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伊琍 高伟光：高手过招，你来我往
电视剧《旗袍美探》海报
本文原刊于《瑞丽伊人风尚》杂志2019年12月刊
马伊琍 高伟光：高手过招，你来我往
采访、撰文：吕彦妮
怎么把一对好似欢喜冤家一般的人物关系演出精气神，让观者觉得可爱，被感染，并非易事，需要合作者们彼此抱持开放的心态，在片场随时打开创作的「触角」，迎接灵感的到来。马伊琍和高伟光在90天的合作里，就像一对武林高手抬手过招，你来我往，让人物层层叠叠变得越发生动丰富。
长久以来，马伊琍在戏剧与现实中一直在扮演众生的「榜样」，人们在她本人和她饰演的角色身上总能提炼出一个女性所能拥有的独立、自强、乐观、坚韧等种种美好的德行。
于是我因循着这个规律习惯性地问她：在《旗袍美探》里，你想传达什么？她的回答竟是一个反问：「难道我演的每个人物都需要有这么大的使命感吗？」
「我想休息」
《旗袍美探》杀青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一切都静悄悄的，提前没有任何预兆，马伊琍哭了。
一场在火车车厢里的戏拍完，导演喊了cut之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和演员马伊琍、高伟光、吴昊宸一一拥抱，有人送上事先准备好的鲜花，大家脸上都展露出了最畅快的笑颜，掌声此起彼伏。站在人群最中心的马伊琍起初也笑着，不消多时，她的眼泪下来了，她也没在忍，只是侧过脸去用手指刮刮眼眶。然后，一个手里还攥着对讲机的女孩上来和她拥抱，想来是一起战斗了多时的工作人员，她们紧紧抱着彼此的时候，马伊琍忽然像被卸掉了所有盔甲，感伤到抽泣起来。
简单的杀青仪式即过，马伊琍快步走回自己的休息车，我追不上她。她上了车，车门虚掩着，只有一道缝，所有人站在门外等她，没人上去打扰。
电视剧《旗袍美探》拍摄花絮
隔天我问她，一个人在车上做了什么？
「就把刚刚在外面还忍着的眼泪都释放出来了，再哭一哭。」
她不和自己的眼泪抗争。这在几年前是她不能想象的。
「以前我觉得在大家面前流眼泪很丢脸，我现在觉得一点都不丢脸。因为这就是真性情……因为我爱剧组，是因为很不舍，所以要哭出来表达和释放，憋着特别没意义，……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没有别人，没有人会因为马伊琍杀青的时候哭了而瞧不起我，绝对不可能。」
《旗袍美探》拍了三个月，马伊琍的戏份有将近1200场。她应对如此高强度的工作频率的办法是，每隔一两天就要和大家聚一聚，吃吃饭唱唱歌，她讲之定义为「短暂的放纵」。导演理解她的不易，每每这个时候就会告诉她，你踏踏实实玩，明早的开工时间，你自己来定。
电视剧《旗袍美探》剧照
《旗袍美探》片场的马伊琍总是欢乐的，「我在现场几乎每天都在唱歌、跳舞，哪怕是中间歇的时候，全剧组也会跟我一起，放着音乐扭一扭。」这不是她的强颜欢笑，而是本能的寻找释放的途径。工作与生活的重压之下，「如果不这样，我撑不下来这部戏，我心里那根橡皮筋，一直绷着，会断，必须要收一收。」
这下我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当我问她——她这一遭饰演的爱思小姐是要和观众传递什么价值观的时候，她一脸疑惑的反问了。「我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想呈现一个吃吃喝喝玩玩谈谈恋爱探探案的可爱女人，她不需要再承载什么多的东西了。」
她说的是戏中人，其实也是自己：「我现阶段就是不想要做什么，不想传达什么，不想好为人师，我太累了，我不想承担那么多责任了，我想休息，漫无目的，只是四处游荡一下。」
电视剧《旗袍美探》剧照
「女人们啊，一生都只做个女人吧！」
「爱思小姐」苏雯丽——30年代上海滩一位上流社会的名媛，自由、乐观、幽默，摩登。富家千金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私家侦探。因着强烈的好奇心驱使，苏小姐一次一次追踪神秘案件，并与职业探长罗秋恒数度交手，两个关系也随着探案的深入，逐渐由对立变成互相倾心。
马伊琍是在大约两年前拿到的这个剧本，她喜欢苏小姐身「有温度」的特质。「这大概是我扮演过的角色当中最可爱的一个。」
导演在杀青大约一个月之后有一天忽然给马伊琍发信息，说正在后期制作中给每个角色寻找合适的音乐类型，为苏小姐配了好几种音乐总是觉得不够完美，直到他们找到了热情奔放不落旋律窠臼自由自在的「桑巴」，才发现，这就是苏小姐。马伊琍为此深感欣慰，「我在演她的时候，心里就是有一个舞步的节奏的，这样看来，我的角色布局完成得是准确的。」
电视剧《旗袍美探》剧照
苏小姐的人物设定原本相对刻板，不得不说，是马伊琍赋予了她更多灵动和丰富的层次。
虽是探案题材，但苏小姐却并非人们固有印象中的职业侦探，她有诸多不够专业的思考与行事方式，但恰恰是这些「不专业」，成就了这个人物的真实与可爱。
「她不是一个克制的女人，她的好奇心太强了，所以很容易跟人共情，尤其是犯罪的人，因为可以站在他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她才总是可以探索到犯罪的动机，找到答案。」
