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18个月没拍戏的赵又廷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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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 赵又廷

本文首发于《出色WSJ》杂志八月刊，本文为作者版本

摄影/ 隋建博

采访、撰文/ 吕彦妮

监制/ ANSON CHEN

造型/ TIZI

编辑/ 王妙儿

艺人总监/ 姬畅

发型/ 贺志国

化妆/ K徐良

制片/ C·SIDE

美术/ C·SIDE

服装助理/ 晓曼、56.4

品牌鸣谢/ LOUIS VUITTON

他所具备的能力和心态，或许并不能绝对保证让他成为一位「伟大的演员」，但却可以让他拥有无论在任何境遇下都好好生活下去的定力。在理想与现实之间那道永恒存在的裂缝中，他非但没有被不断变换的状况倾轧变形，也没有因此而痛苦连连，反而在经年累月的抉择中积淀出了一份安静的耐性。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自己最初选择的那条路上，一直走到底的。

  与18个月没拍戏的赵又廷聊聊天 

采访、撰文：吕彦妮

1.能够面对所有现实的人

到 2022 年 6 月为止，演员赵又廷已经 18 个月没有开工拍戏了。

经纪人罗莉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心态的起伏。最开始她觉得「有点可惜」——五年前古装玄幻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让时年 33 岁的赵又廷名气一夕飞升，冲出了他既有的受众圈层，一时间进入「顶级流量」的行列。按照常理，他们应该「乘胜追击」的——无论是继续在古装偶像剧这个领域里收割，还是借助「爆火」之后的名气迅速捞下一拔真金白银。

但现实却是，赵又廷选择了对以上种种摆手，通通说「不」，转回头来依照出道十余年来自己坚持的节奏和标准进行着取舍。

「既然如此，产量本来就不会高了，那我们在保品质的前提下基本上就控制在一年拍 1-2 部作品，稳健地一步一步往下走好了。」罗莉说。但是计划跟不上变化，因为一部赵又廷心仪并且已经应允下的剧作在不可抗力下的延宕，使得他们无法再自由进行其他的选择，来来回回地，一年多就过去了。

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剧照

罗莉担心，「这样的断档会让他回到市场之后，不会像之前那么顺了......」

赵又廷签约的「壹心娱乐」的合伙人之一，也是他的挚友陆垚对于「像他这样的演员，一年半没有开工」的置评是「肯定不正常。」

但他又马上反问道「赵又廷在职业上对自己的理想定义就只是一个为了生存而拍戏的人吗？还是一个要为了在市场上一直保持自己的位置而存在的人呢？」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之后，曾有预算可观的影视项目递到眼前。陆垚打电话问他的意见。赵又廷听完价格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剧本怎么样？」答：「剧本还没有。」他于是回「那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什么好谈的。」陆垚对此早有预知，「我说我也知道你应该会推掉，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赵又廷听后回：「没事。」

这样的交流过后，陆垚心里就更清楚了，「这个人在为什么而工作——他是为了创造和表达出自己认可的美学和价值观的艺人」。「你说他想不想干活？他非常想。是的，他可以 18 个月不停地干活，但是如果他想要去实现的理想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也可以 18 个月都不干。」

在陆垚看来，赵又廷就是一个「能够面对所有现实的人」，「他基于不断变化的现实评断出自己的长短板，然后就能非常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他要的，什么不是他要的。」

罗莉记得很清楚，就在前几年他事业开始「坐上火箭」的阶段，太太高圆圆怀孕，赵又廷当即做出决定，要陪伴在太太旁边经历整个孕育、生产和二人初为人父人母的过程。这中间有好的剧本送过来，罗莉还是会积极地和赵又廷讨论，得到的回复永远是「我还在陪圆圆，快请对方去找别的演员，不要再等我了。」

「他一旦做了一个决定，能够撼动他去改变的可能性就会变得非常非常小。」在空下来的这 18 个月里，罗莉听到赵又廷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没关系，你不要有压力......我们的标准一直都不会变，我们要好的作品、好的表演空间，这事情不会变。」

2.又停又停又停

有耐心、有耐力——陆垚和罗莉在谈及赵又廷时都说起了这两个词，对此评价，作为太太的高圆圆也深有同感。「他是一个我身边少有的、认识很多年没什么变化的人。」

高圆圆开玩笑地说，赵又廷在家里有一个「工位 」——在餐桌的一角，放着电脑、书、杂物。那是他在家里最常待的地方，阅读、看电影、看漫画、玩游戏、看剧本、发呆......

