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泾2020年选 || 你尽可以在风中飞
康 泾
简 介陈伟宏，笔名康泾。浙江桐乡人，祖籍长兴。现为浙江省桐乡市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在《诗刊》《诗选刊》《星星》《诗歌月刊》等报刊发表诗歌。著有长篇小说《青镇人家》，小说散文集《稻草人》、诗集《50°》等。
康 泾
诗十首
来生只做一棵树
来生只做一棵树
不拔走，不松土
见风落泪，见雨落叶
比翼鸟可以筑巢
飞来的无名风筝可以挂在
脆弱的树梢
若是树荫下
独木轮驶过
那是怀胎十月的儿
长大成人
你尽可以在风中飞
有人问起羽毛的方向
我将以沉默应对
如同我以同样方式暗喻伐木工——
来生只做一棵树
砍不动，更无人问津
心 愿
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定居
找几个有用的词语忏悔
遇到你之前，我装得下整个天空
以及所有的美
遇到你之后，我们都试着成为酒鬼
无论什么胡言乱语
都不算虚伪
你说那些挑逗的词语
都是上世纪外星人的武器
这辈子，人类已经百毒不侵
能够打败的，唯有一部电影
还有，若无其事走过大街、商场、河边
手心里藏着一个人的汗水
我也是这样想的呀
下辈子，谁还会相信这样的誓言
在乡下，半亩田，一瓢水
你叫我老头，我唤你宝贝
担 心
担心的门一旦打开
就无法关上
不只是风声
担心遇到坚硬的食物
就把门牙磕掉
担心身披的睡衣一旦滑落
再也回不去那个熟悉的梦境
虽然担心是多余的
却每天像厨房的菜刀
切掉了烂菜根
还要切掉焚烧的火苗
亲爱的，把手放在我的胸膛上吧
如果我们这辈子还来得及担心死亡
就让我们下辈子再去担心痛不欲生
秘 密
石头搬走了，树根还在
花谢了，与泥土成亲，每瓣都做着红楼梦
牧童被笛子一声一声吹开了情窦
他们从小在马背上憧憬
我，一个城里人
学不会用泥土表达对植物的爱恋
也不懂得压住心底的秘密
有一天突然长成山间竹笋
厚厚的外衣裹紧年轻肉身
绝对不能被砍伐，被烘干
若是不幸遇到雷击
我也不会说出隐居的故事——
这样的情景已经上演过多幕
我坐拥像模像样的一爿水田
善良的山民知道我什么时候赤足
什么时候赶着牛犁地
我曾经告诉过他们
当我累了，会有人从山脚下来看我
看我的白发，一根根回到
大雪纷飞的早晨
光
干净的阳光常被风议论
更不用说小众的月色
一个人只要发出微弱的光
就会改变整齐路灯下滴落的阴影
而我独爱秋天的潮湿
那时，金黄已经撤走最后晚宴上的主食
那么多饱满都披着外衣
它们干柴烈火，恨不得
用一根线，缠住无限风筝
我只剩下一匹马，驰骋星空
在另一座山巅，闪烁着无数爱情
我愿意细数感恩
只要谁对我发光，我就捧出一点潮湿
它就永远不会忘记
我为它量身定做的滋润
戒
戒酒。等于戒掉一杯有色往事
再也不用吞下
麻醉
不用在乎一个形容词
夹在合适位置
再也不用担心
选择战争还是女人
不用放弃一枚星子的快乐
甚至，不用担心
大汗淋漓的惊醒
戒去酒精，同时丧失了自我消毒的力量。
蚂蚁可以顺着脚趾爬上来
蝴蝶可以等着电梯进来陌生人
将终身托付
当生死只要那么小一个出口
戒掉一种瘾患
不过是从微信好友中
拉黑一个并不友好的名字
我不相信还有比戒掉一本书
更加精彩的情节
当你戒掉吻
也就戒掉了马赛克墙面上
拼凑的肖像
与鱼缸里折射的倒影
一条路
设计一条逃跑路线
不是为失去，而是为得到
茂密的树林，废弃的路灯
高大的广告牌挡住去路
道路尽头开一个口子
风可以过去，雨却留在外头
声音随它们自由
实的是呐喊，虚的是饥饿的面包
掉下的碎屑
我猜想，我一定在驱车
穿过那片领地
不然，怎么连自己都忘记
留下的痕迹
若有人问起，我会邀请他
一起走完这一段黑暗
虽然你会掉下许多东西
钥匙，布袋，手纸，以及一点就着的
可怕声音
咳 嗽
我努力咳嗽，想咳出一口痰
若还能吐出来，就是幸运
窝在心里的东西一定要
释放，才叫光明
但我无法咳嗽
不是害怕苍老的声音
打破初冬的黎明
对我而言，气候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我不过是学会了遇冷添衣、雨过天晴
肺越来越小，听不到想象中
流水的告白。左肺与右肺
它们多么孤单，整天喘着粗气
天桥近在咫尺，却无法获得
恒久的友谊
还
说起来，童年的邻居有了很好的前程，
跟终日相伴的城市一样陌生。
我想起微不足道的约定，
抵押的信用金，风中的承诺书，坐怀荷塘的多年残荷。
你若只还我健忘的快乐，
我便还你万念俱灰。
还你初雪，山丘的深冬，
一泻千里的山水。
要还就还个彻底。
如同恋人退还无数个激情的夜，
父母退还子宫生育，
遮阳伞里多余的慰藉。
犁
她手中握着的，是粘稠的银子
仿佛老水车，不停地从地下抽取
救命的泉水。自从深入这片领地
就没有打算这么长久地等待花开
楼下孩子总是好奇地问她
狼一旦入室为什么就变成坏人
而她只想着，庄稼要是不耕种
第二天就开始荒芜
春天一不小心就要打结
饱满的胸膛瞬间就会滴下月光来
她知道时间远远不够
一个小时怎么能让一片饥饿的水田
插遍秧苗。过了这个时节
再广袤的田野也生长不出
随风摇曳的麦浪
得紧抓快赶了，她想
劳作者总是喘着粗气
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犁完一公里，需要这样满头大汗地赞美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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