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之地2020年度诗歌 || 梁晓明：穹顶之下
梁晓明
简 介梁晓明，中国先锋诗歌代表诗人。1988年创办中国先锋诗刊《北回归线》。1994年获《人民文学》建国四十五周年诗歌奖。2009年5月出席德国上海领事馆主办的《梁晓明与汉斯.布赫——中德诗歌对话》。2014年参加上海民生美术馆主办的《梁晓明诗歌朗读会》。2016年出席东京首届中日现代诗人研讨会。2017年获第三届华语春晚中国新诗"百年百位诗人"。2019年获名人堂2018年度十大诗人。出版诗集《开篇》《印迹—梁晓明组诗与长诗》《用小号把冬天全身吹亮》《忆长安——诗译唐诗集》。
梁晓明
诗十首
科尔沁草原
一一历史上科尔沁草原是成吉思汗封其弟哈萨尔的领地。蒙古语中，科尔沁是"造弓箭者"的意思。
1
让草飞起，一支支腾空、锐利、笔直向前、一直向前，像标尺
把国家的地界划向遥远的天边，是蒙古人马上
骄傲的欢笑，挥鞭、倒下和再度上马
倒酒来，让肌肉雄壮、让奔驰更加
如飞鹰的扫视，向无边的大地
漫延而过，律法在马蹄下
一一划定在帐篷的
柱顶，在马鞭下
让草飞起，让
锐利，锋刃
更加沸腾
像标尺，
让歌声飞起，
让陌生的他乡
成为餐座上丰盛的羊排
拔地而走、呼啸而去、一整个
民族，在黄金的闪耀下沸腾向前
锐利，笔直、成排成阵、雄浑的牛角
在最高的敖包上缭绕在每一位仰望的额头
草在飞、离地而起、锋利和一往无前，或者折断
如此刻，我在江南，在一抹斜阳下
我一笔笔写下这往昔的风光。
2
翠绿的丝绸来自江南，桑叶放不下狼皮的茂盛
一滴雨透射整个夏天，遍地开放
不仅是我的目光，还有舞蹈，
绸巾、多种颜色的忆念
一个她在草中与遍地野花相亲相爱
相亲相爱的还有我们远离的眷属
半夜点灯在手机上写下的你还好吗？
或者你在酒中游到多远？酒海无边，你还在奋臂
划向彼岸？蒙古包与敖包相互对望
有可能随细雨转移到江南？
惦念的阳光从江南一直洒到了草原，相亲相爱
多么沉重，如火烧云把少见的胸脯彻底敞开
无语是草原最初的眷恋，无语也是草原
最终的牺牲，我来了，我看见
在一抹斜阳下，我缓缓坐下
如另一株野草无语端详着
盛装的科尔沁、我记下
如一滴雨，我愿意自己随意的落下在你的脚边
3
我的时间带着我再一次来到草原，科尔沁
这一次我用回忆看你，我用想象的眼睛
把你的全身细细打量，哪是我的衣兜？
哪里又是我狼嚎一般放肆的喉咙?
我用全身的野草遍地安静的依附在你的土地
我和你相依相伴，我和你相亲相爱
可惜太短，一转眼
我又来到了黄昏的江南
如风声，我呜呜的呼喊着野狼的吼叫
可惜我只是在我家那一间小小阳台
虽然把邻居吓得探出头朝我探望
我笑了：我伸出一根手指：
猜一猜，这是一种什么手势？
在达尔罕亲王府想起康熙三巡而至并写下《至科尔沁部与众蒙古宴》
雍容华贵是康熙远离了行政中心
雍容华贵是他鞭打快马，马蹄奋起的那一小圈隐秘的欢喜
向草原、向科尔沁、一次去，两次去，三次再去
与向心而坐的兄弟们频频敬酒，像少年
雍容华贵的攀上树梢，在京城的额头
向西北遥远的眺望，那蹙眉下
细细的两道泉水的眼睛
雍容华贵是康熙想紧拉着科尔沁的手，这手向科尔沁
下达的王令。雍容华贵是另一次还乡，
是一次偷闲与向生命中放肆的一次
畅饮。他也写诗，安心，与向心而坐的
他的兄弟们同族同庆，就在此
达尔罕亲王府，雍容华贵的
是历史上一次醉酒的记忆
我也写诗，也醉酒，也肚腹圆鼓
但雍容华贵，我永远离他有
难以接近的三万里鸿沟
我抬头，鸿雁北归，
雍容华贵，是天上的一次华丽的飞行。
茶卡盐湖
——给才旺瑙乳兄。茶卡是蒙古语，意为“盐海”。 面积相当于10个杭州西湖。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站点，历史上是进疆入藏的必经之地。
惊诧！当我下车踏入茶卡盐湖
当耳边传来：他已经走远
挥剑西去，挑灯夜读，他早已
把这一片白色当做裹身的另一件征袍
在一壶大酒中，他跨马折腰，早已远去
但远方，苍茫苍白苍凉无极的，更远的
远方，他忽然现身
但还是
在响当当的空旷中颓然坐下，在大地的中央
黯然催收了一声低啸与垂首的叹息
被我听到，并惊诧嗡鸣于我的耳际。以使我发愣的走入
茶卡盐湖，又沉沉离开，似乎
有一个声音被二胡把南方悲咽的揪起：
这是你少年的一个长梦
但却在此刻变成了事实
2020年春：病
病, 从不为一个人落下
病落天下人。病也落秧田和飞天的祖孙
喉嗓悲噎下，病落分离
