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好像也还来得及
演员 张震
本文原刊于《男人风尚LEON》杂志2021年2月刊
编辑 / 孔祥国
摄影 / 江民仕
采访&撰文 / 吕彦妮
化妆 / YI LI
发型 / JOHNNY HO
造型 / YiiOoi
统筹 / 刘希艾
制片 / 纪云深、林季霆、林耀隆
上个月台北一直在下雨，忽而有一天出了太阳，「能够站在太阳下面好好地晒个10分钟，其实就很舒服。」
「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时间很有限，所以想要做的时候，就尽量利用时间，赶快把握住你的念头，去做这些事。」
张震：好像也还来得及
2021年开头第一份交谈的愉悦，是张震给的。刚刚结束了拍照，电话就拨通了，他声音里还有许多拍摄中存下来的余温。「今天我的好搭档是两只小鸡，很萌，很治愈。它们的颜色没有到纯黄色，是白白的带一点其他颜色……它们表现得很好，比我好。」听得出来，他蛮开心的。
「你都能理解我的意思吗？因为有时候讲一讲我就跑题了这样。」一个小时有余的谈话到尾声，张震反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因为职业身份与各种人打了近30年交道了，他深知，不认识他的人，「可能会觉得我很难懂。」但相对而言，「相处比较久的朋友就知道其实我蛮简单的。」
我如实向他交出我的观点，我以为采访本身就是一种充满了误解的沟通，想通过几个小时的谈话就全面了解一个人无疑是奢望。
张震认同，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有进步了」，在回答问题方面，他已经在学着尽量去表达。「如果早个五六年，我觉得（记者）更问不到一些什么，我可能更难表达清楚自己要讲的一些事情。」
当谈话双方都放松下来，弃掉非要得到什么准确无误的答案之后，交谈会变得更加散漫而自然。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不约而同地做到了这一点，由此，得以见到一个存在于固化的认知之外的张震。
琴无定法
「一半一半」，是这一次交谈中，张震在面对一些选择题时常会第一时间给出的答案。
今天的拍摄你觉得是表现你自己的本我更多，还是表现杂志提前设定的质感和氛围更多？「今天一半一半。」
现在这个阶段，你到底是觉得时不我待，要多体验多学习？还是更希望顺其自然？「一半一半。」
勤奋和天赋，你觉得自己拥有哪一个更多？又是「一半一半。」
世事无绝对。可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把张震想象得过于遥远和幽深了。
他说自己前几年拍完那出大部头的古装剧《宸汐缘》之后起了念想要翻读一下莎士比亚的剧本，我就以为他一定是一本又一本钻研苦读了许多，「完全没有，我完全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你想象的，只是给你感觉是这样而已。」
电视剧《宸汐缘》剧照
一个人一定会拥有某种绝对的不会更改的能力，或者一定会通过一种经历得到什么财富或历练——这些事，张震都不确信了，「没有一定的事情。」莎士比亚的剧本真的很难读，那就不读了，他「比较容易放过自己」——当然，这种情况更多会发生在生活中。
还有一件比较鲜明的事情可以佐证张震心态上的这般「松散」——弹古琴。
就在2020年疫情状况较为焦灼的那阵子，他重新起了念头，想找位老师再系统地学学古琴。他喜欢古琴的声音，「低沉」「能安神」。「就是很稳重，然后很安静，然后很定，这样。然后那个感觉是舒服的。」
学古琴一定要学识古琴谱，琴谱是传自唐代的文字谱，一般由几个汉字组成一个字表示一段谱的符号。张震也会看谱，「但很久不看就会忘记」。他也不强求自己必须怎样，去上课时的快乐来自于「享受一下自己喜好的时光」，相比于苦练指法，他更喜欢和老师交流互动。
张震以为古琴的妙，在于「抒情方式很特别」，同样一段琴曲，每个人在每个不同的时间弹都会不同，「没有既定的拍子，变化是可以照着自己的心情走的。」
「你想弹快一点也可以，你想慢慢弹也可以，你想用力一点也可以，你想轻一点也可以，那个是变化非常多的。」他喜欢这样的自由。
张震曾因电影《无问西东》学习古琴
「我很喜欢一个叫《酒狂》的曲子，你可以听听看。」他不再多做解释，这等于是把欣赏的自由交到了我手里，仿佛他怎么想不重要。
接下来又谈到弹奏古琴的指法技巧，「有的人会弹得铿锵有力，有些人弹出来就比较柔软。」琴谱里没有要求你一定要怎么样，所以各人只能根据自己的能力心性去发挥。唯一可以判断优劣的标准或许就只能是「弹的声音干不干净，或者力道干不干脆。」
