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味道｜庞元济：“珍奢品”背后的湖州人
播音：王然、汇哲
2002年，《人民日报》海外版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宋徽宗《写生珍禽图》被神秘买主买走，拍价高达2530万元人民币。2009年，该图再次出现在拍卖现场，以6171.2万元的天价被国内藏家竞得。宋徽宗擅画花鸟、山水、人物，以精致工细著称，其存世作品屈指可数。可当年庞元济一人便收藏有4幅宋徽宗的作品。
庞元济（1864—1949），字莱臣，号虚斋，湖州南浔人，近代巨富庞云鏳的次子，庞云鏳是南浔头等巨富“四象”之一。庞元济子承父业，在上海、吴江、绍兴、萧山等地都拥有许多产业，是江浙地区近代民族工业的开创者之一。但使他名重天下的不仅是他的财富，更是他的收藏。他毕生以实业和收藏并重，以实业的成功来反哺文化收藏，以收藏之富之精甲于江南，尽其毕生精力和财力收藏和保护了我国千百年来诸多书画艺术珍品。
庞元济
《浔雅》这样记载：“莱臣自幼即好收藏，垂克不倦，往往不惜巨资，得希世之珍。因所蓄既广，乃通画理，所作山水摹仿居多，颇得神似。至论收藏名画，甲于东南，名闻瀛海，其著录尤详，载历代题跋，并印记。故国粹之宝，存赖此录以传，鉴古者得以考证焉。”短短几句，将庞元济一生的艺术成就和贡献作了精辟的概括。
上海自开埠以来，便成了江南地区重要的商业经济文化中心，也是古代书画典籍的集散地。这里聚集了一大批海派收藏家，有庞元济、吴湖帆、刘海粟、张大千、钱镜塘、王季迁、徐邦达、谭敬、张珩等，他们大多是富商巨贾、官僚乡绅和社会名流。庞元济自幼嗜画，未及成年就倾资购置清乾隆时期手迹，又喜欢临摹，颇得形似。他“嗜画入骨”，不惜重金，在全国求购书画名迹。他的书画收藏主要来自狄平子的藏品。庞元济斥巨资将狄平子收藏的书画大量归入囊中，王蒙《青卞隐居图》就是其一。此外还有汪锡珪、顾文彬、李左贤、金黼廷、戴植、吴云、顾容斋的旧藏，以及锡山秦氏、中州李氏、莱阳孙氏、川沙沈氏、利津李氏等所蓄书画，均求售其门。《中国历代名画记》庞元济自序载：“唐宋迄今，千有余载，代远年湮，真迹日少，赝鼎日多。若非于笔法、绢素、着色三者辨别精审，易以鱼目混珠。余搜求30余年，自辛酉庚子之变，秘本流落人间者既获快睹，购置而南北鉴藏之家间有二、三名迹，余皆不惜重值罗而致之，然必再三研究，务求确当，故历时虽久而所得不多，及考之记载，则大半经前人有名收藏家，刊入画录矣。”
《中华历代名画记》书目
1899年，庞元济在南浔东栅建宜园，园中“半画阁重楼”成为其藏画之处，取名“虚斋”，并以“虚斋”为其号。著名吴门画家陆廉夫说虚斋：“浸润涵濡久，遂具此下法眼藏。故书画之来虽糅杂纷纭，真赝歧出，一见能决其是非。迨归其箧笥，复时时重加比对，遇稍不惬意即挥而斥之，致入录者无遗憾焉。既明且决，慎重周详如此，何等虚心耶……尝见其宾朋满座，外事纷纷，碌碌若不可以终日，及宾退，而手一编矣。或日不足继之以烛，小楼相对，一灯莹然，仡仡至夜分而不知疲矣。”
凡经庞氏虚斋收藏过的书画，身价明显高出一筹。虚斋鉴藏印记即是书画身价的标志。在全国几大著名拍卖公司的古代书画作品专场上，都有虚斋的收藏品，且成交价不断攀升。一幅有庞元济鉴藏印的清恽寿平的《载鹤图》，在中国嘉德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上拍出了3696万的价格。2010年北京保利5周年春季拍卖会上，一幅庞元济旧藏、湖州籍元代画家王蒙的《秋山萧寺图》以1.3664亿元成交，创下当年我国绘画拍卖价格之最，也是虚斋收藏拍卖价格之最，这些都与当年庞元济精益求精的收藏理念是分不开的。庞元济心气极高，一般藏品不屑入目，但对货真价实之物，则不吝重金。世传他曾与吴湖帆等海上名画家宴于酒店，吴湖帆眼尖，发现一文人腋下挟画轴从檐下匆匆走过，遂急急追去。原来，此画是久闻盛名的郑所南的《兰花图》，号称“十七笔兰”，于是他当即以500元买下。庞元济闻之，悟出自己所储之作为赝品，于是力求吴氏割让，任其开价多少。吴湖帆执拗不过，只好转让给他。
明 恽寿平《残荷芦草图轴》
