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东《追忆——二百七十三、年节的脚步》
第五编
插队三年——穿行于城乡，我的心路历程
第十一部、回家的路
二百七十三、年节的脚步
尽管前一天搞得我很疲惫，但第二天一大早我照样早起，感觉还是在上高中，一切都没有变样儿。
在屋门口，我仰望梨树，枝杈挺拔而有力，直指无风清澈的蓝天。
我希望1975年虎年，照样迎来一个酥梨大丰收！
母亲也照样早起，为了我归来，照样又做出一大锅香气四溢的葱花拌汤。
我的印象，每到腊月里，母亲都是心急火燎的。对于此，就搞得我年年心烦，就是个办年货、打扫卫生之类，为什么总搞得自己精疲力尽呢？
不过，几十年后今天，我总算理解了母亲。
回想那时，一旦进入腊月，为了祈求上苍来年保佑全家，母亲都无比虔诚，严格恪守一切古老习俗，才不管什么“破四旧、立四新”。但家里其他人（包括父亲）却根本不懂这些，完全不主动配合母亲。
母亲先是必须让家人喝上腊八粥。
俗语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在那北方滴水成冰、寒冷到极致的时刻，一大早母亲忙碌一番，看着全家人都端着一碗碗营养丰富、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又解决饥饿，又健康养生（俗称佛粥、福寿粥、福德粥，用糯米、红小豆、枣子、栗子、花生、白果、莲子、百合、桂圆、龙眼肉、蜜饯等熬制而成，加蔗糖，冬季食用确能增福增寿）——母亲非常欣慰。
然后，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则迎来新年第一个重要日子，敬神祭灶。
于是母亲必须要求全家大人孩子都吃麻糖，象征甜甜蜜蜜、恭送灶王爷上天面见玉皇大帝“演好事”以祈福赐寿。
紧接着，腊月二十四扫晦气除穷运日子来临，终于实质性的、迎新年最繁重的家务劳动开始。
如若家里犄角旮栏没有顾及到，让三尸神趁机有了作乱之时、附体之机，那新一年家里必不得安宁，充满晦气，穷运绵绵。
——其典故是：
三尸神像影子一样，跟随人行踪，喜阿谀奉承，搬弄是非，经常在玉帝面前造谣生事，把人间描述得丑陋不堪。
久而久之，在玉皇大帝的印象中人间简直就是个充满罪恶的肮脏世界。
一次三尸神密报人间在诅咒天帝，想谋反天庭。
玉皇大帝大怒，降旨迅速察明人间犯乱之事，凡怨忿诸神、亵读神灵的人家，将其罪行书于屋檐下。再让蜘蛛张网遮掩以作记号。
然后玉皇太帝又命王灵官于除夕之夜下界，凡遇作有记号人家，满门斩杀，一个不留。
三尸神见此计即将得逞，乘隙飞下凡界，不管青红皂白恶狠狠地在每一户人家屋檐墙角做上记号，好让王灵官来个斩尽杀绝。
正当三尸神作恶，灶君发觉了他行踪，大惊失色，急忙找来各家灶王爷商量对策。于是，想出一个好办法，从腊月二十三日送灶之日起，到除夕接灶前，每户人家必须把房屋打扫干净，哪户不清洁，灶王爷就拒不进宅。
大家遵灶王爷升天前的嘱咐，清扫尘土，掸去蛛网，擦净门窗，把宅院打扫得焕然一新。
等王灵官除夕奉旨下界查看时，发现家家户户窗明几净，灯火辉煌，人们团聚欢乐，人间美好无比。
王灵官找不到表明劣迹的记号，心中奇怪，便赶回天上将人间祥和安乐、祈求新年如意的情况禀告玉皇大帝。
玉皇大帝听后大为震动，降旨拘押三尸神，下令掌嘴三百，永拘天牢。
为了感激灶王爷除难消灾、赐福张祥，所以民间扫尘总在送灶后开始，一直忙到大年夜。
在道教《太上三尸中经》也说：上尸名彭倨，在人头中；中尸名彭质，在人腹中；下尸名彭矫，在人足中。”
又说，每逢庚申那天，他们便上天去向天帝陈说人的罪恶；
但只要人们在这天晚上通宵不眠，便可避免，叫做守庚申……
由于口口相传以上这些，母亲当然暗暗精神格外紧张。