一番讲解之后，我迫不及待追问张震：那你的指法风格是怎样的？得到的回答是：「我没有练指法，我比较懒散一点，我没有。」
老师跟他说，弹古琴要讲究「琴弦要入木三分」，看起来很轻松，实则手指压弦的力要「进到弦下面的木头里去。」
「这个对我来讲是非常难做到的，我可能都只是摆个样子。我觉得我压到那个弦了，然后老师就说你这个不行。」
张震曾在2015年春节联欢晚会舞台上弹奏古琴
不行就不行吧，张震一点都不沮丧或者失落。这真的就是个乐趣，由此被打开的一个世界，无论是外部的还是自我内心的，他能窥到一些就窥到一些，其他的不过分强求。今天无法入木三分，说不定明天就可以了？
「松散」待之的乐趣就在于「随心」，「照着自己的心情走，我今天想练多一点就练多一点，我今天不想练，我觉得练了也没用，所以就不练，大概是这种感觉。」
松——这个字后来在我们谈论到表演时，又被张震提到了。
2021年伊始上映的电影《缉魂》对他个人而言较为重大的一个意义便在于，他发现自己「对塑造一个角色的完成度的把握」变得更加游刃有余了。
「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我可以有一个比较放松、自在的心态去处理一些比较难的感情和矛盾，然后把它演绎出来。」这对早期一点的张震来说并不容易。
他一直知道「松弛」对表演而言的重要，「但我的个性是比较容易紧张，或者有不安全感的。尤其是在表演上。」非表演科班的出身背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令他在创作中处于「没有方向」的状态中。
「那时候要去靠近一个角色，通常就会找一个跟自己比较贴近的地方去切入，就算没有，也会找到一个勉强相似的地方。」这样会遇到的困局就是，「如果明天要拍一场哭戏，重感情，很难，怎么办？我没有办法理解这个角色为什么要哭，怎么哭，那就只能拧巴着，只能做出一个有局限的表演出来，其实还是不确定的。」
现在，这件事情被解决了。「可以放得更宽广一些，角色和我完全不一样也没关系，切换更自如了。你懂我意思吗？就是我可以让自己沉浸在一种比较好的状态里去表演了。」
他这样比喻过去的窘境：「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掉在海里面，现在只有这块木板可以救你，你可以去扒，你要不要去扒？这样。」所以现在你已经给自己建好了一艘很大的船了？
「我也没有建这个船，我现在的状态可能就是反正没有木板，我游泳也可以。如果没有木板，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或者是我根本就不在乎有没有这个木板，我会不会游泳，根本也都不管了。」
这种安全感的获得，当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张震比较明确感知到自己发生了变化的时期，是在前几年拍摄《宸汐缘》时。那部剧太大了，一拍就是半年，每天要花两个小时装扮，然后动辄开工十个小时起步。
一天的通告表里通常会跳跃着纵贯这个人物好几个不同时期，「一天里经历有哭的，有欢乐的，又有谈恋爱的……」如果还按照之前他所习惯的创作方式来工作，「真的会演『死』。」现实的压力之下，张震开始反思，怎么去给自己创造一个舒适的状态来工作。
他找到的路径是：好好阅读、研究剧作本身。「怎么样在剧本里面去找到真正的重点，反而是那个时候一个比较大的醒悟。」
张震谈论表演和创作时的语态是很平和的，无玄虚，不浮夸，点到即可。
「那些云，都不在通告单里面」
2020年底，张震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收到了手机里的好几个软件程序给自己发来的年终总结，然后他看到了令他自己都「震惊」的一个发现：「2020年我听的最多的歌曲竟然是听相声。」
「睡觉之前我就会一直放相声……我也不知道在听什么，因为根本就不用听，我可能放一分钟就已经睡着了，就，还蛮好睡的……没有听谁的比较好睡，都还蛮好睡。」电话那头随即传来哈哈的大笑声。
在这样的凛冬里听到张震讲起这些然后元气淋漓地笑，毫不夸张地说，真的很暖很舒畅。
这是一个对很多人来讲都并不太顺的年份，要适应和调适自己的生活方式，人人都一样。被距离隔出的那些东西，张震希望可以有更温暖浓厚的感情和相处作为补偿。
越是在紧张和焦虑中，人越应该把握机会去做那些让自己舒服的事情，张震说，这是生活中必须要有的释放和平衡。
2020年夏天，在一片山区里取景补拍几场戏的几天里，张震曾经临时起意自己去山里走走。这个念头在某一天早晨来了，正好是一个休息日，他没多想拔腿便出了门。两三个小时，自己走在山间的小径上，过树林和小溪——那路一看便知不是刻意修缮的，都是人靠脚蹚出来的——「就是放松，然后舒服。」
