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亲爱的小孩》的蝴蝶飞不出她的人海

Original 吕彦妮吕彦妮 2022-12-17

生活制片-现场制片-外联制片-统筹-制片主任-制片人——这是一个建制完善的影视制作团队中，制片组内部的分工结构，也是一个制片岗位的工作人员的成长路径。

1988年生的卢静，只用了七年的时间，就走过了这条进阶之路，这意味着她必须比他人更加快速地消化苦楚和委屈，时刻绷紧神经，拥有过人的解决问题的经验和能力，并且对自己的职业，深深热爱。

《隐秘的角落》《亲爱的小孩》的蝴蝶 飞不出她的人海

采访、撰文：吕彦妮

那一刻，留给她做决定的时间只有几分钟：要不要跳？

跳，是8米深的悬崖，下面是海，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不跳，就要花2个小时翻山下去。目的地是一样的，但跳了就能省出时间，为所有人抢出拍摄的天光。

那年，卢静还在北京电影学院管理系上大三，在师哥的推荐下进到这个剧组去海南拍戏，做生活制片——「负责全组一切吃喝拉撒」。机会很难得。

别人一个一个跳下去了。都是男孩。她是那天山崖上唯一的女孩。那天她还正好赶上生理期。

捏着鼻子，眼睛一闭，她就跳了。

下坠不过几秒钟，她感到水里有人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化妆组的「精致的男生」冲上来用浴巾把她围住，她在岸上火速换了卫生巾，迅猛开工。

「站在悬崖上的那个东西很恐惧，但是那一刻好像没有杂念……别人可以的，我不可以不行。」

海岛多台风，她还在那个组里发过高烧，凌晨2点钟自己爬去药店买退烧药，吃完了蒙头大睡第二天接着出工，没有跟任何人讲。

卢静不想让人家觉得「这个女孩子娇气、麻烦、干不了、总请假……」，更害怕为此给推荐她来的师哥丢人。「不能因为我是女孩，因为这件事出局。」

10年前，卢静在「跳崖」剧组当生活制片的留影，尽管影像已模糊，但记忆永存

她祖籍厦门，刚到北京念书时普通话里还带着鲜明的闽南腔，嗲嗲的，同学于是给她起了昵称「卢妹」。但即使是这样有着瘦小身板，看起来需要人时时护着的姑娘，也并不能在剧组工作中得到什么多余的偏爱和袒护。

做现场制片的时候，有一次导演要求她把画面里的一张桌子搬走，她尽己所能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了，还是听到导演在身后吼：「你不能跑快点？来当少奶奶的呀？」

她没怨怼，「我很理解导演的反应，因为我确实没有经验。」

什么经验？

「在导演开口让你搬桌子之前，你就应该过去把它搬掉，你就应该学会看监视器里的画面，你要知道导演会带到哪一个桌子，哪一个桌子又是多余的，这才是最合格的现场制片。但是当时我没有。」

生活制片-现场制片-外联制片-统筹-制片主任-制片人，这是一个建制完善的影视制作团队中，制片组内部的分工结构，也是一个制片岗位的工作人员的成长路径。

卢静从订盒饭机票酒店的生活制片，到成为可以决定拍摄什么项目、完成什么表达的制片人，只用了七年的时间。

卢静2014年（左）和2015年（右）拍电影当统筹的现场照片

2020年的爆款网剧《隐秘的角落》让她在业内名号斐然，2022年4月最新播出的电视剧《亲爱的小孩》和刚刚杀青的网剧《漫长的季节》也是由她参与主导——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在这之前，她要过的关，还有好几道。

《隐秘的角落》剧照，三人的行进方向看似一致，却注定结局不同

卢静做的时间最长的工种是统筹。她要负责在短则十余天，长则三、四个月的拍摄期内，制定出每天周密的拍摄计划。简单来说，她就是那个「做通告单的人」。

「我觉得我好擅长这个事儿！」卢静讲来，激动溢于言表，「因为这个工作是唯一一个你真的可以跟剧组里每个部门的人都沟通到的工作，并且你可以熟读剧本，你必须知道剧本的表达才能做这件事……我太热爱这件事了！」

但也就是在「统筹」这个岗位上，她第一次遭遇被开除。

当时那个剧组为了节省经费，找到了此前从未做过统筹的卢静进组，结果就是她「没有经验干不明白，下雨了都不知道怎么办。」直接开掉卢静之后，剧组请来了另外一个统筹前辈，才交接了一天的工作，卢静就找到剧组负责人，「求他们让我留下来，我说我能干好生活制片。」她甘愿连降数级留下，就为了可以贴身在前辈身边学习——学习怎么做好一个统筹。

