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到你的时候，你也梦到了我，可你为什么不对我说
《爱丽丝梦游仙境》宣传图片
舞蹈演员：杨睿琦
图片创作：Design Army
摄影：Ken Ngan
图片由香港芭蕾舞团提供
不思议的人，是有福的。
采访、撰文：吕彦妮
小暑沓来，失却有一阵的好睡眠终于一点点回到我的身体里了。不必夜夜东抓西挠地捱到天亮，常常是子夜刚过，困意便袭来，跌到枕头不消多时，已酣然。
只是依旧睡得不沉，梦境永远潮涌翻腾。
早就听说过，爱做梦的人大多是因为心思过敏，认清了，干脆就不再为此生愁，甘甘愿愿地由着潜意识里的自己下坠或升腾。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梦里的自己较醒来时的自己更加清楚该做什么，要去哪里。
我晃晃悠悠的时候，其实最当真。
所以很多年前初遇《爱丽丝梦游仙境》时我就没把她当作什么童话来看待，甚或我以为这就是最极致的一种「现实」。
《爱丽丝梦游仙境》舞台照
舞蹈演员：陈稚瑶
摄影：Conrad Dy-Liacco
图片由香港芭蕾舞团提供
兔子引小女孩进兔子洞的过程，俨然就是人在棉被里抱紧自己的那一瞬，闭上眼睛，想象有一列静悄悄的火车驶过雪地，停在你跟前，你迈腿上去，火车再开动，远方从此与天空连成一片。
这是关于进入梦境，我此刻的幻觉。
然后爱丽丝遇到了渡渡鸟、疯帽匠、柴郡猫、红桃王后……所有怪诞都是她内心的投射，善意或疑惑，交战或勇敢，软弱或野心。
你是你做过的所有梦的总和。
但梦里的我真的就是梦外的我吗？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这道题的难度堪比疯帽子一直在问爱丽丝的那一句：「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
根本没有永恒的正确答案。提问本身就是回答。
每一次提问时候的你自己，根本也不是上一次提问时的那个人了，即使问题的字面长得一模一样，那问题也在一万遍的重复中变得面目全非了。
「梦」与「自己」一样，是刻意追寻不得的，但每次你决定放手不管了，他又会蹦蹦跳跳着回到你身边。正如《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兔子。
一些日常中疲惫或无聊的瞬间，我偶尔会想起这个故事，那场景本身就像严肃的消遣。
直到有一天友告知我，近来香港芭蕾舞团排演了一版全新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线上播放，可以随时拿出来观赏，任意伸缩进度条，想从哪里看起，从哪里结束都没问题。
《爱丽丝梦游仙境》宣传图片
舞蹈演员：尊尼芬·斯纳
图片创作：Design Army
摄影：Ken Ngan
图片由香港芭蕾舞团提供
《爱丽丝梦游仙境》宣传图片
舞蹈演员：汪庆欣
图片创作：Design Army
摄影：Ken Ngan
图片由香港芭蕾舞团提供
说来也奇怪，我对这件事的兴致不在「芭蕾舞」或「爱丽丝」，我最乐此不疲地竟然是不断自由切换段落。
我一面为自己对「剧场演出」一事的过分失敬感到羞愧，一面又为可以拥有这种剪切的自由而庆幸。
人际交互方式在这十年间的不断演变，已经让我们熟知了更多的关系存在的可能。
「观演」首先被「隔离」的硬性要求阻断之后，创作者和观看者都在创造和适应着新的距离感。
《爱丽丝梦游仙境》舞台照
舞蹈演员：陈稚瑶和儿童舞蹈演员
摄影：Conrad Dy-Liacco
图片由香港芭蕾舞团提供
香港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卫承天先生，在与我的通信中也表达了他对当下现状的态度。
「有些艺术可以隔离时创作——画家可以绘画，作家可以写作，作曲家可以作曲。舞蹈在本质上是一种合作性的艺术形式，所以这次疫情给舞蹈团带来了特殊的挑战。但我很高兴地告诉大家，我们以体面，优雅和创造性的方式度过了难关。」
观众一时间不在场。但取而代之的是，在另外一个「场域」——网络世界里，观众可以时时刻刻在场。
「没有什么可以取代剧院里的特殊体验。当幕布升起时，舞蹈演員和观众之间有一种能量的交流—这永远都不会消失。然而，艺术家们总是能找到新的方式来与观众联结。今日，我们生活中的很多东西都是数字化的。因此，我们在寻找不寻常的方式来与观众进行数字联结——与在剧院中的方式非常不同。这些并不冲突——如果作品质量好，它们就会相互补充。」
香港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卫承天
说到此，我忽然想到一件小事。
