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廷信 || 唯独爱，羞于说出口
韦廷信，1990年生，福建霞浦人。诗作见《诗刊》《诗选刊》《诗潮》《诗歌月刊》《民族文学》等，入选《诗刊》社第36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土方法》。
韦廷信
诗十首
◎柴 刀
人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
会怕忘记身边的人
也怕子女忘记他们
他们会用一些奇怪的方式
来提醒自己的子女
我隔壁家的老李
听他女儿说
他常常一个人在客厅挥舞着柴刀
一开始以为他疯了
时间久了
发现这只是他常年作为一个伐木工
养成的习惯性动作
老李是靠一把柴刀养活了子女
如今退休了
仍继续挥刀
他多想让手中的刀也能开口说话
◎绳 子
在乡下人们常用的是绳子
每个人都有一条绳子
二蛋也有一条自己的准绳
能精确地量出自己走的每一步路
二蛋上山砍柴也用这绳子
杀猪的时候，也用它来五花大绑
二蛋犯错误的时候他爸拿来绳子绑他
把他绑在柱子上
有时还会拿鞭子抽打
他爸死掉的那天
他亲手拿来绳子
把他爸的棺材绑得结结实实
◎大朵大朵
老家的云大朵大朵的
山大片大片的，喝茶大碗大碗的
他们在这大吹大打，大摆筵席
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
唯独爱，羞于说出口
甚至是吝啬。甚至是慌张
农村人大都这样，生怕爱
一说出口便一文不值
◎再不敢打听家乡的人
有一次和二狗子闲聊时问到三叔公去哪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到地里干活了
后来我又打听阿季婆去哪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到地里干活了
我还想继续打听
二狗子撒腿就跑说也要赶紧下地干活了
多么赤诚的兄弟呀，一生热爱这片土地
回城后我妈说，你打听的那几个人半年前就死了
◎两个互不认识的人做着各自的事
我看到他和她擦肩而过
我们仨互不认识
很有可能，这就是一生了
许多有名的、没名的人都在做各自的事
彼此没有交集，做的事
也无关联。山谷里的野花开着
并不影响办公室里的香皂花散发香气
花永远分不清，诸多的赞美中哪个是真的
我在一个不大的地方活着
你的世界呢，辽阔还是狭窄
如果此时你刚好读到我的诗
亲爱的：我们变得有关
我们都活着。并穿过了不计其数的行尸走肉
◎法定年龄
我们经常活在大多数之中
有人说山上有虎，大多数人便止步不前
大多数人止步不前，山上便真的有了虎
虎已盘踞内心深处，牙尖爪利
大多数人说什么不能做，便不可去做
大多数人又说什么样的年龄就该做什么样的事
大多数人是天，天生天杀
大多数人是法，法不责众
我一生守法。到了法定上学年龄便去学堂
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便去礼堂
那到了法定死亡年龄呢？
该去哪儿，我心有戚戚
我身体的大部分部位说要
却总有一个部位说不，有时是手，有时是脚
◎草木灰
在田间地头不能运回利用的秸秆
多就地焚烧。火光四射处，滞留在人间的庸人
忧心忡忡，成了草木灰还有何用？
庸人自扰的，我奶奶心里却亮堂得很
小时候家穷，奶奶教我用草木灰刷牙
奶奶不说家穷，只说草木灰刷牙
可洁牙，除垢，治口臭
草木灰属碱性，还可让那些尖酸刻薄的话
产生中和。奶奶说，拯救地球这事她无能为力
只有一嘴草木灰去抵御那些能伤害到她的左邻右舍
他们经常会因为抢夺一块祖地，血口喷人
◎我怀念收信的日子
你能给我写信吗？说说门口
没有开的花
说说起风的时候它们的情话
你是那么的浪漫
后来却停止写信
你说你害怕一朵花开
怕撕裂的疼
怕突然钻出一个长着奇怪脑袋的春天
我们许久不联系
你可以写封信和我告白的，很有可能
我就答应了
◎列车穿过我的身体
列车穿过我的身体，无非是索取
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能到达一个目的地
我的胸怀是你要的大海，我的眼睛是冰天雪地
是绵延的雪村，甚至更北的，只有雪能抵达的地方
我的两肋生风，纷纷扬扬的雪花
包围着我，就如我的胃包罗万象
最后把我的骨头给被打穿的隧洞、盘山道、高架桥
给那些缺少铮铮铁骨的人
◎炼化天上的云朵
在炼化完手上的钢铁和石油后
他开始往山顶走
山顶有一亭子曰修仙亭
他静坐亭中
任凭云朵进出身体
他把身体里的雄狮、猛虎
难啃的骨头、坚硬的兽壳
把那脊梁之上的血与泪
通通炼化。让身体对外部的敌意有更清晰的警觉
让难以言状的状变得掷地有声
冬雷夏雨后，在那些美好的清晨与夜晚
他掏出一只只云兽
去找那些已是陌路的人
曾有多少至爱
此刻就有多少只云兽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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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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