2016年——大学毕业5年之后，《无证之罪》给了卢静第一个机会，做执行制片人。她当时就问举荐她的大她两届的那位师哥，「你为什么找我来干这个活儿呢？」对方说，因为曾经有一幕在他脑海里很深刻。

「他说上学的时候有一天，他从食堂的台阶往下走，看到我从一辆金杯车上蹦下来，左边扛一截轨道，右边扛一截轨道，欢天喜地的。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女孩好像挺不一样的。」

这个画面卢静自己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大学时几乎总在帮导演系和摄影系的同学们拍作业，「我可能经常这样。」

卢静爱打扮，也会打扮。

当时《隐秘的角落》拍摄节奏紧锣密鼓，但整整77天拍摄期里，卢静也只有两天没有化妆——那是因为跟导演辛爽一起做剧本直接到天亮，没睡觉就去现场了。其他的每一天里，即使觉根本不够睡，她还是会坚持早起半个小时，穿搭好衣什配饰，必须把自己倒「饬得美美」再出门开工。对她而言，「那是一天里唯一一个可以脱离工作的时刻，是一种放松。」

身在一个男性比例相对较高的职业场域里，并不意味着就要用「把自己变成他们」的方式去对抗或者融入。

从新剧开拍前的筹备会和剧本会的照片可以看出，影视剧行业确实是一个男性比例相对较高的职场

「你可以以柔克刚，……你漂漂亮亮地也可以和他们对话。」

爱美，是卢静从小的习惯。她也因为这件事被吐槽和嫌弃过。就在最早做生活制片的时候，「就像跳崖那天，当时我还涂着睫毛膏，从水里被捞起来的时候也被嘲笑过，但是我自己没有动摇过。」

一个小彩蛋，拍摄《隐秘的角落》的时候，卢静还陪普普化了雀斑妆

「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一件事，你如果想天天漂漂亮亮地去出工，就必须保证自己是有本事的、靠谱儿的，不会做错事，别人才不会说——『卢静这个人每天只会打扮不会干活。』」

强大的心念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父母和家庭。

初中时，卢静遭遇过一阵时期的校园霸凌。

当时的班主任因为怀孕生产暂离岗位，他们整个班被迫拆掉，同学们被散落安插到了其他班级。她换班之后因为成绩好、特长突出直接被任命为班长，结果遭到其他同学的排挤——那段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可怕甚至做梦都还会梦到的情景，后来被卢静以一种沉静的方式藏在了包括《隐秘的角落》和《亲爱的小孩》的一些段落和内核中，但是是以一种慈悲的心态，只因为在那时那刻，母亲对她的保护，给了她从那时到后来许多许多年都不曾消逝的安全感。

「知道我被欺负之后，妈妈一个人冲去学校，在校门口等我放学，也等到了那些女孩，和她们好好地讲道理，也和她们的家长一起，引导，保护我们每一个人。他们没有吵架，处得非常好，我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也是一起努力在教育和帮助我们这群小朋友。」

回家之后，卢静问妈妈，「什么都争第一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应该优秀？不应该考成绩很好？是不是应该多往后退？」当时妈妈对她说了什么具体的话她不记得了，但她记得自己接收到的信息和感受：

「就是我的人生可以快乐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唱歌、跳舞、表达，都没有错。你就做你自己喜欢的样子。」

在片场的卢静，快乐地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厦门的孩子，少有远游。像卢静这样，才成年就只身离家，学的又是家里没人了解的电影专业的，实属罕见。

事实上，北京电影学院——是父亲推卢静到这扇门前的，是他把那纸招商简章带回家里，也是他领着女儿到北京去考试，就连「管理系」也是父亲建议她考的——「因为方便转行！」拿到合格证，坐上回厦门的飞机那一刻，她记得自己跟爸爸说了一句话：「我一定要回来！」

如今，那个踏进「漂亮的男孩女孩扎堆儿」、「人山人海」的电影学院大门的早上的所见，还在卢静脑海里挥之不去，只是当年那个觉得「好兴奋」、「电影好酷」的小姑娘，今时今日越发理解了，生命中那个给你最大快乐的东西，也一定会给你最大的痛苦。但，「谁叫你爱呢？」

卢静说，她很喜欢和拍摄场景合影，因为知道拍完就拆掉了，再也没有了

在电视剧《亲爱的小孩》播出周期的那两个礼拜间，卢静每天的作息雷打不动，白天在机房里陪导演辛爽剪《漫长的季节》，晚上回家之后把当天更新的剧集看两遍，第一遍是「干净」地看，第二遍打开弹幕。

