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献出了她整个人生，谁会信？
音乐剧《重生》剧照
采访、撰文：吕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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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15年前。
云南省临沧市永德县公安局民警罗金勇在休假期间，携妻子在回乡探望亲属的路上，遇到一伙贩毒嫌疑人，他英勇出手，却反遭对方严重伤害——「3名男子用石头、木棍，对准罗金勇的头部、身体猛砸。」罗金勇「赤手空拳」与之搏斗，当场倒在血泊中。后在群众协助下，一名毒贩被抓获，现场缴获海洛因1150克。
罗金勇则因「全脑挫裂伤」，被送至医院救治，虽保住了性命，却不能自主呼吸，昏迷不醒，陷入深度「植物人」状态。
罗金勇罗映珍夫妇和他们的女儿
他的妻子罗映珍，在此后的三年里，几乎「屏蔽」掉了周遭各种各样的质疑与劝慰，执意相信自己的丈夫可以醒过来。她写下了600余篇日记和情书，并且用自己的方式，不断尝试「唤醒」着罗金勇。终于，她的信念得到了回应，罗金勇「醒」来了。两个人甚至在几年之后，有了自己的女儿。
以上这段故事，用文字或语言表述出来，不过尔尔。它或许被当下的听众、看客当作一段传奇、佳话，一个「感动中国」的伟大女性的不屈有爱的范本。但是，这就是这个故事存在的全部意义了吗？
距离不测的事情十五年后的秋天，在深圳保利剧院的观众席里看着音乐剧《重生》上演时，我脑子里一直在想，就在此时此刻，台上灯光亮起，男女主人公渐次登场唱起那一首首心中的歌的时候，现实世界里的两位原型，他们正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们的生活，现在是怎样的滋味呢？
罗金勇罗映珍夫妇和女儿在音乐剧《重生》启动仪式上
每一桩新闻事件，在爆发与被发酵的当下，或许会激荡起世人内心的波澜，但在聚光灯离开他们的时候，生活中的每一天每一秒，都还要他们自己去活，这不是一时三刻的关注与赞誉可以抵消的苦。
至少，我无法想象。
这个叫罗映珍的女人，是如何度过努力照顾、唤醒丈夫的那个1000多个日日夜夜的，又怎么在他醒来之后，与他一道面对那数不尽的细微苦难。
《重生》的制作人兼艺术总监李盾先生和导演、编剧周可女士，一开始也并不相信，我们有相似的质疑：她怎么可能做到的？她是凭借什么信念或者力量支撑下来的？
2019年秋，他们在北京见到了正在进行康复治疗的罗金勇和他的太太罗映珍。她陪着他。当然，她一直都在陪着他。
音乐剧《重生》主创拜访罗金勇和罗映珍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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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可想象中的罗映珍，应该和她过去所见的大多数在边陲生活的传统女性差不多，勤勉、隐忍、任劳任怨，命运给她们什么，她们就没有声息地接住，受着，相信自己没有更多自主选择的空间。
但罗映珍的表现令她吃惊又叹服。
这不是李盾第一次见罗映珍，这个故事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被送到了他的案前，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故事，直到多年之后，他选择了周可——「这个故事必须由一个女性导演来做」是李盾坚信的事情。周可起初是拒绝的。她不希望只是囫囵地讲出一个女性如何伟大，为自己的爱和信仰做出了怎样的牺牲的故事，那太过于浅薄和片面了。李盾了解她，提议说，不如我们先去看看他们一家人。
音乐剧《重生》主创拜访罗金勇和罗映珍夫妇
再见到罗映珍，李盾惊觉她变了，比多年前刚刚唤醒罗金勇的时候显得更加疲累了，但也更加「坦然」和强悍。
那天，周可和罗映珍一谈就是四个小时。李盾记得，后来周可的身子不自觉地压得越来越低，他心里就有数了，他知道周可被打动了。
周可是被罗映珍的那份「坦荡」击中的。令她意外的是，这个女人可以如此平和、淡然地讲出她与爱人当初相识、相恋的过程、细节，当然也包括这十余年来她如何唤醒他，又如何决意与他开始新的生活的点滴。
音乐剧《重生》剧照
周可记得一个细节，他们准备开始去谈话时，罗金勇正在病房接受身体机能的恢复训练，罗映珍跟他说，我们要去病房聊一下，罗金勇还不能说很多话，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情绪。他们一道往病房走的时候，周可回头，看到罗金勇很艰难地回着头看着罗映珍，「眼窝里非常不舍。」
所以谈话伊始她问罗映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罗金勇现在是不是很依赖你？」「她说，没有，其实，我依赖他比他依赖我更多。」
罗映珍所有决定里，最让周可惊讶的，是在罗金勇醒来之后几年，她想和他要一个孩子。「这个男人已经不会回到从前的样子了，即使醒过来了，日子还是会非常艰难，是一个无底洞，她要带着他，过下半生，很多人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就不会想再给自己增添什么负担了，但是她就是还要和他有一个孩子。」
音乐剧《重生》剧照
罗映珍毫不避讳谈论她如何与罗金勇寻找孕育孩子的办法。这份坦荡令当时坐在一边的李盾都惊讶不已。罗映珍的勇敢超越了许多世俗只见。许多人会说她担负起了多么多么沉重的负累，但说到底，她只不过是做一个女人最最纯粹质朴的「应该」。
她不逃遁于自己的苦难，也不回避自己的欲望。
她甚至告诉李盾和周可，在试图唤醒罗金勇的那漫长的岁月里，她经常会握住他看似毫无知觉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摩挲，她相信本能，相信爱人之间最本质直接的作用。
我们根本无法想象，这一切到底是出于希望，抑或绝望，也可能，这两种心境，根本就是同一样东西。
音乐剧《重生》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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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生生不息」的追寻与渴望，最终被周可安放在了《重生》之中。
她在罗金勇深度昏迷之后的戏份中，给了罗映珍极大的空间，去释出自己的孤寂与无助，那些呼唤和自语，大多数和一个女人的所谓坚韧、伟大并无多大关系，更多的，是脆弱和撕裂。
我们有理由相信，人在命运面前可以被捶打到何其狼狈与不堪，而那「撕裂」即是爱的见证和考验。
李盾个人非常爱剧中罗金勇被唤醒的那个瞬间。他慢慢举起自己的手，举到半空中，艰难地摸索着什么，手指尖微微颤抖着……
音乐剧《重生》排练花絮
首演夜，据说很多人都哭了，哭了很多次。不知道他们是为剧中人的命运多舛，还是为现实中自身的境况几何。
李盾请了好些身边已然功成名就的朋友来看戏，据说当中不少人都在看过戏之后说他们「又重新相信爱情了」——这样的言辞固然或许出于真情，但我总以为，爱情大多数时候，并不是我们所能苛求的，因为它并不是单纯的得到，更需要付出和给予。
人必须要在主动给予爱的时候，才能确定爱的存在，若仅是原地不动等待被给予，则永远只能得到更多的忧疑与不定。
前来观赏音乐剧《重生》的观众们
我并不再奢求一出戏，亦或一个他人的故事可以给到我什么爱的力量了。我自问做不到那个女人的决绝和果敢，就不敢再对她的作为多评论任何一个字。
李盾说他总是相信「量子纠缠」的无休无止，周可也在这次创作中得到了无边的对爱的理解。罗金勇和罗映珍的真实故事给了他们爱的原动力，他们由把这份爱传输给舞台、音乐、演员的身体与语言，然后这一切最终流向了观众，戏散之后，他们再把这份爱带回家——任何感情，都必须要在这种流动中得到活下去的可能，我想，这就是艺术存在的意义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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