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剑近作十首 || 创世纪
阿 剑
简 介 阿剑，70后，浙江衢州人，从事国企管理。小说诗歌散文作品见于各刊及选本，获奖若干。出版诗合集《无见地》。一见之地编委。
阿 剑
诗十首
橘 子
你们写一写桌上的橘子吧
——梁晓明
你，你们火红的南方小心脏
在桌上安静。我是残损的另一颗。
更多的火在窗外，密林间跳动。
从高原、丘陵、平地，下河入海，
沿途点燃，四野八乡的丰收日。
“放弃深固难徙的习性，
究竟为何？”——四千年炽烈清凉，
一条路，甘苦纷呈，从楚越到天空
最后的余晖。到一张木头桌子。
而你，你们安静，宛如经年
汗水丰饶，大旱相食
坠落田间或堂皇于市场卖柑者的腐烂
都旋转于此刻内心的颜色；也把屋内空气，
纷繁的黄族人群，暮色街道，城市
与整个世界轻微旋动。
“——多美啊，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这完美即死亡。”
我寻找同频的心跳。或寂静。
此生无非是要去解决
一只橘子。掰开，咀嚼，吞咽，
榨取最后的酸与甜。此生无非是要创造
一张桌子，——没有你，你们；一个世界，
拥有，然后消失了
火焰般的心跳。就像多年以后，
橘子灿烂，落日浑圆，
谁信手解决了我这一颗。
红石滩
海水也有骨头。海水
拍得我生疼。
礁石上，海水也拍着倦意
与缠绵的教义——
日夜苦诵，哪管你有什么情义——
夕阳焚烧海与天空后
红卵石点缀滩头
像穷和尚们倾其一生，只有
这么点舍利。
吃水记
吃掉湖边这块礁石，潮水般
一小口，一小口吞噬
吃掉那三只黑背石斑鱼，细长的
太阳黑子，吃掉
水边的松柏，毛栗子林，满山落叶
一块异乡石头般掠过的苍鹰
吃掉那无人的空山，坡上几幢新楼房
晒着祖父的蓝布衫，吃掉晒谷场上
乡间巴士和外地牌照轿车
吃掉那无人
吃掉整个九龙湖亿万吨水吧
青铜的山峦，一条被水电站拦截的
唐朝水路，和淹没的孝子墓。吃掉
湖水中的天空，风与水
阳光照耀下秋天的苦辛
也请吃掉你中年破绽百出的胃
暖 秋
行走十月，你天生体寒者的战栗
仍像正午浓荫处虫鸣
祖传曲调都已变凉，雨水洗白的稻草
稻田里孤立的犁铧与收割机，阳光
并不点燃它们
——耕牛哪儿去了？
收割后，大地的语言哪儿去了？
秋天有多好，流水有声响
仿佛隐疾随时可以消除
两只黄蛱蝶在机耕路上
交尾，仿佛再不需要
宽袍广袖的歌舞或悲戚
你驻足，屏息——你是蝴蝶
其中更裸袒的一只，也是
委弃道途的长袍。这个秋天你需要
阳光，有体温的汉语，干草堆
秋 山
秋山深深浅浅的碗
盛满落叶，野火逐一点燃。
执火者慢慢走到山的那边。
村庄鲜艳，红旗是最新的语言，
文化礼堂门口铠亮的奔驰车也是。
你拖着旧行李，打开车门，
轰鸣声像是井里回荡的新鲜水滴。
闲田间，一匹灰鼻子的白马
不知怎的就站在那里。
在无需奔跑的江南，
它黑色的四蹄多像
我们余温尚存的旧日子。
我与马对视。
我干燥的唇舌，小口舔舐，
突然就有了一口吞下这漫天无际灰烬的胃口。
茅家埠
离西湖总有半米，哪怕我残损的手掌
浸入水里。那斯人，雨巷中出走，
湖边醉酒，写诗，被丁香和敌寇欺侮半生。
另一个醉酒的男人，扬起抽打名马与美人的鞭子
死成一个烈士。在茅家埠，我寻到第三个男人，
丝绸一般焚毁的男人。我多幸运我的茅家埠
池塘夏草，郭庄俨然，再力花茁壮，
远处保俶塔像遥不可及的昔日爱人。我多欣喜
我的茅家埠，身边酒鬼憨态可掬，环顾天下几无恶人。
旧码头，走丢了外地香客，第四个男人
弃舟登岸，徒步去往天竺。
月中回首，那人有我一样的青白面孔。
看 水
一夜风紧，江面逆流如
竖排左行的旧书。众水喧哗，
那么多注解，每滴水都有无法诠释的命。
一只麻雀因风停在空中，