因为《亲爱的小孩》定剪权不在自己手里，她事先并不知道最终的播出版本是否会与提交的片子有细微的变化，所以她必须集中精神观看、学习——这是「干净」地看的目的。第二遍打开弹幕，则是要留意每一个剧情进展中观众的时时反应。

两遍看完，她还会浏览过所有社交媒体上观众的评论。正如在《亲爱的小孩》筹备之前，她也看遍了近两年市面上受好评的类似剧目和几乎所有评论，总结思索：「观众为什么喜欢、为什么不喜欢，包括是什么档期上的、同档期的竞品是哪些片子、它打败的是哪些、它比别人好的地方是什么？……」

为《亲爱的小孩》拍摄选址，卢静和团队走过了四、五个城市。最终选择落脚长沙，原因有三：首先，长沙在她眼里的颜色是暖黄色的。勘景的时候，她对这里的印象非常深，江边夕阳下有很多老爷爷老奶奶在跳舞，热情奔放，每个人都笑得特别灿烂。还有街上的路人，他们穿着睡衣背着名牌包。「长沙真的满马路都是穿睡衣四处溜达的人，看着他们我就在想这得对自己生活的城市和周边的人多亲近多有安全感呀。我觉得《亲爱的小孩》是要表达这样的希望和安全感的。我就会我相信这边的人会救禾禾这个小孩，不会放弃。」

卢静在长沙勘景，最后选定《亲爱的小孩》就在这里拍摄。她会在每天拍摄收工后，和主创们在街上溜达。对于驻地楼下每天会路过的菜市场，她自然也不会错过

原因之二是一个细节，长沙古旧小区里有桥——即连接楼外道路和楼门之间的拱桥。这是卢静此前从没见过的，这恰恰与她想要借《亲爱的小孩》完成的对「家」这个主题的阐释不谋而合，那是一种连接。

选择长沙的第三个原因同样重要，因为这里有能让卢静倍感信任的外联制片团队——《隐秘的角落》选择湛江、《漫长的季节》选择昆明也都有相似的原因。「人」是一个创作团队里至关重要的因素，这是作为制片人不能忽视的。

「很多人以为外联制片就是地接，远远不是。别看这个团队只有四、五个人，但他们里面有学美术的、有学编剧的、还有学管理的，而且他们都是当地人，他们理解创作的意图，更热爱和熟悉自己的城市，这都是我们需要依赖的东西。」

会对以上种种素质格外在意，因为卢静深知《亲爱的小孩》这一次创作她要完成的表述和抵达的内核在那里。

她用「钉桩子」来比喻创作前期对主题的瞄准。「桩子」没「钉」住不行，「走一步看一步」也不行。

烟火气、女性力量、家人——这是卢静和导演在创作阶段合力为《亲爱的小孩》找到的三根「桩子」，从中可窥见她对现实的关照和思考，对人的关怀与尊重。

卢静说，她喜欢和路人拍照，喜欢真实的「人」

「我当然有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所以我才会成为制片人。」

小时候，家里的电视能收到100多个台湾的电视台，卢静那时候就知道台湾有个王伟忠，综艺、电视剧、电影，啥都做，「明星人人都夸他、尊敬他，我就想这人是干啥的？」大一入学没多久，突然有一天知道了：「王伟忠他是制片人，他跟我学的是一个专业！原来他是干这个的，我也是干这个！」有一次上课老师问大家自己的偶像都是谁，卢静就说了王伟忠的名字。「那会儿我就开始疯狂地热爱管理系跟热爱我自己的岗位，我就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事了。」

要做什么？

「要表达。」

还有一个人对卢静影响甚大。《狼图腾》的制片人——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只是听过他来电影学院的讲座课。一连两堂。他讲了自己为什么要做《狼图腾》，如何想要把中国文化传递给全世界，如何从养狼开始了解那个族群和对话，如何选角，如何与每一位专业顶尖的创作者合作……

「那两堂课让我明白，这才是制片人，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不是只拍个片子就完了……你要知道把有限的时间花在什么事情上才是真正值得的。」

INTERVIEW

吕彦妮：我注意到《亲爱的小孩》里的一个细节，每集片尾画面方式有点特别，你们拍摄了非常多的当地老百姓的生活素材，剪辑到一起。

卢静：是的。为什么要做这个片尾——真的不是故意要说我们跟别人不一样，但就是不希望片尾只是一个滚字幕的功能，它也可以是表达。我就是希望大家看完每一集的故事之后，顺着到片尾会看到的也是真实，我想让观众相信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而不是一个虚构的地方。而且我们选择了很多挂着笑容的老百姓。其实做这个片尾挺麻烦的，我们得去找所有入镜的人签字授权，但我们还是想要保留下来。

