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鹤祥有的是诚实

Vol.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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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 Talk」视频节目

长福的滋味

Ni Talk特别对话阎鹤祥

出品：黄盈工作室 吕彦妮

片名题字：阎鹤祥

导演、剪辑：艾英悦

采访：吕彦妮

摄像：艾英悦 吕彦妮

海报设计、编辑：徐弋茗

特别感谢：原创话剧《福寿全》剧组全体同仁

长福的滋味

撰文：吕彦妮

跟着阎鹤祥一起去话剧排练场，在路途中采访，从提问者视角以手持拍摄的方式记录下这场谈话——这几个念头是翻着跟头一起出现。

一则因为他这个春天实在太忙了，我实在不忍再占用他宝贵的休息时间采访。三月还没过完他心里就有了数：「你瞅着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四月份肯定是得忙到『脚不落地』。」果不其然。

二则，他喜欢开车，在车里他也能相对放松。开车在路上——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流动的，于谈话而言，总好过正襟危坐，原地不动。

至于为何毫无拍摄经验的我要自己端起摄影机对准采访对象，边提问边拍摄，事后理性反刍，大约是觉得好玩，也期待在这种摇摇晃晃中可以有一些「说不定」的东西出现。

总之，是直觉指引，于是说干就干。我无意求全，能以最接近真实的记录状态留下这一天这一程与这个人的一段谈话，足矣。

所以要格外感谢阎鹤祥的应允，感谢他愿意接受一样事物一边酝酿准备一边开启进行。虽然他自己常常是严谨理性的，拥有着「时刻准备着」的自我修养。

谈话的始终都在视频中了。

有一个遗憾是忘记了问他一件事，本来想好了要聊的，不知怎么的忘了个干净。

《福寿全》即将开启排练前有一次他说，打算找一天去他舞台梦想开始的地方「朝拜」一下——那是他家附近一个公园里的一棵树，那树长得很怪，据他说，是两棵树长在一起，所以树干合拢成了一个「门」的形状。他幼时父亲带他去玩，他在那里见到过一班年轻的哥哥姐姐，就在那树前扮着什么演着什么。那是他对「舞台」最初的认识。

所以，你去看那棵树了吗？自己如今要从一个「舞台」奔去另一个「舞台」了，再回去那里看那个引你进入这一切的「门」口，滋味怎么样？

这个问题，就留在这里罢。

那天拍完这期节目，关了摄影机，等待了一小会儿之后，我踏踏实实在排练场里看了一场《福寿全》的联排，整场演出两个小时有余，倏忽就在两个人的一生里过去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这出戏，再回过头来想阎鹤祥说的一些话，很多东西就了然了。

他很多次要以「长福」之身之心，跪伏在地，甚而会连滚带爬，不遗余力，不惜颜面。「他」从着布衣到绸子长衫再退回到布衣。「他」失去过很多，那失去皆是因为「由不得己」。生活也会给「他」甜头，那是有友有爱相互支撑着堆砌起来的安定。但这「安定」也如风中苇草……

原来他一直念着的「活着」，滋味是这样的。我忽然能明白了，他对「如何活着」这样的命题难以直述三缄其口的原因。

能在这样的人生时节里遇到《福寿全》这样的戏，对任何一个演员来讲，都是一种幸。

我和阎鹤祥曾经商量，是否要在演出落幕后的某一天，从剧场离开的路上，如法炮制地再拍摄一期这样的谈话，反方向的，离弦的镖，回旋。现在我觉得，做与不做都并不重要了。有些心事和画面，无论表达出来抑或埋在心底，当他站到舞台上时，什么都是瞒不过去，都会被看到的。

在这条不断直面自己、不断向理想中的自己趋近觐见的路途中，大约总少不了很多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小石头子儿」，磕磕绊绊吧，但不必担心，阎鹤祥有的是诚实。

本期对话亮点

01 你好，长福 

吕彦妮：我们现在去干嘛？

阎鹤祥：现在去排练话剧《福寿全》。

吕彦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阎鹤祥：是一个描写两个相声演员从小相知到相识，一块儿学艺，到长大成人，聚聚散散，最后走向暮年，离开人间的故事。还是挺好的。

吕彦妮：这个戏怎么了，把你排到嗓子都这样了？

阎鹤祥：因为我们那个戏，黄盈导演他同时还在监制弄着别的两三个戏，演员是重复的，所以他们在过程之中还要去排别的戏，然后我也在排一个别的戏。5月初《牛天赐》不要在上海演嘛，所以大家4月份时间对得非常的严丝合缝，能聚在一块儿的时间很紧张，有点儿累，有点儿内火吧，就把嗓子给弄成这样了。

