饱了，去现场练习，休息的时候就和天南地北的同学们一起，喝可乐、聊天，休息结束再练习，晚上一起聚餐吃饭。一天天这样。遇到有搞电竞的朋友就聊电竞，要么就是聊生活，谁家养的狗有什么习惯。「完全不谈工作。」
这些年，可以和学习射击的经历带来的愉悦感相比拟的大概就是潜水。
起头也是因为在网上看到有博主发视频，「他们在墨西哥湾或者加勒比海这种地方，跟着鲨鱼一起玩自由潜，我就想，我是不是学会了之后也可以做这种事」。
自由潜对李现而言，很有乐趣。「我们现在每天就是正常地在呼吸，张嘴说话，但是在水里完全是另外一种生命体征的体验。你不能说话、不能张嘴、不能呼吸，完全是以另外一种身体构造和模式在过。」
纯憋气，李现能憋3分钟，但在水下自由潜，他大概可以保持1分钟左右。「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水流的声音，和自己清楚的心跳声……整个人会处在一个被大海包裹的状态，比较有沉静感，那不光是视觉上和感触上的不同，也是整个状态的改变……感觉仿佛你不再是人，而换了一种……变成了另外一个物种的状态。」
说到底，李现想要的，是「一个我原本的生活里没有的东西」——没有通告、没有工作，他想知道，在这些东西之外，「这个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我心生向往。」
潜水中的李现
「我其实是一个特别愿意接纳所有东西的人，所以我不太会专门钻研在某一个（领域）上面，比如说，我可以从二次元动漫关注到世界政局，再从游戏竞技关注到手机，我什么都关注。」
「宅男喜欢的东西、宅男的生活、女孩儿们应援方式的区别」，李现也能说出些门道来。
你去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这些东西对我作为一个演员来说是非常大的帮助，因为我能接触到更多的文化、习惯，能让自己包罗万象地去面对这个世界，塑造角色的时候就能更全面一点。」
「当你接触到的人越多、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多、对文化了解得越多、对人情世故了解得越多，就越知道世界万物的多样性，都有可以被理解的地方，因此你就越不在乎这些事情了。」
哪些事情？
「误解。」
学习是李现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主题曲。
王博学对这个总结有强烈的认同：
「他的确算是我们身边少数还在不断学习的人。」
两个人第一次在《初恋未满》 的现场，王博学就发现了，这个年轻人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除了跟导演聊戏之外，经常会跑到我这边来摸摸机器，要去感受一下取景器下的自己的那种感觉……也会问一些个技术问题，哪个镜头怎么怎么样？你用广角拍和长焦拍，对于演员的表情跟他的形象有什么不一样的要求？」后来两个人成了哥们儿，李现在其他剧组如果见到什么没见过的机器，也拍下来跟他咨询。
起初大家一起聚会，李现都是听得多说得少，但王博学发现，他们聊的天，他很善于聆听，而且都听进去了，「有一次我们谈起美国很厉害的摄像大师罗杰·狄金斯，他回去自己真查真学，下回我们再聊，他就有反馈，说那个片子他也看了，这肯定是自己回去补课了」。
有一次，李现在电影《好莱坞往事》 的幕后花絮视频里见到一个新奇的拍摄设备，还专门摁暂停键，拍下来发给王博学，说，你看他们是这么拍的。王博学也因此获益。
在王博学看来，李现的学习习惯已经不仅仅局限在要成为一个更好的演员，「他是以一个电影人的视角在思考的，如果只关注自己的专业，那不叫电影人……电影必须是一个通力合作的关系，这个认知一定是要有的」。
江志强先生也记得，在《赤狐书生》 的片场，李现和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演的还有什么问题？您能够给我一些批评吗？」江志强一开始确实有给他一些建议，但不是「批评」：「我就是叫他多笑一点，他笑起来很阳光，很讨喜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是觉得很喜欢。」
「笑起来很灿烂」——这其实也是江志强第一次见到李现本人时的第一印象，「观众就喜欢这个年轻人的笑容」。
在电影《恋曲1980》 的团队里，李现一样在吸收、学习，那是一种不同于兴趣爱好和专业知识的，另外一种滋养——「非常纯粹，形而上」。导演梅峰和创作团队会与他一道聊梵·高、莫奈、安迪·沃霍尔、莎士比亚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名单与话题都事关电影中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和调性，虽然是李现过去并不熟知的事，但因为「导演和其他前辈都不是居高临下地来跟我聊，都是希望我能有所了解，所以我就不会有什么障碍，就又有了机器人收获新程序的快乐，又有新的补丁了！」
机器人——这是在半年之内的两次见面中，再一次听李现说起这个词。
他完整的表达是：「我其实是一个特别像机器人处理器的人。我就想当一个AI。」
从来没有听哪一个演员说过，自己要当个AI一样的演员。李现是唯一。
「但我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所以我一直在吸收，各种各样的性格、各种各样的文化和各种各样的处事模式，所以对我来说什么东西都能接受。这一两年我吸收得更多了，所以我心态更平和了……这种包容是对所有事情的包容。」