像迟迟无法点下的句读。
我想我已足够衰老，四十年执身如笔，
写下大地上荒唐墨迹。句子散落，
寻不到书页，不如石室堰的石头，
咬住满江汉字，一身清白。
三只居住沙汀上的白鹭，如后朝的羊毫，
盘旋许久，等着落笔写下
满江风水，一页春秋。
欢爱之后
一夜欢爱，太阳在云层深处，
它的存在如此稀薄。积雨云迟迟未落下
豁免的雨滴。长街辽阔，风轻脚走过
半合的卷拉门店面。一个男人
十月的内心，落满悬铃木与银杏。
此刻，江湖很远，城市喧响
被云层重重包裹。他脚步一点点触摸
水泥，柏油，橡胶，钢铁，想起
半米之下，就是生长过水稻与棉花的泥土。
汽车尾气中，依稀有水田蒸腾的气息。
他蹲下来，寻觅。马路牙子旁。
一朵黄色的小花，阳光般疲惫。
他们彼此观照。细碎的，尘土的花，
与灰白头发的中年男人。在楼群
与车流之间。世界其它部分的存在
如此稀薄。——哦，雨滴！
创世纪（戏作）
A开始尖锐，B已经湿润，
阳清阴浊从此分野。
浑沌如鸡子，天高地厚。
C与D的契合需交换酒杯与唾液。
干杯！仇敌与爱人都在信义之间。
而E与F的拥抱，是古老的盟约，
野火点燃旷野，最老的海水
拍击完整的崖石，蜷曲如G，敞开如H。
需手抟，需引绳于泥中，
在直捷的I与勾回的J，
敲击浑圆的陶罐像深夜归人，K，KK！
此刻，四野延绵如L，无人应答，
雾中有物攀爬如M，或N。指南车何在？
有人瞠目如O，手指如P，结舌如Q，
有人搭弓如R，扭曲如S，
有人化作T型鸟身，衔石填海，
或翕张成U与V。有人以额相触，
遂天地倾覆，九洲淹没，
四柱擎天逐一断裂
如W，X，Y……
——而谁持五色石以补阙？
战火，终将熄灭。
河流，堵不如疏。
大水汤汤，写下一个几字，
终归于海。渴欲追日的汉子化身为林。
大地安眠如Z。
高铁上
谋杀正在进行，或已结束。凶手
是谁？餐车乘务员制服下高耸的胸脯代表无辜，
一个老头黏稠的目光紧随不放，网游少年的左脚
伸进前排男人的盒饭，喝星冰乐女人打着手机
用家乡话或某国语言大声诅咒罪恶。
这节车厢都是温驯人类，没有凶手也没有
死者，下节车厢装满仅剩的动物更不可能
蓄谋屠戮。它们，穿三件套的长颈鹿和
趿着拖鞋的非洲象，看环球时报的老虎，
刷抖音的黑猩猩。乌鸦与鸽子
在密闭的空间来回游荡。其它车厢
究竟有些什么？无人知道但我们明白
谋杀正在进行，或已结束，至少广播
反复通知。乘警来回走动，检查户口与财产证明，
隐密消息在人群中传递，又一再被否认，最后我们只能
看看左边窗外的暴雨、洪水，和右边的大火，
看车厢内沉默的大多数，看那个男孩
竖在窗台上的硬币依旧保持直立。——我们知道什么？
我们坐在自己的位置，捏紧餐刀。
相信前方，相信铁轨雪亮。
相信谋杀正在进行或已结束。而凶手与死者未明。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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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委近作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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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 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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