吕彦妮：《亲爱的小孩》里面的场景，实景和棚拍的比例大约是多少？

卢静：外景大部分都是实景，家里的内景需要搭——我们也都是把真实人家里的样子复刻到棚里。还有一个主要的内景是搭的——禾禾的病房，那个复刻的是厦门第一医院，这部剧一开始筹备的时候，厦门是我们勘景的城市之一，当时我是和主创们一起看了厦门第一医院。所以，虽然最终我们没有选择在厦门拍。但因为厦门第一医院有阳台，阳台上有爬山虎、有树、有光影，有生机，走廊上也有一扇窗，这个太重要了。一是摄影的机位选择丰富了，二是这些场景可以让角色和观众都透一口气，留一线希望。

《亲爱的小孩》里，有爬山虎、有树、有光影，有生机，有一扇窗的病房走廊

吕彦妮：为什么选择在《亲爱的小孩》里直面女性生育这件事？

卢静：「新手妈妈」从生孩子、坐月子到做母亲的这一个阶段——头四集的内容，其实是我超级超级想表达的。这个片子我是不希望只有女性看的，我是真的希望她的老公、她的男朋友和她的家人，可以陪她一起看。我也不是完全站在女性的角度在表达，因为方一诺身上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这也是当时我们跟（任）素汐一直传达的：你要演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弱点的，这才是很可爱的人物，才是身边的每一个人。

电视剧《亲爱的小孩》截图

吕彦妮：故事里每一个人其实都在成长和变化。

卢静：是的，我们想要达成的效果就是，每一集、每一个阶段，每个角色都会有转变，观众也一定会选择自己的视角来看他。没有完美的人，没有完美的观点，也没有完美的立场，那样太假了。这是一个不管你站在什么视角、什么观点，你都能往下看的剧。我们没有教育观众必须接受某一种人格或者选择的资格。

而且，一直以来我觉得有一个观点都被放大了：「当妈很伟大」、「女人不做妈妈不完整」，也许是对的，但是我觉得它不应该被那么无限放大，应该有一个别的声音让女孩都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选择你要走哪条路，都是被允许的。作为男人、丈夫，也是一样的。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平等对话和理解的空间的。

吕彦妮：从《隐秘的角落》到《亲爱的小孩》，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剧中的配角的水平一直很齐整，像是雷雯，还有肖路的弟弟肖旭，虽然他们是工具人的属性，没有让我觉得任何一个是工具人。

卢静：我认为好剧坏剧、好电影坏电影很大的区别在于，只看到男女主角还是能看到所有的人。大部分的片子选择把钱花在男女主角身上，不给配角留预算，自然不会请好的演员。

《无证之罪》的配角呈现出来非常棒，他们没有放弃任何一个配角。这个给了我一点点启发。但因为《无证之罪》也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我不是很确定这点。

《隐秘的角落》的时候是真的在落实跟做这件事情，我就发现太有效了。

到了《亲爱的小孩》，我当时就一直强调配角很重要，一定要把配角的预算留足，一定要找特别好的演员来演，越配越重要。因为男女主角身上天然的东西，他们很容易被大家看见，但配角不是，长剧集就更明显。编剧浩洋和选角导演俊霆，他们很清楚，如果不把配角的人物做出来、桥段做出来，演员选好，配角的戏更跟不住了。我们恰恰觉得这个东西是相反的，主角其实可以选没有名气的。配角就是要用很厉害的人来撑。

吕彦妮：《亲爱的小孩》这一趟旅程，让你对制片人这个职业有了什么新的认识？

卢静：我更加坚信，前行的路上一定要有伙伴。其实跟我们片子要表达的主题是相似的——人，一撇一捺，是支撑。团队很重要。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有这么一帮主创陪我一起拍戏，每次都陪我一同面对新导演。我的老战友和新朋友，他们真的都太优秀了！很少有媒体或观众会去注意到主创老师们，他们其实很值得被看见和记住。拿「战士」形容他们一点都不为过，我前面所说的那些在剧组会经历的困难他们一定也都遇到过，甚至他们比我还最先冲在前线。决定做一个片子很难，做完一个片子也很难，做好一个片子更难，但因为有他们在，我就不害怕。这群可爱的艺术家们每个人脸上时时刻刻都写着「不放弃」三个字，哈哈，我是很受影响的。感谢他们。