感情用事——反而成了侦破案件的一个奇招。「她有时候会在突发事件中做出不太专业的反应，这个就是我一定要保留的，因为我演的是一个人，那些因为私人情感而发生的偏颇，我是必须要保持的。」
电视剧《旗袍美探》剧照
就是在拍摄《旗袍美探》期间，马伊琍无意间看到了日本著名设计师山本耀司的一段文字，当中有这样的字句：「完美是丑陋的。完美是秩序与和谐的呈现，是强制力的结果。自由的人类不会期望这样的东西。有些女人，她们体验过地狱般的人生，尝遍了人生酸甜苦辣。有时，她们的哀伤如香火般从她们的身上升起，灰飞烟灭。但哀伤的味道却不会染在她们的身上。她们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高贵的女人。」
他在那篇文章的最后一次又一次呼喊着：「女人们啊，一生都只做个女人吧！」马伊琍观后深有感触，并将之化于创作中，「我演爱思小姐的念头就是，我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其他什么都不想。做女人本身就是很有力量的，不需要再被赋予外界的东西了。你只需要成为那个胸怀巨大的容器，然后老天爷给你什么，你都可以承载，这就够了。」
电视剧《旗袍美探》剧照
使劲，不使劲
曾经，我们热衷于讨论人的成长与改变，愿意聊所谓的自省或者思索，但此时此刻的马伊琍，却将所有这样的话题绵掌打散在空气中。
她自始至终没考虑过，剧中的爱思小姐在经历了15个案件之后会有什么变化。「爱思小姐是不需要被改造的女人。这个故事不是要改造别人。」
那她的成长呢？
「一定要成长吗？一定要吗？我们一定要那么功利吗？我觉得没有必要，对吗？能把案子都破了，这就叫成长啊，但是一定要有更明确的什么目标吗？不用吧……」
我们后来的深谈，是在她从横店杀青休整后一个月，北京已入初秋，天空郎朗清澈，无云，酒店房间外种了一圈芦苇，一直在微风里摆荡。她点了两样甜品，泡了一壶茶。舒舒坦坦地。
她主动说起自己刚刚补看了夏天最热的一档乐队竞演节目，对当中一支「老炮儿」乐队情有独钟，「那帮人特别逗，就是一帮大老爷们，一个个那么酷，面无表情，但他们在干的是一件很激昂的事情，可是他们就是一脸不动声色对着你，尤其我看的那场，主唱就抱着一个小尤克里里，那个对比非常鲜明，我喜欢这种对比，我讨厌顺着来。」
我知道了，她说的是「痛仰」。
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第一季）出场的痛仰乐队
「对，你以为他们一定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非常吓人，但他们没有，他们面部表情一点都不狰狞，他们没有表情，很克制，就好像这件事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唱出来的东西又让人家很激动。我觉得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审美。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通过交流来获得什么，我不需要通过跟你们的互动来让我满足，因为我就是来enjoy这件事情的。」
说到此，马伊琍忽而想起《旗袍美探》拍摄时的一个细节。有一场戏，她要帮来客串的演员搭戏，镜头拍不到她的脸，但她还是在那场戏里毫无挂碍地依照剧情与人物的需要，哗啦哗啦地掉眼泪，拍几条哭几条，每一条都全情投入。
「你知道这是什么？这就是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拍我呢，我此时此刻就是需要把这部分情感释放出来，我此时此刻就是听到了对方嘴里说的那句话，我就感动了。这没有什么，不丢人。我不需要你们来认同我，我完全不需要，我就是我自己。」
高伟光 苦尽甘来
「横店的夏天，特别热，人又特别多，组又特别多，在我记忆里面永远充斥着甲醛和化学添加剂的味道，有一些置景里油漆都没有干，就让你去拍，就跟汗蒸一样。」有一年不知何故，高伟光只要一进棚，上了妆，拍了还没多久，浑身的毛细血管都会胀起来，收工回去一脱衣服，「太吓人了，就和《行尸走肉》里面的丧尸一样，我吓坏了，怎么我被僵尸咬了吗？」睡一觉，恢复正常，第二天该出工出工，回来又是一身红，如此日复一日。 高伟光无怨。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 25岁选择报考中央戏剧学院本科之前，他已经做了好几年职业模特，但心里就是有一股「那不是我要的生活」的冲劲，于是毅然决然重新进入高考考场。现在回想当时的「冲动」，高伟光眉间尚有迷惘。「我当时也很不确定，也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对的，我没有想过自己做这行一定能成。」
如果当时没有考上呢？