「心血来潮」的念头其实总会从张震脑海里闪过，有些时候能马上达成，更多时候只能无奈作罢，「但即使是在意念上去做过了，也是好的。」
上个月台北一直在下雨，忽而有一天出了太阳，「能够站在太阳下面好好地晒个10分钟，其实就很舒服。」
「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时间很有限，所以想要做的时候，就尽量利用时间，赶快把握住你的念头，去做这些事。」
张震走路，有自己的节奏和步调，「我突然想走快一点，突然想走慢一点，我就自己控制。」
工作里大多时候，时间和步率由不得他来定。睁开眼睛收到一纸通告单，你的名字印在上面，你就只能按照那个来配合。
「那通告单本身，有它自己的步调。」他说到此，我忽然想到曾经听闻过的轶事，侯孝贤导演在拍摄《刺客聂隐娘》时，好几次就见山后飘来一朵云，觉得好，便命大家停下原本的计划，等那片云，拍那片云，任它悠悠然划来，远去。
张震听罢，又笑了：「是哦，那些云，都不在通告单里面。」
QA
吕彦妮：很长时间不能自由地出游，你可以接受吗？张震：我还可以接受，因为其实我自己的概念是，你就算去了一个你很喜欢的熟悉的地方，其实不一定跟上一次是一样的。我当然也会想要再回去那个地方，但是我现在不会觉得不去就特别可惜。
吕彦妮：现在对你来讲，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张震：每天可以多睡15分钟，这是很重要的。
吕彦妮：这么辛苦，这么缺觉的吗？张震：我没有睡不够，我就是想早晨起来可以多睡15分钟，就很幸福了，今天起码上半天的心情就会很好。其他的我都不奢求。
吕彦妮：你是在闹铃响了之后，还要在床上赖一下才醒的吗？张震：当然，这样最健康了。
吕彦妮：每天真正把你拉到可以直立起来的力量是什么？张震：哈哈哈，那就还是你自己。
吕彦妮：你现在生活中会困惑什么？张震：困惑，当然有。生活里，有很多会困扰自己的事情，会很多。
吕彦妮：现在很多人在谈论所谓的「流量」对一种高品质质感的侵扰，你好像不在这个语境跟评判标准里，但我还是很好奇你的态度。
张震：我不会觉得特别怎么样。就是，我自己的看法是，你觉得重要的事情，你就往这个方向做，因为你觉得重要，所以我也会很尊重你。你要尊重自己，别人才会尊重你。当然如果今天你觉得流量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那你就往流量去冲，我觉得没问题。可能对他来讲流量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那他不冲，那我也尊重你。每个人都需要有一个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去付出，去做努力，我觉得挺好的。
吕彦妮：现在在你生活的城市里，会让你觉得很舒服惬意的一个环境或者地方是哪里？张震：我觉得很舒适的场所，就是从小吃到大的一些老饭馆。老板他们看待你，对待你，接待你的方式，一直没有改变。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很单纯，就是想去吃自己熟悉的那个口味。因为吃的文化一直在演变，你熟悉的那个味道其实是可能会被取代的，所以你可能会吃到那个味道的机会越来越少。比如说炸酱面我就特别喜欢某一家的，我可能三不五时就会想去吃一下，这就是打个比喻。
吕彦妮：那个记忆为什么会那么重要？张震：可能就是跟自己过去有很大的关系，其实那个东西是一直陪伴着你的。
吕彦妮：之前看到一个纪录片里，有你和侯孝贤导演、舒淇一起下午茶开会谈天的画面，所以，新的创作已经开始了？
张震：侯导演他们好像在进行中，但我不知道。我们就是有好几次出来都有聊到他们在做的计划。导演觉得有的故事很适合我跟舒淇，然后他就拿书给我们看，我们看完以后又见面，就聊那个书的内容。我当然觉得如果可以再度合作，我当然很乐意，因为《刺客聂隐娘》拍完到现在也蛮长一段时间了。
吕彦妮：大家对你们的合作的期待，对你来讲会是一种压力吗？张震：不会，完全不会是压力。我们又不是再拍《刺客聂隐娘》，如果要拍也会是一个新的作品，跟之前一定完全不一样。
吕彦妮：如果现在一切都可以回到正常的样子了，没有任何的阻隔了，你会有很想去的地方吗？张震：会有，但是也不知道是哪里。我常常是这样，到时候再说吧。想到要去做的时候再规划好像也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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