图一，在剧组主创们一起给剪辑指导路迪过生日(照片从左数分别为造型指导田壮壮美术指导于浩然录音指导张楠剪辑指导路迪)
图二，摄影指导于小忱现场掌机拍摄的工作照

图三，b组导演郎朗在现场给演员讲戏

《亲爱的小孩》「杀青」，卢静的朋友圈

吕彦妮：现在回想一下，《隐秘的角落》爆火之后，你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落入的「陷阱」是什么？

卢静：幸好我跟辛爽都不着急，这个事儿好重要。因为那会儿真的是一大堆项目来了，你要随便选一个肯定有的干，也有的赚，但如果当时真的那么做了，挺可怕的。幸好，我们都有沉下心来认真在挑选，没有动摇。前阵子杀青的《漫长的季节》，其实是在《隐秘的角落》爆之前、播之前，我们就喜欢的，我很庆幸我们坚持还做了它，这是我们真正喜欢和想做的。

电视剧《漫长的季节》开机前勘景的照片

吕彦妮：为什么不做一些乘胜追击的选择呢？

卢静：我是觉得，要把路走远一点。你如果就那么着急把这钱挣了，拍了烂片，然后呢？你以后怎么办？虽然大家也在说，行业在走下坡路，或者「影视寒冬」来了，但是哪怕在「寒冬」里，也有那个最好的片子吧？哪怕在「寒冬」里，也有人要做这件事儿吧？我和辛爽也聊过，我们会不会有点「作」？但最后还是觉得，有些事如果违背了你的心，你觉得无法接受，就是不能做的啊，这样就太伤自己了。

吕彦妮：你们为什么没有考虑拍电影？

卢静：我和辛爽在《隐秘的角落》之后其实已经达成一个共识了，就是我们不去考虑载体是电影还是短剧集还是长剧集，我都不排斥，只要有好的项目，在这个赛道上我能做到最好，我都愿意做。到底什么选择是最好的？我们还在聊，还没有答案。但我现在仍旧在坚持的一个观点就是，做剧不代表就比做电影要低级。但我们不会为了要证明一个什么东西而去强努。如果要打开「电影」这扇门，就一定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和题材。这是一个残酷的行业，「你确定这个电影剧本可以给你开这扇门吗？」或者，「你确定现在的这个电影环境可以给你开这扇门吗？」这些事，我们还是比较理性地在判断的。

吕彦妮：《漫长的季节》应该相对来说非常顺利对吗？因为都是那么熟悉的合作伙伴了。

卢静：这件事特别有意思！《漫长的季节》开机之前我也觉得应该挺稳的，会干得挺快乐的，但是一进组你就会发现，每一个人虽然还是叫那个名字，还是这个人，但他们都不一样了。这个太有意思了。做《隐秘的角落》时辛爽是一个新导演，当时我很多的工作就是「力挺辛爽到底」，跟每一个主创聊天，让他们去支持辛爽的选择。但是太逗了，到《漫长的季节》你就会发现，辛爽就是大家心里的那个……神，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件事不对劲。我就又要调整了，我不能真的在那儿插着腰看他们拍。不可以这样。我就去找每一个主创，跟他们讲，你们一定要敢跟辛爽说「NO」，哪怕听他的也没问题，但一定要把你们的想法告诉他，要不然我找你干啥？我找别人都能干，你不要做一个辛爽的执行者。

《漫长的季节》勘景路上，爆胎，等待救援的路上，辛爽给大家拍的照片

吕彦妮：《亲爱的小孩》片尾曲的作曲者，署名是：「鲍勃辛」……

卢静：嗯，这就是我不想在剧宣的时候提的事情，因为我不想在《亲爱的小孩》里消费辛爽，但这首歌是他来写又是对创作而言最合适的，所以我要了他这首歌。一个作品好不好，必须从它自己的内容出发，不要做一些没用的事儿。

吕彦妮：你的朋友圈哪怕是在拍摄期，也几乎从来不发工作的东西，每天见到的都是你美美的照片，为什么不晒自己的工作如何不易和辛苦呢？

卢静：如果你每天在社交媒体发的都是今天解决了什么问题、完成了什么任务……我会觉得，那你今天就只解决了这一个问题，只做了那一件事。

卢静在拍摄现场

吕彦妮：如果现在再遇到，当初那样要不要跳海的抉择，你会怎么选择？

卢静：跳呀！现在拍戏遇到的未必是「跳海」这个动作，但只要有机会让片子拍好一点，还是会陪主创们一起跳，可能现在不是被迫跳，而是带头跳，哈哈。

统筹：陆慧婷
编辑：樵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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