我怀疑这种「包容」的纯粹性和绝对性。李现对我的怀疑同样表示理解和接纳。
「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先接受了巴别塔的存在，接受任何人是没法真的沟通的，索性就独立做自己好了，而你……」
「我是先拆了巴别塔，是这样的。你越包容万象，你越知道跟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沟通方式。」
名气的涨落也没有影响他践行自己的「包容」。2019年势头最猛、拥有足够多话语权的时候，他也没有因为那些所谓的名声而变得疏离和傲慢。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傲慢和与大家疏离）呢？难道所有的东西不是对的才是对的吗？在十个人当中，如果九个人都赞同一种观点的话，你不应该因为你名气更大你要坚持你自己，而是因为那九个是对的。」
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听取了身边很多人的意见，开始在一些拍摄和活动中选择尝试戴个眼镜。「其实我之前开始很不喜欢戴眼镜的，但他们说你尝试一下，然后效果不错，就多了好多眼镜的look。这就是一个我愿意去接受的过程，这是一个很小的例子了，但放在很多的事情上，我都是这样……这不是八面玲珑，这是一种对更多人的理解。」
包容之外，「机器人」状态的另外一个关键词是，理性。
李现可以清清楚楚地说出自己现在选择每一个工作和项目的缘由。「我在判断初期就会选择所有找我的项目当中最好的那个。这个东西很好分析，导演、制片、制作团队、投资方、其他演员，盘子一搭你自己心里就有数了，还是要多学习多了解多看，你就知道这一切元素靠不靠谱。」
他无疑知道这种理性是会伤害到表演的。
「很多导演在跟我一起创作的候，在某一些戏里，很少很少的一些场次里，会觉得希望我投入更多的感情，而我太理性了。」
他从来不喝酒——这个细节后来也得到了王博学的证实，「李现非常自律」。
李现说自己的酒量「很不好」，「一年大概掰着指头可以数出来喝酒的次数。最多就是剧组庆功宴上喝一点点，喝得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人生中没有「失控」的时候。拍《恋曲 1980》 的时候，有一场戏，导演梅峰觉得李现呈现出来的情感不够真实，给了他两碗「闷倒驴」，他仰头就干了，然后「我瞬间没记忆了，就我不知道我在演什么，但是后来他们说演得特别好，他们都看哭了，我说真的假的？」
关于李现对「AI一样的演员」的自我描述作何评价，江志强和梅峰仿佛都并不能完全认同。
江志强说：「虽然他说自己理性，可是我已经能够看到《赤狐书生》 中的一些表演里，他有不理性的东西带出来了。」
梅峰则直言：「我觉得他（演戏）挺（凭）直觉的，在我们《恋曲1980》 整个合作的那个时间段，我觉得他都是很（凭）直觉地在表达他的情感和想法。」那段时间，梅峰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李现，你要放下那种我必须要去演点什么的想法」。
「成为自己」是梅峰在《恋曲1980》 的创作中给李现的任务，「笑得越自然越好，念台词念得越像生活里说话的那种感觉越好，越平实、越朴素越好。让他生活在这个角色里」。
起初并不太顺利，但梅峰感知得到李现的吸收和蜕变，到中期，「他会在镜头前有很多即兴的东西出来，很有灵光、很有闪光点」。
「你觉得精神的放逐和肉体的放逐哪个对你来说更（关键）？」采访到中途，李现忽然反客为主地发问。当时我们正在谈论「一个影帝是否势必要经历苦难」的话题，他先是直截了当回答「我不知道，没有成为过影帝，我怎么知道？」然后又拆题道：「我不知道所谓的苦难到底是什么。」继而，他就向我发出了以上那个疑问，他说这个问题是《恋曲1980》 给他的启发。
「所以你说影帝或者要成为什么，到底是肉体受到伤害然后你才能成长，还是说精神受到了伤害你能成长？没有一个绝对的决定性的东西。你怎么理解放逐？放逐了哪个你能成长，还是说这两个都得放逐，还是说你都不用放逐你就能成长？有的时候是比较妙的。而且有的时候，不是我们主动放逐的，我们是会被动地被放逐，它又会不一样的。所以 我只能说，成功不一定非要只走某一种路。」
梅峰很欣慰，虽然李现已经与《恋曲1980》 中他自己饰演的角色「离开」了，但这次创作带来的余波还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停留至今，是非常难得的。他同时认为，这是李现自己的感悟力让他获得的额外收获。
「一生中不管是什么阶段，恐怕在潜意识里，在抽象意义上，每个人都会有一种追问的状态——追问情感的价值、爱的价值、命运的选择，选择自主性和被所谓的时代所裹挟的不可控——有的时候虽然好像生活被世俗的细节或者是内容所覆盖、所填充，但是在艺术作品里面，我们所欣赏的和认可的就是一个精神性的线索。」
也正是因为梅峰所言的这些意义，李现才会选择参演这样的作品，因为他的理性和感性都告诉他，只有这样的创作才会真的丰富他和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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