 原创话剧《福寿全》海报

吕彦妮：这个工作和你以往所有的工作还是会有一些不一样吧？

阎鹤祥：是不一样，我这么多年做话剧，做舞台剧，以主演的身份来做是第一次。

吕彦妮：主演是责任大吗，还是甜头儿更多呢？

阎鹤祥：肯定是责任大啊，主要是以你为主线对不对？演好了演砸了，肯定责任在你啊！而且很多人都是为你服务的。我们说相声这个工作做的时间长了，人都比较「独」嘛，很少有这种能几个部门，几个环节一块儿为你服务的工作，所以感受还是不太一样。

吕彦妮：你之前不是说，其实有点儿担心相声演员站在桌子里头用不到手，肢体上可能是你之前比较担心的？

阎鹤祥：嗯。

吕彦妮：这次怎么样？

阎鹤祥：还挺好的。昨天黄盈导演还说呢，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鼓励我，他说老阎，我没想到你这么胖，两百斤的重量，但你的行动的敏捷性跟控制力还是非常好。他说好多专业演员可能到了四十岁，不像你这么胖，也不见得能有你这个敏捷性。

原创话剧《福寿全》排练剧照

吕彦妮：《福寿全》里演得这个角色叫什么？

阎鹤祥：张长福。

吕彦妮：那最近这段时间应该怎么叫你，叫你阎老师还是长福，还是阎老板，还是老阎，还是？

阎鹤祥：都行，黄盈导演管我叫老阎。会有人叫阎老师，别叫老师，也不是老师，教不了人（家）什么东西，干嘛叫老师呢？叫老阎挺好的，叫老阎挺亲切的，虽然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叫那么老。

吕彦妮：长福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句话半告诉我长福是什么样的人？

阎鹤祥：就是一个为了能活着，能活下去的普通人，懦弱，但有底线。这么说吧，还是一个很生动的刻画那个时代我们相声的从业人员。

吕彦妮：可是你身上有懦弱吗？

阎鹤祥：有，有挺懦弱的。比如这戏里有好多感情戏，什么见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不敢直接说这那什么的，我也属于这样的人，这算懦弱吗？在爱情面前也算懦弱。

吕彦妮：他最后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阎鹤祥：是被迫解决的，不是他自己主动解决的。这点跟我挺像的，我有时候也属于那种需要别人被迫帮我解决问题的人。但是处理好多具体的事儿，我可能会比他更决断一点儿吧。

这也不能这么说，所处的时代跟地位，跟环境不一样，我要在他那个环境，没准我还不如他呢，他要在我这个环境，没准比我还更决断一点儿。

原创话剧《福寿全》排练剧照

02 相声演员和停车场收费的大爷，有什么不一样？

吕彦妮：你深入舞台是通过这样一个人物，你觉得是一件好事儿吗？他（长福）算是一个不是那么高的台阶对不对？

阎鹤祥：也许这个台阶说高他就很高，说低就会很低。我没想到上来一个人物就让你演你自己同行业。

话剧演员有几个在台上演过话剧演员本人？当年宋丹丹他们那个电视剧《爱你没商量》，完全就是讲的话剧院的事儿嘛，里面的演员都在演话剧院的演员，那个戏现在翻出来看就会很有意思。

所以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我觉得如果要是将来有这么一个采访，问问很多人，就是说当你在台上演你自己本行业的人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可能也不见得每个演员一辈子都有这样的机会，说实话。

吕彦妮：因为确实能够赶上一个这样的戏，是这样去写一个相声演员的，其实是挺难得的？

阎鹤祥：对，挺难得的，而且很奇怪，就是说这么多年，中国话剧历史上也没有哪个戏来真正去刻画相声演员的生活。对于这么一个如此喜闻乐见的这么一个职业或者行业，为什么没人去写，没有人去演，这也是一个很值得讨论的一件事儿。

原创话剧《福寿全》排练剧照

吕彦妮：相声演员和停车场收费的大爷，他和柜台卖化妆品的小哥，他和现在我们在路看到的出租车司机，有什么不一样呢？

阎鹤祥：他这个职业最大的奇特点就在于他如此的平民化跟喜闻乐见，每个人都爱听相声，每个人都听得懂相声，但是这个职业内部对大家来说又如此的神秘，这个是任何一个行业都没有的。有的行业是你看似接触不到，但是你能理解他里面的事儿，有的行业是你能理解他里面的事儿，但是你接触不到。

