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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艳英 || 越来越倾斜的白,让它们布满光

骆艳英 一见之地 2023-01-11

骆艳英

  简  介 骆艳英,女,浙江新昌人。上世纪80年代末期学习诗歌,走失二十余年后又重逢。

本期荐稿:卢艳艳





骆艳英




诗七首




听翠芽唱越剧

 

她唱十八相送,英台说

上车吧,我载你一程

这条路有点远,长亭更短亭

但风景优美,喜鹊鸳鸯成双成对

唯独大白鹅,只有一只

 

她唱北地王,送给这夜

月亮如此圆,又如此白

比如旧战袍里滚动的车轮

碾过一地黑霜

月亮向她撞去,丞相啊

你快走,琴师的衣袖里

埋着西城一颗雷

幼主还写不好苦闷的抒情诗

而社稷已废,鼓乐也只引来

孤魂野鬼,吞吃一座祖庙的香灰

 

她唱林妹妹,便只剩下一碗汤药

捧在紫娟的手里,冷了温

温了再冷。又

不知哪里寻来的打火机

使得两枝失去定语的花烛

流窜于鬼影。妹妹,你那诗稿

已烧过一次,现在她要再烧一次

潇湘馆的雪,一直下,一直下

直下到尘世一片白茫茫

 

 

芦 花

 

是一场大雪的提前来临

把莲留山变成一艘装满雪的轮船

然而,大雪深沉,这白色的摆渡

成为秋风无处不在的挥动,像一方手绢

成为你,成为我,以竭尽全力的歌唱

向空无一人的天空告别

这白,这推进,这敏锐,这冒险的光

这一管一管从根茎中抽出的秘密的线条

管弦乐队无人演奏的白色竖琴

更多的锋刃,更多的肖邦

更多的碎裂的花冠,已将深秋覆盖

请给它们更多的喜悦

在一倾而下的世界之后

那孤单的白,远方的白

也是在秋风的拨动中

越来越倾斜的白

让它们布满光,在长夜的黑暗中

平安旅行

 

 

八字桥访友不遇

 

等到傍晚散了工,你才能体味到桂皮煮的茴香豆

已抹去了鲁镇的口红与长衫

七八个街口好似僵而未死的咸鲞鱼

空候着车辆与人流。据此,我怀疑

是不是所有的人民路都有着笔直的一竖

而欢场与夜宴,只配躲在某个弯曲的角落

像一株荆棘,出没于挂满露水的百草园

 

三两个拐角之后,八字桥

像一首小令,从运河抽身而出

冬日的平仄与韵脚,在桥下泛起的波光中

获得了宋词的轻拢与慢捻

 

桥栏与石板,似在倾听滚落的狮子头

那挖空的怒目,被铡刀剖出的血滴

那些愤恨,鞭痕,攻击与嘲讽

再一次被时间拉开历史的肌理

 

夜风不断吹落梧桐树叶

有别于被虫蛀空,年年移栽或死去的树木

临河而居的古樟树,依旧

不断地输送着尘埃,气味与旧物

 

感谢上帝还在工作。他悬置于教堂的十字架

像一台信号塔从尘世截取有限的呼求

乌蓬船,书店,身负琴箱的乐师,乃至白鸥,月光

似乎就要回来了

而一度向词语赋形,如今改卖柿子的外乡诗人

却还在酩酊中被夜色款待

 

 

且听晋樟说南源

 

1500年以后,祖冲之复生向南源掘进

他在村书记的酒窝里继续计算着圆周率

小数点后七位,这数值的序列

足够一棵樟树在同心的年轮里得以论述自身:

它为何如此肃静,以至于我们站在树下

都不敢高声谈论一株玉米的收成情况

它又为何如此虚弱,需要更多的手臂围起来

解救锁在它体内的二氧化硫

它活了那么久,患过哮喘,过敏性应急症

红蜡疥咬过,螨虫爬过,最后制成樟脑丸

被绫罗绸缎挂在腰间

那“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

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至此,张爱玲复生一次

它活了那么久,必定说起过瑞象寺

那座用隋朝的峡角折叠起来的青山

如今只与僧人对坐,他们饮茶,捻香,礼佛

诵经时,长脚山蚊在木鱼身上

蹬出一长串舜江水的音符

它活了那么久,也必定说起过西溪湖:

“湖上香稻熟,湖中赤鲤长”

徐文长的泼墨写意依旧在湖水中寻找出路

而湖水更多的指点还未到来

像村书记姓氏里的兒还在等待一个人字旁

而古樟,依旧缺少一个姓氏

唯一可与呼吸的是它头顶的那朵白云

或者,还在它躯干里四处觅食的蚁群

 

 

鹿门书院

 

今年的苔藓依旧匍匐于去年的瓦楞

刚刚一场细雨,使它们从沮丧中得以解救

由此,苔藓的谢意

像一截幽绿的破折号——

在有限的递进中,朱熹发了一条微信给吕规叔

让他雪夜温酒:寡淡的舌头需要蛋花酒的摇滚

 

彼此相隔,却又日夜相望

这两块发亮的石头

像两颗眼乌珠被汉字赋予深意

在“隔尘”与“归云”之间

在红烧肉与青菜之间

 

细雨继续摇摇晃晃

借助孩子们明净的读书声

走神的细雨

从短暂的童年返回语义的边界

同时,作为知识分子

朱熹已为群山,为旷野与孤烟

准备了一份详尽的注释

而古鹿门,裹着一件簑衣

继续在细雨中等待被沥干

 

 

深秋,在下岩贝数山峰

 

就这样,想起我们曾经是谁

天还没有完全黑

但是,月亮已得知将会发生什么

 

也是深秋,深秋总是让人记忆深刻

像似漆黑的枕木突然明亮

像似飞雪疯狂,正被一列火车从西伯利亚运出

而芒花,只在风中调整了一下方向

 

我们还碰巧看到过四顶斗笠

戴在南方的稻草垛上

从旧式的雨具过渡为新农村

对气象的创新设计

 

碰巧,还有一池枯荷

在深秋的肺里等着我们赶来

难以控制的一个喷嚏

打在辽阔的田野

像油彩泼向画布后的杂音

在听诊器里枝枝震响

 

直至一排山峰,从早雾中出现

像一把白垩纪刚刚哺育的牙齿

咬住崎岖的天空。最后

要谢谢你把不存在的一颗指给我看

 

 

西景山抒怀

 

我们到来的时候,西景山沉潜于雾的潮湿

它用无边无际应答着周边的群山

长久以来,这些雾,不知所起,也不知所归

像土墙上垂挂而下的南瓜须,卷起无尽的问号

 

中年杜甫领着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词语的矿脉,埋在瓦砾之间的寂静

不停地挖开他方言的身世

而瓦砾之外,蚂蚁搬空的一棵树

寒风在灰鸦的鸣叫里

再一次寻回它出走多年的呼噜

 

那断桓还在,似一截悬崖

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曾经的家园与玫瑰

在老博尔赫斯绝望的落日前摊开

而储藏在他指尖的墨汁

却忍不住要滴下一管喜鹊的羽毛

 

茶园不发一言,像路过的我们

有着墨绿的沉默

狗尾草精准地粘上他的衣襟

我们发现,只要绕着茶园走,任何方向都是对的

任何方向都有他使用过的火柴,方井与发胖的雾

那来自字母与读音的恩典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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