4年前的夏天，也是差不多现在的时节，我在香港。
一个傍晚，不赶时间，优哉游哉搭地铁去看一场演出，当时外衣口袋里还揣着一本白先勇的《纽约客》，因为看得入神，坐过了站，又折返，左左右右地终于迷了途。加之穿了一双新凉鞋，半路磨破了脚，前往剧场的最后一程中，不得不在路边的药店买一盒创口贴，自救之后再继续行进。就这么跌跌撞撞的，终于进入了场地，但那一晚的演出太美妙了，映衬出奔赴的过程也是金灿灿的，迷惘和疼痛如今都忘记了。
艺术应该是镇痛剂。是时时刻刻的「最优解」。
《爱丽丝梦游仙境》舞台照
舞蹈演员（左起）：林昌沅、卡诺意
摄影：Conrad Dy-Liacco
图片由香港芭蕾舞团提供
附上一段卫承天先生与我的通信往来。
然后下一个夜晚来临时，我会再打开这场《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演出（对，拉大幕的人就是我自己），随我所欲地点中一段我自己喜欢的段落，作为去梦中的前奏。
然后待到爱丽丝遇见疯帽子先生的时候，我希望能，梦到自己，梦到你。
INTERVIEW
吕彦妮：1993-2017年，您曾先后出任纽泽西普林斯顿美国剧目芭蕾舞团、华盛顿芭蕾舞团艺术总监，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离开美国本土，并与香港芭蕾舞团结缘？
卫承天：香港芭蕾舞团是独一无二的——它是亚洲首屈一指的芭蕾舞团之一，也是最具前瞻性的。香港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政府和社会都给予了很多支持。我在华盛顿芭蕾舞团担任了17年的艺术总监，当时我正在寻找人生的新机遇，恰巧香港芭蕾舞团也似乎准备好迎接一个全新篇章。
卫承天工作照
图片由香港芭蕾舞团提供
吕彦妮：跨文化背景工作对您而言最大的挑战与困难是什么？您是如何克服的？
卫承天：过渡真的很顺利。在排练厅与舞蹈演員一起工作是一种乐趣，这方面的工作令我感到很舒服。与我在美国所习惯的非常不同，香港芭蕾舞团得到了香港政府如此多的支持，这方面对我也大有帮助。最大的挑战是如何通过芭蕾舞语言讲述香港故事。今年，我们首演了以香港60年代初为背景的《罗密欧＋朱丽叶》，我们还将会首演一个以1915年的香港为背景的《胡桃夹子》新版本，看到香港在我们的剧目中占有一席之地真是太好了。
舞蹈演员（左起）：董瑞雪、沈杰摄影：SWKit ，图片由香港芭蕾舞团提供
吕彦妮：您一直在追求更亲近当代大众的普世文化，您是如何将这样的理念融合进创作中的？
卫承天：芭蕾舞是一种柔韧的语言。 当然，它可以用来表达关于天鹅、王子和心碎而死的巴伐利亚女孩的故事，但它也可以用来表达我们今天的故事，告诉我们当代世界的可能性。通过融入我们周围世界的元素，人们可以与艺术产生联系，他们可以在艺术中看到自己。
吕彦妮：对您而言，什么样的作品算是成功的芭蕾舞作品？
卫承天：痛楚中带有美丽，同时剖析自我。
吕彦妮：在《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创作过程中，最让你兴奋与最让你感觉困难的地方是哪里？
卫承天：爱丽丝有最疯狂的冒险经历! 把这么多的想法塞进轻快的两个小时里，真是令人兴奋!
卫承天工作照
摄影: Calvin Sit
图片由香港芭蕾舞团提供
吕彦妮：《爱丽丝梦游仙境》取材自经典的童话故事，原作曾多次被改编为不同类型的剧场作品，您在芭蕾版本的演出编排上做了哪些新的尝试？
卫承天：我与太阳马戏团的设计师莉兹．凡达尔（Liz Vandal）合作，她有如此生动的想象力，芭蕾舞拥有了一种创造性的爆发力。在创作《爱丽丝梦游仙境》时，我有三个大目标———我想制作一部作品使它能够，1）帮助年轻观众爱上芭蕾舞；2）充满令人惊奇的、惊喜的、惊羡的舞蹈，让还没有孩子的成年人感到兴奋；3）挑战舞蹈演員，帮助他们达到个人最佳状态。
吕彦妮：在线下演出逐步恢复但演出市场还未完全回归正轨的过渡时期，您对线上演出未来发展的看法及规划是什么？
卫承天：香港芭蕾舞团将继续为舞台和线上制作作品。我们的优先事项将始终是现场表演——这是我们的DNA。但设想新的数字表达方式是令人兴奋的。
《爱丽丝梦游仙境》腾讯视频海报
吕彦妮：芭蕾舞给大众的印象是高雅的、需要一定欣赏门槛的，对于一部分观看芭蕾舞经验有限的观众，您有什么观赏建议对他们说？
卫承天：我的建议是，只需观看和享受，不用试图对作品进行过多的分析——只需享受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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