「所有的剧本他都看......他是一个对文字来者不拒的人，而且他只要看了开头，就一定会把它看完，无论质量如何。」有几次，他们专门探讨这个话题，「我说如果你觉得一个剧本不好看就算了，我们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他就是要走到底的一个人」。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剧本即使不好看，你还是要坚持看完它们？赵又廷的回答甚至还带着一分乖巧呢「这是对它的尊重，不管怎么样，有始有终。（就好像）你打开一本难看的书，很煎熬，但还是会想......『后面会不会好起来呢？』带着这个想法，就会一直看下去，把它看完。」然后他又纠错道：「也不是会读完所有啦，十个（剧本）里面还是会弃掉一个的，那就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在高圆圆的描述里，赵又廷的「有始有终」不仅体现在看剧本上，看剧也是一样。只要开了头，就一定不会弃剧。「他不仅看自己的剧，检查作业一样复盘，也看我的，后来我都没有在追了，他也要坚持看完，找问题，和我讨论。」

电视剧《理想之城》 剧照

虽然在外人看来，工作一停就是一年多，听起来有点「吓人」，但赵又廷自己却丝毫没有那么强烈的「时间漫长难捱」的感觉。身边的工作人员有时候会打趣他，说他不是又廷，而是「又停又停又停......」，他笑嘻嘻地「又停」个没完，接下来感慨道，「我觉得我最幸运的地方真的是，上辈子是一个大好人、大善人，所以这辈子大家都会尊重我所谓的空间，竭尽全力地去维护我、保护我，让我可以过这么慵懒、这么堕落的废人生活吧，真的很感谢大家」。

他还认定「圆圆说我家里有个工位，完全是从讽刺的方式说的吧？肯定是说反话！」言辞里有亲密的狡黠。他爱餐桌边那个位置，因为坐在那里不仅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还可以一抬头就看到客厅里的一切「大家在忙什么、宝宝在哪里、圆圆在哪里」。他不喜欢把自己锁在「所谓的书房里」，而是想要跟家人在同一个彼此可见的空间内。

赵又廷平日在微博分享读诗视频

出道做演员之前，赵又廷顶爱干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跑到台北最繁华的忠孝东路路边，坐着听音乐看来来往往的人，想自己的事，或者给一个路边的路人编织虚构的故事。那情景与当下他坐在餐桌一角看着家人非常类似，这样，他会觉得自在、安全。

他一再强调「工位」上的自己「真的没在干什么正经的工作」，但也丝毫不觉得停顿下来的日日夜夜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他会和高圆圆一起探讨很多看过的书、电影、剧 ，不仅仅关于演员的表演，还有剧作、摄影，甚至一个灯光的布法。养分就这样不断积累，但赵又廷又说不上来这是否就是「上进」「积极」的表现——「不是真的在荒废，但确实也挺堕落。」

他有时候会羡慕同为演员的张颂文的状态，看他在朋友圈分享很多在家里种菜、在树林里散步、和寄居的小村里的邻居热烈交流的细节，感受着他从中得到的富饶能量跟灵感——「我会很尊敬、寻找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但把自己设想进去，我能做这些吗？我觉得我做不到。」

又举例王传君，对于「那种很疯狂的体验派的演员，会把自己陷入到某种极致里，走上一条『不归路』的那种、飞蛾扑火的艺术创作状态......」赵又廷也极为赞佩，「但其实我也早早就知道我不属于那种人，我宁愿没有创意或灵感，我也希望能够开心地生活，带给我身边的人安定和快乐。」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之后，热度不断蹿高，在火烧得最旺的时候，是赵又廷主动提出，「不要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罗莉记得那时候，「被很多人追着、围着、接送机、接连上热搜」——「让他去适应这些对他来说是很艰难的。」之后他们拒绝了几乎所有找上门来的同类型剧作，无论制作班底、成本规模和可见收益如何可观，一概说不。

就是在那段时间，陆垚脑子里第一次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希望（赵）又廷就开开心心生活，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就挺好的。」那时，是他们认识的第五年。他每每看到这个似乎「对『红』根本不怎么乐在其中的人」回到日常朴素的生活场景里，和家人在一起就会变得更自得的时候，就不由得开始思索「我真的要把他逼到一个事业很高很高的悬崖上面去吗？我真的会怀疑，这样对他的人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一道合作了十年，陆垚没见过赵又廷有过真切的「崩」了的时候——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困扰和烦恼不存在，但他深知，事业闯荡背后的那个真实可触的家庭生活，给了赵又廷「内心足够的充盈」「他有很多的方方面面可以去支撑他的东西，家庭、亲情、爱、跟朋友的比较深层的交往体验，甚至打游戏。他并不是把自己的一切都悬挂在一样东西上，如果这个东西毁了，全世界就毁灭了。」

在世事不断动荡的当下，任何一个人的「崩」都可能在瞬息之间。这样的无奈、无力，甚至想躲避，赵又廷都经历过。认识到「人的渺小」是绝对的之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抵抗本能里的悲观主义，直到现在，赵又廷终于找到了的解决方案 : 

「当你知道了自己的渺小之后，你就做一个渺小的自己就好了。至少我很幸运的是，我跟圆圆，我们都已经自洽了。知道对于世界来说，自己很渺小，但是我们对彼此来说不渺小，对宝宝来说不渺小。哪怕我们跟这个世界已经脱节了，但我们自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宇宙吧，那个也就够了。」