虚斋的收藏涉猎广泛，有书画、铜器、瓷器、玉器、古砂器、鼻烟壶、碑刻和文房器具等，尤以书画著称。据《南浔志》载，庞元济收藏名人书写碑刻有：宋苏轼撰《表忠观碑》、宋苏轼手书《赤壁赋碑》和元赵孟頫手书《湖州妙严寺记》。庞元济收藏的古砂器甚多，并撰有《虚斋名陶录》两册。全书著录宜兴紫砂器和明、清初制壶名家的作品，有曼生壶、孟臣壶等数十件，每件藏品均有器物的拓图和款印，并附有详细的文字说明。如他给一把惠孟臣款朱泥圆壶的按语为：“余见其作品极多，皆朴雅可玩，则孟臣亦乾隆时一作家也。”他收藏的鼻烟壶，琳琅满目，件件精品，亦堪称收藏界一绝。
在古画名迹中浸润多年，庞元济对我国传统绘画艺术有着很深的造诣，不仅体现在精绝的鉴赏眼力上，还体现在他的绘画作品中。他的山水以“四王”为宗，近法倪云林、黄公望，用笔枯中见润，章法疏朗。花鸟作品则以恽南田为宗，工、写兼能，文雅可喜。他生平喜欢书法，更酷爱绘画，倾资购置古人手迹后，又刻意临摹，颇得形似。陆恢在《虚斋名画录》书后题云：“虚斋爱古人画而自能画，画既精能，扶古人之精，浸润涵濡久，遂具此正法眼。”庞元济一生所作的书法、山水、花卉作品颇多，书法端庄秀逸，花卉设色艳丽，山水笔力雄浑厚实，这些都与他的收藏鉴赏功力密不可分。
庞元济 1926年作《仿董其昌山水》
庞元济 1936年作《隶书》
庞元济是一个格外开明的收藏家，张大千、吴湖帆、郑孝胥、谢稚柳、王季迁、徐邦达、张珩等海上鉴赏家都有向虚斋借观秘藏的经历。有一次，谢稚柳通过朋友引荐，想去庞元济家去看董源的《夏山图》。谢稚柳心想自己是个小人物，庞元济未必同意。结果庞元济不但同意，还亲自接待了他。谢稚柳从头至尾看了几遍董源《夏山图》，仍意犹未尽。庞元济收起画卷，劝他吃完饭再看。下午，庞元济让儿子庞秉礼陪谢稚柳看，一直到薄暮才离开。
庞元济的名画收藏既保护国粹，又泽惠士林。其著录《虚斋名画录》与《虚斋名画续录》刊行于世，让世人得以了解虚斋秘藏的面目。庞元济秉承尊重书画本身、尊重前人的态度，所作著录非常讲究，不仅详录画作尺寸、作者题识印鉴，而且详录他人题跋内容、印鉴，甚至跋纸的尺寸以及画中抄录的典籍都一一照录。庞元济聘请著名画家陆廉夫、张唯庭、张研孙来刻书并校雠。著名书法家郑孝胥为之题序云：“虚斋主人收藏甲于东南，仿《江村消夏录》之体，著《虚斋名画录》。其所录者，止以家藏为限，而积书至十有六卷，虽江村荷屋，以亲见入记者，犹未能与之抗，噫！亦诚足以豪矣！诸家以著书为务，故并录他人所藏，以矜博览。虚斋以收藏为主，故惟录秘玩所蓄，以广流传。旦夕摩挲，与云烟过眼者，孰为真鉴，此岂可相提并论者哉！虚斋所阅既夥，心得益深，然谦慎不另评骘，则其书之质实谨严，尤为可贵。”据庞自序谓，凡购得手迹，无不潜心考核，“稍有疑窦，宁慎毋滥，往往于数百幅中选择不过二三幅”，故入录者颇多精品。《虚斋名画录》所著录的历代藏画中，唐宋元名迹约为三分之一，著名者有：唐阎立本《锁谏图卷》、五代赵驸马《神骏图卷》（赵孟頫书合璧）、宋徽宗《雪江归棹图卷》、金李山《风雪杉松图卷》、元管仲姬《修竹美人图卷》等等，名迹如林，其中任何一件都堪称中国书画史上的绝品，令人叹为观止。
《虚斋名画录》
在著《虚斋名画录》16年后，庞元济据其后来陆续所得，又编《虚斋名画续录》4卷，补录后收入画迹200件（包括补遗6件），以朝代先后合列卷、轴、册页三类为一，体例大致相同。此著录是庞元济本人自定规制，并于闲暇时亲手抄录而成。书前有朱孝臧序及自序，朱孝臧序：“君自工六法，尤具精鉴，名作异品，苟入其目，虽高价不辞。”他在自序中称：“日以古人名迹为伴侣，品藻山水，平章真赝，亦聊以消磨岁月，遣送余年而已。”又描述其收藏过程说：“以余粗知画理兼嗜收藏，就舍求售者踵相接。余遂择其真而且精者，稍稍罗致，然披沙拣金，不过十之一二，因思古人所作，殚精竭思，原冀流传后世，历久勿佚。余自问生平无得意事，无胜人处，惟名迹之获，经余见虽属云烟过眼，而嗜痂成癖，所得在是，所胜似亦在是。彼苍苍者，殆不欲名迹湮没，特令余裒集之，以广流传耶。”《虚斋名画续录》所著录有唐王维《春溪捕鱼图卷》、宋苏轼《凤尾竹图轴》、元赵孟頫《秀石疏林图卷》等，明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陆治、陈淳、文嘉、文子长、岳东伯、陈沂、朱蔚、米万钟等名家之作，又汇集一编。
《虚斋名画续录》扉页（吴昌硕题书）