「如果第一年没考上，我应该就不会再考第二年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年纪已经大了……」 他唯一确凿的是，如若落榜，他也一定不会回家，是「一口气」：「这口气就是不想回家，我一定要闯出点什么名堂来。」 时至今日，他也不认为自己当时的背水一战有多么英勇可言，相反，他在此后十年时间里一直反省自己考上中戏之后的状态，仿佛一个巨大的目标实现了，然后马上又陷入了另外一个迷茫。「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会更珍惜在学校的时光，我必须承认，当时我没有全力付出，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去对待和学习，很多事情明明应该今天做，但我没做，拖到了明天，甚至一拖再拖再也没做……」 忏悔无用，高伟光适时收敛了这个话题。时不我待的道理，他早已经懂了。
「我们这次特别不痛苦。」 马伊琍还记得《旗袍美探》开机第一天，她在现场见到高伟光皱了一天的眉头，「皱出了一副和我这个角色势不两立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紧张。」高伟光听罢这个细节，语气淡然回应。 「那是我们第一天接触这个角色，我相信马哥也会紧张和忐忑，只不过她的经验很丰富……她当时也在试探，就和打拳一样，没有选手会一出拳就直接冲过来尽全力出击的，我们也是一样。」 初次和马伊琍合作，高伟光要抵抗的压力显然更大，「会有一些声音，质疑我怎么可以演这个角色，让我觉得有一些不忿，我就是觉得我可以，所以，就做出来让你们看到吧。」 高伟光谦和绅士的外表下，有藏不住的斗志。
90天的拍摄至此已告一段落，他显然是畅快的。以至于当我问起他在剧中饰演的探长罗秋恒是个什么样的人时，他竟一时为难语塞。难以言表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人物在他的塑造下，人格的丰富性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开始剧本中的描述。 「前期设定中，给我这个角色规定得特别严苛，他是一个探长，非常公事公办，特别老实特别正直，但是我不能受这些限制，更不能把他演得太平了，如果只是照本宣科，那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情，我要赋予这个角色更多的色彩。」 高伟光这种自我要求，显然与马伊琍以及其他演员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演员们在现场常常有丰富多样的即兴互动。
实践出真知 描述「爱思小姐」时，高伟光可以有说不完的话，但要他认真说说自己这一次饰演的罗秋恒探长，他却几度犯难，大抵是刚刚杀青，角色还未完全从身上剥离掉，他无法轻易用言语概括之。 也许再过几个月，能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得更清楚些？ 「也不能这么说，有的戏拍完了好几个月，我忽然想到某一场戏当时的情感，自己也会哭……是的，没事的时候想想，眼睛就湿了。」高伟光偶尔会有这种抽不出的感觉，但很快也能调整过来。时过境迁还会被打动，想来必是因为那时那刻自己全心付出了。
做职业演员这六年来，高伟光逐渐看清了自己和现实。
「拍戏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你的情感、你的经验，还有你的自由程度、表现手法，一定是你拍得越多，你懂得运用得就越多。」他非常肯定地说，自己肯定不是天才，「我是比较拙的那种，需要实践出真知。那些天才就是很有才华，我也很羡慕，但是我后天努力也一样能达到嘛。」 很多年来，一直也有不少声音围绕着他，其中大部分是关乎他的样貌与这个职业的之间的关系，他不回避这个问题，也认同，自己的身高、样子，会表演也许多多少少会有局限，但比现实的局限更让人感到遗憾的，则是人内心固有观念的作祟。 「举个例子，如果我这个形象去演一个搬运工，大家可能不信，但是现实生活中我就是做过搬运工，去给人家装卸那种液体的药瓶，一瓶一斤多，一箱24瓶，我一次能搬3、4箱……那时候一天要搬几千瓶，装完结束，每天都是一样……」过往经历他不愿多说，也不想原地不动纠结在自己的样子到底适合什么角色不适合什么角色里，「我把能把我在手里的事做好，就够了。」
现下的高伟光，期待可以出演像《我不是药神》这样的作品，「那种作品是可以给人散发希望和正能量，每个演员能完全去发挥……我更希望做的是这种事情，因为它是有意义的，可能你工作一天累坏了，哭过、低迷过，但是你看完这个电影，心里面还是有希望的，我是想能给别人这种力量。」 他总是时时感受得到来自自身和外部世界的危机感，也了解人生的甘苦总是次第前来，「现实生活可能会有好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好多特别让人沮丧的东西，但这不是挺好的嘛，要是都有剧本了，那就不是人生了嘛。」他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在遍地是苦的世界里创作一些甜，一些浪漫。 我们的谈话是在他的商务车里进行的，车内顶棚上，高伟光特意给自己布置了一片深蓝色的星空灯光，星星点点的光亮里，不时有一颗又一颗流星从他头顶划过。
编辑：徐弋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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