我的印象，打扫完家，从腊月二十五开始，一直到大年三十，母亲又开始从早到晚围着锅台转，至少要油炸豆腐10斤、油炸土豆块五斤、炸猪肉牛肉丸子各五斤、做烧肉五斤、油炸小酥肉二斤、油炸带鱼段五斤、蒸馒头20斤等（偶尔在老屋翻出母亲当年一个红旗本，上面都记这些）。
是的，要备足全家七口人整整一个正月的一日三餐；桩桩件件事情都要赶上点儿、不能耽误时辰。
父亲总是忙工作，又是当兵出身，完全缺失传统文化教育，全凭母亲一个人扛，不着急上火才怪呢！
年年如此，每到腊月里，母亲都累得呼哧呼哧喘气。
同样，大妹妹也神色执着，积极配合母亲，累得呼哧呼哧喘气（今天，父母已经都不在了，兄弟姊妹各过各的，但我要永远铭记大妹妹，做为母亲的得力助手，为这个家付出的辛劳）。
再回头看，腊月二十五那一天，我在门外雨棚下厨房砖炉子、提起烧开的茶壶灌暖壶，发现新换了一把暖壶，稳稳当当蹲在地上——那个竹壳暖壶实在是用的时间太久远了！
父亲起床照旧军人一般、挺胸撅肚、站到院里，毫无顾忌大声清嗓子吐痰，然后慢条斯理开始做自己诸如上厕所、刷牙洗脸等事宜，办完这些也就到了早饭时间。吃过早饭，父亲忙忙骑上新买的，在阳光下铃铛闪闪发光的飞鸽牌前后撑闸自行车上班去了。
父亲要到大年三十晚上，才能放假过年。
我还是起床第一件事情去倒尿盆。
想着我不在家，大妹妹在山机技校住校也不在家，只剩年龄还小的大弟弟、二妹妹做这事情，我有些内疚。我决计在家住的日子、一次也不用弟弟妹妹倒尿盆！
是的，在那时一家几个孩子，当老大的——无论是做大哥哥的还是做大姐姐的——都是呵护弟妹，为大人分忧的心态。
按照古老习俗有钱没钱，剃头过年，我早饭后带着理发和采购两项任务，准备出屋门。
同一时间，母亲安排放假回家的大妹妹配合自己，挪箱子移柜子犄角旮旯用扫炕笤帚疙瘩扫地，用临时绑在长竹竿上的鸡毛掸子，一寸一寸掸过墙面和顶棚……
母亲和大妹妹都是用一块羊肚手巾扎在头上。
整整一天时间，母亲上手的同时还指挥大妹妹、大弟弟、二妹妹擦玻璃，擦门框门板，擦积攒了一年平常根本顾及不到的家里任何地方的灰尘。
那一天，母亲的计划就是彻底打扫房间。里间屋、外间屋、厨房、小院院、屋门外凉棚下临时厨房等都要彻底清扫、擦抹干净！
母亲所在单位坝陵桥公社，由于职工主体女职工多，领导充分考虑这一点，就开始轮值班，其他职工点个卯回家一直到大年三十。
母亲是出纳员，干工作利索，几天以前就已经提前给大家发放了下一个月的工资。由于去上班很近（在裕德里巷子内不过100米），母亲去一趟马上就转回来开始忙。
我那时根本不理解古老中国具体年终岁末终大搞卫生文化的深厚底蕴，不过，终于在几十年后今天，略知了一二，亦不算晚。
《吕览法》称：“岁除日，击鼓驱疠疫鬼，谓之逐除，亦曰木难。”
唐代扫年之风盛行。宋·吴自牧《梦粱录》记载：
“十二月尽，俗云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夜，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以祈新岁之安。”清•顾禄《清嘉录.十二月.打埃尘》：“腊将残，择宪书（指历书）宜扫舍宇日，去庭户尘秽，或有在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及二十七日者，俗呼打埃尘。”
清•蔡云诗《吴俞欠》诗曰：
“茅舍春回事事欢，屋尘收拾号除残。”
春节前家家户户大扫除，为了大吉大利过大年，为了大吉大利过新的一年！
母亲早就看出来指靠不上我，就安排我做其它事情，把我支出家门！（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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