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东||人间颂
本期约稿：陆岸
曹 东
诗十首
镜 子
明月高挂
人世光亮如镜
我缓慢行走
背影落在镜子里
那么深
像半身陷入稀泥
怎么也拔不出来
箩 筐
小时候写作业
伏在
一条长凳上
凳子也没多的
吃饭时
父亲把一只箩筐
倒扣在地面
全家围着箩筐吃
什么时候有木桌的呢
已经记不得了
箩筐是新的
父亲用青竹篾编的
蜻 蜓
蜻蜓的爱情多么奇妙啊
一边飞翔，一边交欢
在胶质的空气里
红蜻蜓，蓝蜻蜓
黑蜻蜓
举行盛大的集体婚礼
天空向下，好像倾斜了少许
那时我们年少
躺在干草垛上
看蜻蜓的花腰，带电舞蹈
花粉是天空最小的背包
秘密降落
你脸颊过敏，让我吮点口水
亲亲
时隔多年
还留有漂亮的雀斑
点 名
殡仪馆发放火化证
工作人员在窗口
喊死者的名字，死者的亲属
代替死者回答
喊得越快，一排等候的人
回答越快
喊得越来越快
回答也越来越快
突然有些慌乱，那个人好像
站在人世的缺口
清点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高龄补贴
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
年度家访
要他手持身份证
背墙
大声说
我是某某
今天是某年某月某日
我还健康
录制这段视频
带走上报
每月可以得到
四十五元补贴
满头浩白的诗人张老师
发微信告诉朋友们
面对摄像机
他好想朗诵一首诗
人间颂
毒药也是解药
疼痛也是安慰
套索也是方向
此曲终了
我们不再有隐私
把我们都上交吧
连同我们的婴儿
连同我们的内分泌
上交吧
多么美的集体
清 明
把火点进阴间
我们和死去的人共度一个节日
人世春风浩荡
万物成灰
月光盛大也唤不醒
你披挂蓑衣
拿一瓶除草剂
你要把山坡上的旧坟
喷洒一遍新毒
铁 匠
从一块铁里
劫出刀子
他教会人们脱骨的技艺
火的精魄
摁进刀刃
试刀吧
一个时代的黑夜
被揪住
刀锋抵入这头凶兽
疫城记
一边在死去，一边在歌唱
山河何其壮美
联欢越过高潮
不眠之夜，荧屏开放一个盛世
疫区封闭
高楼探出多少黑暗的人头
烟花易冷，世界静得可怕
鼓浪屿
黄昏来临，游客散尽
我站在日光岩顶
天空独自为我披上绚丽的袈裟
落日加速，大海上升
鱼的灵魂骑在鸟背上飞翔
只有这一刻，心才是完整的
它被粗砺的寂寥灌满
一日终将过去
而一日和一生
还不到一只鸥鹭落地时
所产生的
寂静的轰鸣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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