病落我
此刻在笔尖上纷纷扬扬……
其实我此刻无病，是兄弟在远方生病
是忐忑的姐妹在前途上四处生病
是天，有病意
有寒冷的气象落下大地
我写，我可能生病？
我紧握自己的这滴水珠，谁能避免
落地的归路？
我悲噎：
大病在人的身体里生成
只要有人，就有病
谁是出路？医生，护士们，
我看见万事万物都在抬头警惕空中
莫测的消息……
万物静寂
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
——李白
有人忙。有鸟依然在飞。风吹树叶落
鱼依然游在自己的家里。
但院子没人，街道和广场上没人
路上没人，门关闭
电梯按钮边置放着纸巾
雪白的纸巾、被用过一次就丢弃的纸巾
谁来收拾？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要把病毒丢在它身上
它蜷缩在电梯角落
被使用,就是它的命
万籁寂静。死的慢慢死去，而活着的
正仰头眺望着长命的消息
细雨落下来，像一只保姆的手正在涤洗大地的衣襟
……
窗台上的植物没戴口罩，
飞来觅食的白头翁没戴口罩
松鼠没戴口罩，
一排排汽车一身不吭肩并肩坐着
也没戴口罩，这些
没人关心，但是
国家要是没戴口罩
国家里的人类没戴口罩
社会和警察就会严厉的提醒
是。我们是这块辽阔大地上唯一的主人
主人坐在家里，忙得很
在电脑上骂人，在厅堂间散步
在厨房间与青菜酱鸭作精巧的战争
日夜颠倒，我不是医生
我不是李白，但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
我也有，还有这大国里肆虐的病毒
病毒里的人群，鸡鸭，和始终低着头
只看着自己的那些眼睛……
2020年2月7日星期五于翡翠城竹苑
一个人要死
——致李文亮
一个人要死，是有气息的
谦逊、安宁、像缩小的喇叭、低微、轻诉....
一个人要死，是有音乐的
节奏缓慢、音低、柔软流水
使坚硬的堤坝漏进光明、它手指拨动
忽然弹响了暗夜正在迷茫的秋风
一个人要死，会忽然开朗，眼睛有光
会把世界当成难得的一点蜂浆
不舍自饮，微笑、向你
把离去开成一朵幽秘的鲜花
一个人要死，难免悲伤
像上锁关门带走他所有的时间
不再回头，你在原地
像一封信刚刚写完
投寄一片迷茫
一个人要死，是有气息的
谦逊、安宁、像低垂的喇叭，倾斜、轻诉、缩小、不再回家....
穹顶之下
不是天空限制了我们
而是我们自觉有一个天空，
而且，我们时刻把这个天空牢牢放在了心里
……
蝙 蝠
我飞给黑夜看，飞给孩子看，我甚至成双结对
飞出一种斜翅的姿态给爱情看。
但
我不给人看
我不在白天飞，
我把身体
倒挂石壁，
我习惯倒过来看人
人的脚
会小心翼翼偷偷反对他们的眼睛
我倒挂，我看得更清
我祖祖辈辈都把头颅深深下垂，我不想说：
我们谦逊
我们小心
在暮色里飞，在墓碑上飞，在荒坟
与清冷的深山里飞
多少年来，
我们一直一直努力拉开与人的距离
拉的还不远，此刻
又被你们的嘴唇冷冷提起……
新冠之后
新冠之后，要小心
见到大喜鹊翘尾啼鸣，本来高兴
现在退后，远离
并伸出手指点定它：走！你这野生动物！
要小心，新冠之后
这电梯、门扣、矮小的植物与碧绿的湖水、
还有这静寂宽阔的马路，越宽阔
越令人担忧。
新冠之后，要小心，
要小心这季节、这世界、这国家，
这城市和这社区与你一起生活的人，他们的善意、
微笑、他们伸过来的手，甚至
亲戚、密友、甚至
生我们养我们的亲人和父母
要小心、所有向你看和你能看见的眼睛
新冠之后，要小心
你从此和洗手住在一起
以后天亮了，你依然住在小心的家里
哪怕以后，人们的欢笑像青草一样四处挥洒
你依然小心它们的根，他们根部
那看不见的病菌……
2020年2月18日星期二于杭州翡翠城竹苑
一 念
每个城市都有解放路
都有人急着上车，接着是迷茫.....
这个人的眼睛落在报纸上
偶尔也落在姑娘的后背，被姑娘解放
还是拉着姑娘到迷茫的车上？
国际消息的声音更响，是另一辆汽车
奔驰在餐厅、会堂
与下雨的战场。
战场尽头，阴郁的手指
扣击着冬天冰冷的额头
也扣击在商店、汽油、画报和广场.....
我的额头、这个人的额头
搁在车窗上
他望着解放路口，这么多人
都急着上车
接着是迷茫.....
茶卡盐湖——天空之镜
（摘自网络）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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