庞元济还是一个开明的收藏家，对外国友人也开放其收藏，以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之精华。1915年，为参加美国费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庞元济又印行一册中英文版精装本《中华历代名画记》，著录自唐至清所藏名画（卷轴）78件。《中华历代名画记》庞自序：“近岁以来，泰西各国提倡画学，不遗余力，尤注意中华古代美术，凡西友之过沪上者，问余庋藏之多时，相约索观，颇承推许，其嗜古之笃，鉴别之精，余亦中心悦服。兹适遇友人有赴美赛会之役，发于敝箧中，检得唐五代宋元明清六朝著名剧迹数十种，顺便携往陈列，并另编书目一卷，其图画姓名事实暨尺寸长短，每种之下略纪大概，以供遐方外域博雅好古之士一欣赏焉。”当时庞元济在美国费城展出的珍品中，有唐王维《春溪捕鱼图卷》绢本、五代周行通《牧羊图轴》、宋苏轼《凤尾竹图轴》、金代李山《风雪松杉图卷》、元赵孟頫《陶靖节像轴》等8l件。件件都是中国古画之国宝，受到国外艺术收藏家的喜爱和赞赏。
宋徽宗《瑞鹤图》
值得一提的是，庞元济除了书画著录外，在摄影制版技术引进之后，还将收藏的珍品制版为《历朝名画共赏集》和《名笔集胜》珂罗版画册，始得“传播名迹、用为模楷”，供海内外人士观摩探讨、披览参考。从《虚斋名画录》《虚斋名画续录》到《中国历代名画记》《历朝名画共赏集》《名笔集胜》，都已成为中国古代书画鉴定、考证和研究不能绕过的重要资料。
《名笔集胜》书影
庞元济八十大寿时立下了遗嘱，名曰《赠与契约》。这份遗嘱由庞莱臣口述，庞家的门客、画家樊伯炎写在一本八开长形折叠式的册子上，共有一式四份（一个正本、三个副本）。
从遗嘱中可知，庞元济将家藏书画作为遗产分成三份，给他的嗣子庞秉礼及两个孙子庞增和与庞增祥。
1952年，庞秉礼将家藏宋朱克柔的缂丝作品《莲塘乳鸭图》捐献给上海博物馆，被视为该馆精品，列为国家一级藏品。该图长107.5厘米，宽108.8厘米。画面生动活泼，色彩富有变化。红叶白鹭、绿萍翠鸟、蜻蜓草虫相映成趣，白鹭鸟神情灵动，一雌一雄双鸭悠哉游哉。青石上缂制隶书小款“江东朱刚制，莲塘乳鸭图”，画面左下角有“克柔”朱红印一方。此件缂丝幅式很大，组织紧密细致，丝缕匀称，层次分明，制作工巧，意境浑成，可谓巧夺天工。
南宋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庞元济旧藏）
同时，庞元济后人庞增和、庞维谨、庞增祥联名捐献的缂丝作品还有明《仙人佛果图》《岁朝清供图》、清《花鸟图》《封侯晋爵图》《仙女载花图》等。庞增和生前向南京博物院捐赠宋元明清绘画257幅，向苏州博物馆捐赠书画文物39种，其中最著名的有元代黄公望《富春大岭图》、明代沈周《东庄图册》，以及陆治《天池晚眺图》、仇英《捣衣图》、项元汴《梵林图》、周官《拂琴访友图》等等，都是书画史上具有影响和一定地位的大书画家的作品。这次捐献书画数量之多、质量之高，引起了全国博物馆界的瞩目。
2003年，在南京博物院建院70周年之际，该院特意举办了庞增和捐献古代绘画特展，精心挑选出庞增和捐赠的50余件精品之作展出，并邀请庞家的后人参加，受到了广泛好评。
在被誉为20世纪书画收藏六大家中，庞元济以其独特的风格受人瞩目。时人以庞虚斋收藏鉴章为识别真伪的标志，他的收藏印鉴有“得修庵”“元济”“元济之符”等。这些印章都由著名篆刻家赵叔孺、吴昌硕、汤临泽等为其刻印。
莱臣翰墨印章
庞元济的鉴赏、审定与收藏印鉴已经随虚斋书画而被海内外书画界、收藏界所熟知，庞元济的美名也将随其收藏的虚斋书画而流传千古。收藏家们斥巨资耗精力收藏，不仅为追求知识，也希望这些精神财富得到共同守护、世代相传。没有这些世代相传的文化意识，就没有千年灿烂的中华文明史，收藏文化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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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州发布制图：沈高足
编辑：马羚、张加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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