3.赵又廷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演员吗？

言至于此，似乎可以得出所谓的结论了：我们或许可以说，赵又廷——这是一个将日常中小小的快乐视若珍宝的人，或者他是一个淡泊而自洽的人，又或者说他内敛、沉稳、傲娇......但事情怎么会如此单薄而扁平呢？

陆垚就是在这个时候，话锋一转「纵然又廷现在此刻很清楚地知道，就这样好好生活也挺好的，但是你说他心里面有没有一个火苗——我想要成为一个影帝——肯定有」。

电影《兰心大剧院》杀青那天，罗莉看着赵又廷拍完最后一场戏，坐在场景里久久不说话，「眼睛湿湿的，眼眶泛红。」那天下了雨，有点阴冷，大家都很开心，但赵又廷却少见地「一直不说话」。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平时一直「很绅士很体贴人很好」的赵又廷浑身上下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赵又廷说，那天他很难过，「希望一切都不要散去， 我还想在里面待一会儿。我舍不得」。

电影《兰心大剧院》 剧照

曾经有一次，导演陈可辛对他说「Mark，我觉得你很不像演员......」他当时「心里咯噔了一声」，陈可辛继续说，「你好像一张白纸一样，你没有任何那些巨星很有个性的东西，那种魅力或者那种尖锐的东西。」 他认同。

导演蔡岳勋也不止一次地对他讲，「你的表演太客气了......」「他说我表演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有家教、太得体、太有礼貌了」。赵又廷也认同「我确实是。我在表演的时候生怕让人不舒服。我也不会提要求说，『你刚刚演得太烂了吧？你演好一点我才能演更好』。我有判断，也有喜恶，但我不敢说，我宁愿维持一个大家和谐的环境，也不敢去要求那种碰出来的火花。」

这些创作的「障碍」，就是在《兰心大戏院》的前前后后，被赵又廷「改掉了」。导演娄烨一直以来遵从的那种「自由的」、任由演员在角色里自行发挥的、虚构的一切仿佛不存在的创作方式，也给了赵又廷一次释放的体验。

长期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会被我需要成为的那个人重新诠释我是谁」。与其在事情发生的当下去做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去主动表现的那个人，他更喜欢「默默地，当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悄悄在维系这个东西的那种成就感」。

内心存着火焰的人，有的会不遗余力地表达；有的则恰恰相反，选择将之深藏。赵又廷显然是后者——尽管带来的「后果」可能是，他会因为这种沉默和自我隐遁被人视为「中庸」「混沌」甚至无法描述。「是的，我就是一个非常不鲜明的人，没有特点，没有棱角，好像什么都可以做。这就是我。」

说到底，很多很多的「退」与「让」终究来自于赵又廷的「悲观」本能。他不相信「天降鸿运」这样的偶然事件，相比于高谈阔论外部世界的崩坏，他更习惯于把很多事情归咎于自己的缺与憾。「如果我真的足够好了，那为什么李安没有选我呢？为什么诺兰没有选我呢？还是因为我自己做得不够优秀嘛。」

电影《兰心大剧院》 剧照 

纵使思忖和自省从未停止下来，生活还是要一步一步好好走下去。

开工的消息终于还是传来了。2022 年 6 月底，赵又廷将正式复工，新戏开机。罗莉有一天听到他以开玩笑的方式大大咧咧地说「我不能再在家里躺着了！我觉得我要变成废人了！」她就知道，他是真的「想要上班了」。

同为演员，高圆圆对赵又廷的心态再理解不过「一个演员，如果日复一日在非创作状态里，和创作若即若离，心里会有非常渴望的时候，但又不愿意轻易和现实妥协，这是我能感受到的，他困惑的地方。」

采访行将结束的时候，赵又廷提出，后面笔者去见陆垚，可否帮他带一个问题过去。他想问这位事业上的伙伴、生活里的老友的这道题是「你觉得，赵又廷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演员吗?」

几天之后，在不同时空里的陆垚听罢这个提问，浅浅地、懂得地笑过之后，理智作答「（赵）又廷无疑是一个好演员，但是要成为伟大的演员，是需要经历很多破碎的——包括身体跟心灵的残缺，才能走到伟大，因为伟大是一个极端，它不是一个常态，所以你也得体验过那种种感受的极端值的时候，你才能够把那些东西掏出来，成就你的伟大。」

陆垚设想，对赵又廷来说，真正的困境或许是有一天他能有机会与诺兰面对面，但是最终诺兰没有选择用他。「就是理想放在面前了，你却与之失之交臂，触不可及。」这就是成为「伟大」之前必经的那种「破碎」。

「你会为了它去争取做这件事吗？」 

「我不忍心。」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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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筹：陆慧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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