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去火星，而我只想爱你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海报

这是一个很多人都在教你怎么尽快找到独立存在的姿势、怎么界限分明地与周遭相处、怎么避免让伤害波及到自己的世界。 个体即孤岛，亦即孤独星球。 飞驰在时空中，哪怕一点点摩擦都有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相互作用，撞击，甚或双双爆炸毁灭……所以想要存活下去，最安全的方式就是各自遵循既有轨道，严密相信计算和概率，莫要做自己不该做的事，若有半点活络心思，仅靠想象虚拟一番即可…… 但就这样度过无垠的现实，该有多么无趣？ 是因为以上种种的现实和思虑，一个叫庄一的34岁的男人，写了这部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 当一个人想创作出哪怕一两句世上唯他拥有的句子，当他想抵抗被未来越来越多的粗暴算法所取代且未来实际上已经近在咫尺了，而他手中只有一支笔的时候，他别无选择。

所有人都想去火星，而我只想爱你

采访、撰文：吕彦妮

我并不敢跟谁打保票说我在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中解读出来的东西，与大家都一样。

或许这也是这部作品的有趣之处吧。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剧照

剧照摄影：何脑斯@当时照相馆，下同

实话实说，在剧场里第一次围观合成彩排时，我曾有过短暂的迷惑期。

一艘飞船在太阳系之外游弋，为寻找下一个人类宜居地而不懈前行。飞船女指挥官没有在规定的时间段内被唤醒，因此遇到了飞船上另外一位按时「醒」来的科学家。女指挥官刚毅理性不容质疑，科学家则戏谑顽劣自由浪漫。

这是一桩概率下极低的突发事件，两个人本来彼此不对付。这下不仅遇到了，还不得不一同面对一个课题：一段又一段来自莫名波段的音乐旋律不停出现在女指挥官的脑中，她想知道这是否是指引她前往下一个宜居星球的线索，于是进入了科学家设计的声波记忆装置中，得以在音乐中被带回遥远的过去。

然后，他们被一种强烈的「相似性」所击中，人类的繁复记忆和幽谧情感在浓缩了的时间里，高强度地贯穿过了他们的身心，但时间有限，规则也严苛，没一个选择看起来都事关重大，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剧照

 他们逐渐意识到，如若跟随自由意志，坠入爱中，便是违抗概率算法的指定，飞船会脱轨，消散在茫茫宇宙中，便也再不可能找到人类延续生存的下一颗星球了。

事情就此朝着他们都未曾设想过的方向发展。故事的曲折和反转也几乎一直绵延到最后一首歌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却也不是最终的尘埃落定。

《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就是这样，很像一团难缠的火焰。我在当下，就连想要复述完这个故事，都感觉耗掉了不少的精神。初次观看时的眩晕感，想必身在更远一点的你，便也能有所感知了罢。

可我依旧会说这是一部「值得」的作品，因为他满腾腾的生命力。元气淋漓。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剧照

贯穿全剧的九首王洛宾的歌，固然是一剂无法绕开的强音。

从剧场出来的时候，我满脑子被那些熟悉的旋律缭绕。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就算此刻敲出这些文字，也还是会在心里禁不住吟唱起来。

这种好感觉在于，你会发现你真的还都记得。这些歌，就像你从有记忆以来她们就在那里了，后来你确实没有再想起她们，但她们从未远去。

在一些特定的时候，记忆会像一根火柴被划燃，就是这样，过去就全都回来了。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剧照

我在剧场坐着的时候就一直想在，庄一——这个戏的编剧和导演，他该是多浪漫的一个人。但他又不是让这情愫无节制泛滥的一个人，他眼睛还懂看着天空，而且他不写大团圆的美好结局。他一定知道组成生活本质的必然结构中不可或缺的是告别、残缺、隐瞒还有虚空。

第二天上午，我们聊了一会儿天。我和庄一。

在等着他的时候，我很偶然地看到了一组祝融在火星上最新拍下回传到地球的照片，皆是彼处的地貌，有的像一大块软绵绵的奶盖，有的晶莹，有的坚硬。

然后我问庄一，去火星和拥有一段爱，你想要哪个。他说他要后者。我技术性地反驳了他一下，其实我心里也很认同他的选择。

珍贵的事情大约总是罕见的，只是偶尔会发生。就好像宇宙本身，大多时候都是黑的，但偶尔会发光。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剧照

INTERVIEW

吕彦妮：你怎么看待人工智能？

庄一：我想我会拥抱人工智能。我对它有一种乐观的悲观在。作为创作者，如果只看作品的话，总有一天（创作）会被人工智能取代的……可能我们终于是打不过人工智能的，这有点无解。

