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达2020年选 || 你纯洁的疯狂令人窒息
吕 达
简 介 吕达，女，1989年生于安徽太湖。曾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伊甸园纪事》。
吕 达
诗十二首
是好的
清晨送走了黑夜是好的
清晨又会过去也是好的
田间的菜蔬是好的
菜蔬之间的杂草也是好的
房舍是好的
房舍上一日三次升起的炊烟也是好的
树木是好的
树木在春天时是好的在秋天时也是好的
天地之间那躯肉身是好的
那躯肉身是一把尘土被你捧在手心是好的
眼睛是好的鼻子是好的嘴巴是好的
那颗心爱着我是好的
28.9.2020
致弗罗斯特
我们再也不哭了，老兄。
我们失去了镰刀、锄头和谷仓
我们验证了眼泪不能结出粮食
山顶没有积雪
黑夜在我们身上沉重
生活把我们掰成了几瓣
我们再也不哭了。
我们再也不笑了，老兄。
我们计算成本和得失
被无用的语言反复屠戮
如今，我们知道幸福并不存在
面对嘲弄和流徙，我们顺从
我们再也不笑了。
但我们祈祷，跪在这里
26. 8.2020
参孙和大利拉
我的一生是在迦萨结束的
是从在梭烈谷看见你——
短头发的大利拉伊始
从大海到高山
云层快速地移动
我的心也被你这不洁的女子牵引
纵使你三次诓哄我
三次出卖我
三次置我于将死之地
但每当我的头枕在
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双大腿上
哪怕饶恕你七十七次我也愿意
人间所有故事的女主人公总是独有才具：
美貌、美德、琴棋书画、精于外语
甚至女工也可算为其一
但你只需一双玉膝让我躺下
我就会向你倾诉
然后沉沉睡去
无梦惊扰
直到我的双眼被挖
直到我的发绺重新长出
城门被我连根拔起
直到我们都因此而丧了性命
17.8.2020
疯狂的月亮
唯有你爱得直白，甚至毫无保留
对你而言爱意味着回到黑暗之初
纵使等待与分离也无法消磨
你的耐心无与伦比
缓步走向无垠的夜空
你的孤独也是我们的囹圄
若不是你，星辰千颗于我们何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你绕着圈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纯洁的疯狂令人窒息
谁不曾为你着迷，谁就不曾年轻
谁不再听你歌唱，谁就已经老去
19. 6.2020
清 晨
新丧之后的一天早上
我们听见一只老狗的哀嚎
“那是什么？”
“一只老狗。”
“她怎么了？”
“像是在哭。”
“她在哭什么？”
“像是失去了什么，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我从没听过狗像那样哭。”
“是啊。我也是头一次。”
“她要哭多久？”
“她很快会忘记的。”
“真好。要是人的记忆也短一些就好了。”
“是啊。但那只针对痛苦。”
“虽然事实完全相反。”
“她哭得我心里难受……”
“嗯，她好像在替我们哭一样……”
5.3.2020
弗罗斯特
有人毕生所求不过一张安稳书桌
有人终生所愿乃是耕种一块自己的田地
在纸页和土地上劳作
是人类最后的心愿
你从一开始就实现了
拜明智还是洒脱所赐
你守着农场却拥有整个世界
当然还有那么多被人深深忽略的部分
有人凭天赋完成使命
有人借努力塑造人生
你笑而不语，骑马看黑夜之心
你的眼点亮过我们的眼
9.12.2020
人类简史
你把大地交给我们
我们让大地受伤了
你把天空交给我们
我们让天空变暗了
你把河流交给我们
我们改变了它的流向
你把青山交给我们
我们肢解了它
然后在上面盖起了高楼
你把动物交给我们
我们偷换了它们的功用
你把太阳交给我们
我们受启发明了武器
你把月亮交给我们
我们用电使之蒙羞
你把智慧给了我们
我们反将了你一军
你把爱给了我们
我们以为那是智慧
于是我们赢了
看起来是这样
29.1.2020
天 空
忍受着内心渴望的煎熬，我们
穿越生活，脚步深沉
偶尔抬起头，天空
亲爱的天空就在我们头顶
但很快，我们收回疲惫的目光
然后，沉入更深的哀伤:
那里什么都没有
却已经足够
曾经，对这个世界
我也感到有许多话想说
小河在庄稼地上方流淌
山峦在远方发出青色的光芒
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更诱人
在想象中
音乐是一剂良药
那时我们躺在草地上
我感到我像一支轻快的牧歌
头上是天空
身下也是天空
就连我转过身
你也是天空
——你那么蓝，沉默如露水
而后来，乐声止息牛羊归栏
陈旧的暮色笼罩 ，但
在想象中
仍然没有任何事物超过你
16. 6.2020
致哈代
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不谙世事的年代
但有的感情并不是一见钟情般浓烈
甚至你都意识不到
他不会激动你的心
只是时过多年
当你背负过尘世的重担
又将它卸下之后
