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角|| 一轮明月从顺河街上空升起（组诗）
本期荐稿：以琳
杨 角
诗十首
长江开始使用书名
到宜宾这一段，长江开始使用书名
之前它从我老家出发
先后叫戴韩溪、苦竹溪、泥溪、蕨溪
那都是它的小名
知道名字有什么用，和太阳一样
流水整日绕地球空转，连夜里也不休息
到头来全都是无用功
说起来长江也算大器晚成
走过十一个省市，历经九九八十一劫
到晚年皈依东海
如一首歌，有了个波澜壮阔的尾声
旅行者
每次夜里回来，出高速北站
都感觉回到了家
灯光晕眩，是阳台摇晃那盏
绕过大转盘一如绕过客厅
去书桌旁取一支烟
夜空如此熟悉，刮到
脸上的风，形同亲人的耳语
车继续往前走，过长江大桥
我在小区门口向司机道别
那一刻，灯火中的宜宾城
宛若来自天上，是神仙的故居
仰 望
老家太偏僻了，坐落在蜀南
层层叠叠的大山里
那时我通过仰望与山外联系
白云是我的纸飞机，带走了一个少年
多少五颜六色的山里梦
后来我略知地理，知道大山之外
还有大山，我美丽的祖国由山组成
盘根错节960万平方公里
再后来我学会了写诗，也学会了想象
但我从没想过：
从家门前修一条长江，直通太平洋
岷江桥
周末下班后，我从老城区
去往江北
经中山街、街心花园、北正街、北庆街、
真武路、岷江大桥
到达流杯池附近的糖酒公司
过岷江桥需要十分钟
就是这十分钟令我终生难忘
偌大一座桥，身后没有
一辆跟随的车辆
那是1985年前后的黄昏，我和刘坚
常坐在锁江石旁边
看一轮明月，从顺河街上空升起
乡下见闻
木茼蒿一直在乡下苦读
夕阳下山，一次次看见它西斜的剪影
那天我去橘香小镇拜访山水
它和黄金菊同时陪护在公路两侧
十里外是长宁县城
再过几年，它就能到达城郊附近
把一根木茼蒿衔在嘴里
才知道它一身苦水
从未放弃苦读和农耕
去往城市的途中，它有了
黄金菊一样的花瓣
每一次花开，都形同金榜题名
在一只水鸟眼里
一只水鸟与我在长江边
共度过一个下午
光阴散，那天的情景仍乌云一样
抱作一团。一只水鸟坐在一块石头上
我也坐在一块石头上
不同的是，它随时可以去自己水域
逡巡一番，再回来坐着
而我原地不动，抽去半盒烟
没翻动几页诗书。在一只水鸟眼里
人类有着更深的孤独
身体里横陈着省界国界等无形的绳索
不像它们，行随心动
抬腿去越南，振翅又去往印度
古宋镇
想起它
就会想起一座古镇
地上青砖黑瓦，天上鸽子穿花
屋顶的翘檐形同草帽
被史书中的风一直
吹到香山脚下
想起它
就会想起高亮、何伟、杨芹
一边艰难谋生，一边艰难地写诗
一步步爬上诗歌的山顶
五十年过去了，又五十年即将过去
想起它一百年内两次
被一座县城征用
古宋河水如流动的泥沙
埋掉了多少酷吏，和不可一世的英雄
夜宿苦竹寺
山上是苦竹寺
山下低洼处，叫天泉湖
寺庙的翘檐都指向天上
人间有太多不能飞翔的翅膀
我们在黄昏时出现
仿若来自山外的神仙
坐石凳上细数山下农舍
才知大雄宝殿矗立在风口上
整个村庄都是香灰变的
风一吹就燃了，越吹越亮
1.5公里路程
公安局坐落在这个城市
井字型布局的一口水井里
避开雾霾、雷电、暴雨等恶劣天气
从我脚下的月光半岛出发
经西湖湾、丽江湾、莱茵商场、联通大楼
过航天路、盛世华庭，切入酒都大道
在蜀南大道东段，右拐，从原来的旁门
现在的大门，进去就是
这1.5公里路程，如果没有高德地图
别说警察，就是一个资深的小偷
也能把自己的脑壳，绕昏
巡场镇
吃过早饭，两个当地人
隔着浅浅的巡场河
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什么
他们的声音
仿若断断续续的烟火
偶有挑着芫荽和红萝卜的人
从他们身后去往菜市
口里吐一串烟圈
秋天的晨雾，又回来了
这都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
那时县城还没有搬来
那时的巡场河
冬天铺着煤渣和一层薄薄的冰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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