吕彦妮：所以对此，你的选择是？

庄一：就努力奋战到最后一刻吧，尽量做不太能被算法取代的东西。我的理性判断是（人类创作）会被（人工智能）取代，但是这也取决于未来我们跟艺术的关系是什么。总之，能创作更多跟时代有紧密联系的作品，还是比较有机会生存得久一点的。

吕彦妮：科幻是虚幻的吗？

庄一：不，科幻也是一种现实主义。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排练花絮

吕彦妮：在创作中，把王洛宾和他的歌带入太空中，这个行为本身对你而言的意义是？

庄一：因为我要做这个剧，我爸妈就很兴奋，他们很喜欢王洛宾的歌，那是他们那个年代释放感情的出口。我之前很不了解，我就反思自己为什么会不理解他们的兴奋，最后我找到答案了，可能因为我没有真正把他们当成拥有完整情感世界的人。

吕彦妮：你有信心，这些歌还能打动当下的人吗？

庄一：是会有这样的顾虑。王洛宾的歌，对我们的父辈来说，在那个时候给他们带来的感动，跟我们现在被疲劳轰炸了N轮各种音乐形式——抖音化、定制、AI生成……这样的设定是不一样。你现在听王洛宾，就像本来你口味越来越重，忽然来了一个特别淡的东西，但里面有无数地回味，你就吃不出来了。这是一种我们和我们的文脉之间的隔阂。所以我们会越来越轻易感到孤独，越来越走到一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地方了，越来越丢掉自己的身份感。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排练花絮

吕彦妮：所以，写作这个戏，你有想要把过去和现在、未来之间打上结，或者缝合起来的意志？

庄一：有的，想要重新建立跟过去、跟自己所成长的地方或者跟上一辈、上上辈的人之间质朴的情感联系——这个现在越来越不被重视，越来越被当作是一种落后的累赘，就扔在垃圾堆里了。

吕彦妮：我在听到「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的时候特别感动，感动于这种直接，我就想到，现在总有人教育我们，在关系里要欲擒故纵、要审慎、要独立，不要依靠别人，这些割裂让我们不再会这样地肆意去表达了吧。然后很多问题解决不了，我们就向外求索，势必会最终追寻到宇宙中去……你怎么看这些？

庄一：这个戏里的女主角，她就是像你说的这样的人，她需要找到一个让自己特别有目标的事情，然后绝对不能出错，她在给自己找这种超大的价值实现的时候，就有点迷失了。她不敢活在现实里，她必须活在一个永远的想象和追寻中，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排练花絮

吕彦妮：你是用什么来确认你的存在的呢？

庄一：我用努力去做别人不太能复制的事情来印证我自己的存在。所以创作者的high点其实都是要把自己当造物主，我的high点也是这样。

吕彦妮：如果让你来选，上火星和可以得到非常非常纯粹、美好的爱，你会选哪个？

庄一：还是第二个吧，上火星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的激动可能就是瞬时的，然后曲线就变平了，但我觉得，得到一个美好纯粹的爱的话，两个人可以有无数的冒险，很平常的东西也可以去冒险。

吕彦妮：找到「自我」跟找到「爱」哪一个更难呢？

庄一：这两个是一体的。因为爱丢失了自己，那可能也不是真的爱。在爱面前，「自己」不「自己」其实也不那么重要，原来的「自我」可能只是一个想象中的固化概念。因为坚持「自我」而破灭的爱也不是真正的爱。「自我」和「爱」应该都是流动的，互相综合起来，才会是一个最好的状态。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排练花絮

吕彦妮：庄一是你的本名吗？

庄一：是，我爸给我起的，觉得这样简单容易记。确实，容易记是一个蛮好的社交资本，大家不会忘记你的名字，还挺感激他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的。我还蛮像这个名字的。「一」本身是变化很多的。如果是一个很实的数字，比如说庄六，这个「六」就很实了。

吕彦妮：哎，庄六听起来很诙谐很喜剧啊，「庄一」太严肃了！

庄一：我的人生也不能都是喜剧啊，所以庄六也不太行。

吕彦妮：喜剧不好吗？

庄一：我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在别人看是喜剧，那就完蛋了，哈哈哈哈哈！我可以自己过得是喜剧，但演喜剧的那个人，本身都是悲剧。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导演，庄一

吕彦妮：你会在生命的某一个阶段，觉得其实自己不过就是普通人嘛，当你知道这个之后，你接受吗？

庄一：目前我还拒绝认同（我是普通人）这件事。因为所有人给我的反馈，我还是一个怪咖，没有那么地正常。

吕彦妮：你怎么理解浪漫？

庄一：浪漫就是放弃了自己原先定下的规则。你以为事情应该这样，你必须这样，TA必须那样，结果是那些条条框框你都不要了，你说没关系，本來不可以，但只要是TA，就可以。这就是浪漫。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2514》剧照

编辑：徐弋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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