你突然就安静下来读他
缓慢而反复地
你感受到他的呼吸与你的
如此契合
如此温柔又如此痛苦
你惊讶于一颗肉心如何能告诉你如此之多
以至于一提到他的名字
你的内心就会涌出泉水
将一切人世的杂质淹没
17.8.2020
更好的人生
我们不再浪费时间了。前人慢
用一生的时间煮一壶茶、陪一个人
犯错，漫步，抬头看天
我们想走得更快，为了更好的人生
我们不再爱了。前人爱得太多
我们站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自诩熟谙人类的全部脆弱
我们不再哭了。前人哭得太多
而我们嘲笑痛苦暗暗发誓想要我们流泪
犹如吩咐岩石涌出泉水
我们不再潦倒了。前人面带菜色
天黑之后就做起有关功名的美梦
而我们规划了良田
发明了新闻
在城市中心建造了酒吧
我们感到内心舒畅，相信生活需要一点点谎言
我们不再犯错，漫步，抬头看天
消耗一生，或是一天
为了更好的人生。
29.8.2020
Lethe
愿我如清水
日夜流淌
愿我的双手洁白
最后一次
捧起你清澈的一生
林烟升腾，弦乐重奏
愿我流泪如河
淹没所有来不及的悔恨
与哀痛的人再同哭一场吧
然后就忘记：
我们已经度过了火山般的一天
3.2.2020
沉默年
1
不能说你不曾拥有过
在这黑夜将临的时刻
火焰的灰烬盘踞在眼窝深潭
你面带倦色，比早晨更丑一点
人生刚刚走过一段清露欲滴的田野
步入中段前你还不懂得盘点收成的乐趣
你没法起身去清扫
好像才经历过一场令人精疲力竭的战事
火星将燃尽，暂时
你也不想再去添一根新柴
数目庞大的人类之家中你是渺小的一员
消磨你的是残忍的岁月残忍的人
某个东西的残骸追着你的心
要获得
——严丝合缝的印证
现在的主题是沉默
你的嘴唇也逐渐发沉
那个东西压着你的神经
在必然的劳作后你沉入地下
风声贴着地下铁轨轰隆
在更深的寂静中你听见意义
2
其实你并未拥有过
当倾诉的愿望消失殆尽
倾听的耳朵如飞而去
像火炉里逐渐冷却的火星
承载着注定熄灭的命运
最终只剩下冰冷硬结的炉灰
炉子的无言显得合宜而准确
你在生活中也迎来这个时刻
在炉前坐着打盹的你
用苍白的嘴唇锁住了时间
像恋人用热吻封住对方的喉咙
你与时间开始了漫长的纠缠
正如雕像——成型之前
没有创世，之后也没有天堂
只有那伟大的瞬间遗留于世
带着玫瑰洇渍的芬芳
火焰曾在那里闪烁
那遗像的双眼
如今已空然无物
3
值得被反复述说的事情
是你心儿跳动的原因吗？
是爱情吗？是生活中的光明与黯淡吗？
是走过的路毫无波澜但你还要继续吗？
是那朵花昨天还被时间宠爱
今天却边缘皱起缓缓发黑的庄重结局吗？
该抛诸脑后还是铭刻于心？
或者——是因为——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有找到属于你的语言
母语、外语、琴音、歌喉、风雨声声？
线条、元素、数字、构成世界的规律种种？
不！你感到自己选错了职业
或者说——
来错了地方……
4
英雄的神话中充斥着无数的枝节
像夜雪轻覆整晚，增加了装饰性的美感
但再过一天（谁能等待更久）
忽如其来的雪尽都销化
一切复归原型
渴望建功立业的男子们在练习获得
死亡之舞的速度和勇力
而女子们，在他面前微微眩晕
她的全身都在吸引那奔向永恒之人
零星的碎片以惊人的速度向他撞来
所有的缺点在他疯狂的步伐中显露无疑
不要等到人生中的第二个三十年
——恰逢一生中恶毒的高峰
——黑暗的作品就此完成
速度！速度！
我是年轻的女子
任性、洒脱、可爱
而你正值壮年……
谁到我这里来
我就可以爱上谁！
5
骗子！骗子！
你隐秘而强烈的爱
几乎要与令人不齿的野心混为一谈
没有人为你写书立传
你就以自己的方式永世长存
你是戏剧中折磨人的妖女
哪怕脚下是炙石尖针
哪怕经历无数失败和弃绝
你依旧贪爱这个世界
以及造物主摆布在你周围的人
你的念头可憎却希冀原谅
当你退到旷野
失而复得的少女反复回到你身上
你是他嘴唇间的一阵微风
稍有不慎就会哀泣悲吟
6
过时、多余、无法忍受的文字
枉然敲打着这扇紧闭的心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心灵如何能够变得更宽广
沉默的幽谷与茫茫深海无声地交谈
无声地吐露宇宙的秘音
女人，你空置的身心
寂然经受爱欲的熬炼
但最终，你会说值得
因为填满你的那个东西
在每一个人身上涌动如光
闪烁在窗外温柔的夜空
在多套语言系统中徒劳与你交心
1.2020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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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 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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