（相声）这个工作就很奇怪，就是你全了解，你又认为极其高深，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写这里面的事儿，写完了可能也没有人能演，这就是很有意思。今天你看我们打开网络，打开公众媒体，你看聊相声，大家在聊相声本身吗？没有人聊相声作品，聊本身，聊的都是他们臆想的那些复杂的事儿。

原创话剧《福寿全》发布会现场

剧组合影

吕彦妮：人的好奇心会放在什么地方，你说这个有变化吗？你们也演了这么多年，原来大家的关注点和现在的关注点有变化吗？

阎鹤祥：没变化，可能会发酵很多东西。有了网络，有了自媒体，人们有了发声的机会，会发酵大家的一些想象，刺激到大家的想象，所以通过这个戏，我也是希望让大家能真正回归相声本身。

就跟发布会上我跟黄盈导演说的似的，一切东西都是人的问题，这也是我的一些私心，我想告诉大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这就是一个人在干一个工作，一切东西都是人性的东西。

那么多所谓的规矩，那么多所谓的传统，有没有？是有，但是大家没有必要把那个东西对这个行业笼罩得那么大。我们先看看人，一切都是人性上的事儿，为了活着嘛，就像这个戏里面我们经常说一句话，无非就是为了活着，一切规矩，传统，起根儿上也是为了活着。

原创话剧《福寿全》发布会现场

演员阎鹤祥和导演黄盈

03 活着的反义词是什么？

吕彦妮：活着难吗？

阎鹤祥：难啊，活着太难了。

吕彦妮：你现在觉得活着难在哪里？

阎鹤祥：活着难就是尊重自己很难，赢得别人的尊重可能没那么难，活得很好也没那么难，自己尊重自己很难。

吕彦妮：你还没有完全得到吗？

阎鹤祥：没有，太没有了，你自己心里永远有一个标准，然后你这辈子能不能达到你自己心里那个标准是最难的。

吕彦妮：你会觉得找到自己的问题，找到自己还可以有的进步的空间这件事情，在这个阶段变的比过去更难了吗，当你有越来越多的拥趸跟拥护者的时候？

阎鹤祥：那倒没有，可能因为岁数大了，看的东西也多了。就跟我师父说的那句话似的，夸你的别信，骂你的也别听。

其实凡是夸你的人跟骂你的人可能都带一些不全面性跟片面性，我觉得舞台实践机会多了就会这样，你更清醒自己究竟哪儿好，哪儿不好，基本自己心里都明白。哪怕有时候装一下，不愿意说或者不愿意承认，但你自己心里知道，不会听太多别人对你的一些看法。

原创话剧《福寿全》排练剧照

吕彦妮：你觉得你还能说得，演得更好吗？

阎鹤祥：我希望会。但是越往后越是个瓶颈，因为你的一些习惯，然后心理，智力，体力，可能也不如特别年轻那会儿了。我还是一直认为，最好的岁数是三十多岁上下的时候。

吕彦妮：你三十多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啊？

阎鹤祥：就每天说相声啊！那个时候磨炼出来的东西还是受用一生的。越往后，我们这行最明显的就是你记性不行了，我记忆力减退极快，这个真的影响你业务。

吕彦妮：可是我觉得岁数大了，你的累积多了，阅历多了，那些你也能够判断哪一个是可用的，哪些是不可用的。

阎鹤祥：是，那些是多，但是你也会失去很多嘛。比如你纠错的能力，调整的能力，包括很多毛病可能有时候时间长了，可能越不容易改，也都是有利有弊吧，所以就扬长避短呗。

吕彦妮：你说你这种，一定要像一条射线一样，每天杀出去的人，现在每天都按照一样的轨迹，能适应吗？

阎鹤祥：还是话剧里人那句话，我们得活着啊。

吕彦妮：你到底想怎么活着？

阎鹤祥：能活着就不易了，没想怎么活着。

吕彦妮：活着的反义词是什么？

阎鹤祥：活着哪有反义词啊？活着就是，活着反义词是苟活吧，我认为，苟且偷生。

吕彦妮：那笑的反义词是什么？

阎鹤祥：悲伤，愤怒，哭，都是笑的反义词。

原创话剧《福寿全》排练剧照

图片摄影摄影：塔苏（排练剧照）

 王晓溪（发布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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