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失败之诗 || 陆岸：在你的必经之路上
简 介陆岸，浙江桐乡人。诗作见于《诗刊》《星星》等。著诗合集《无见地》。《一见之地》地主。
陆 岸
诗十八首
惊蛰之诗
1.
积雪还缠在山腰
腊梅已剩残红
艳阳紧裹着春风不动
这是窗棂之外的鲜明山河
我的日历上横呈黑漆漆的大字
无数的笔画早已书写“惊蛰”
我有脚底的蠕动
我也有惊雷的沉默
外面已是春天了
可我还戴着口罩
我有满嘴的训诫
我还不能说
2.
无论土地肥沃还是贫瘠
公有还是私有
上帝的麦苗又占据了田野
软弱者好歹
也有了一块立锥之地
去年枯死的草
今天又死而复生
这时，我读到了《桃花劫》
蝴蝶的虫卵在黑暗中抖动
谁的泪水夺眶而出
而流水总要在这个季节
从大大小小的罅隙中蜂拥而过
3.
我每日吃着稻米
浪费着壶中的日月
它们每日里东升西落
是谁在度日如年里虚度
一条冷板凳从未嫌弃一个人
我捧着自己出门，带着影子归户
我是健康的，我天天刷着绿色码
可我的悲痛从未宽恕过我
4.
黑尾燕终究会回来
我的猫在屋后奔走呼告
关上许久的麦城就要打开了
那么多空下来的屋子
有些写不完的日记
有些救不完的人
有些唱不完的歌
贴上去的封条再也撕不掉
乌鸦和喜鹊轮流占卜
柳树一夜间长出那么多长鞭
一个个长牙却没有一个长眼
它们抽打着我
仿佛我还活着
仿佛大地就要醒了
仿佛蝼蚁的骨灰
一下子洒满这肥沃的国土
2020.3.5
粽子溯源
粽子应该是伍子胥发明的
你看这粽子的一生：
箬叶犹如楚王的层层统治，密不透风
一根根绳索把人民紧紧捆绑
水深火热的粽子
只要熬到时机成熟
必会有人斩断绳索，撕开箬叶
那些不见天日的稻米
终得解放！
一件多么伟大的食物
讲述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如何受奴役，就如何得解放。
粽子肯定是英勇反抗的伍子胥发明的
这怎会是纪念屈大夫
一个选择逃离的读书人
他仅仅是悲哀的纵身一跃
2020.6.24端午节前夕
离别辞
——给移民枫叶国的钱江兄弟
兄弟，今天我们举杯。庚子年的暴雨初歇
午后，家乡的这条街道安静
就让我们说说三十年前的你我，说说那些岁月青葱
夜晚抵足而眠，一起飞驰的凤凰牌自行车
贴在床头的电影海报，暗恋过的同班女孩
田头齐刷刷放倒的稻子，还有那些狗屁理想
黄色玩笑，天天挤的青春痘
哦，我的兄弟，我长大成人又各奔东西的好兄弟
今天，我们举杯。为你的这一次真正远行
为你闷骚的爱、坚挺的信仰和命里的追求
为你我从此真正的天各一方。为我们的离别
为我们今生的
也许永不再聚
东北偏北呀，枫叶国。萨斯卡通的草原广阔
她在广阔无比的太平洋另一侧。当温尼伯湖的太阳升起
兄弟，你一定要想起黄皮肤黑眼睛的西湖
在不一样的秋风里，一样的波光粼粼
你不仅要想起你的亲人和故土，还要想起我们
一些江南的芦苇和好兄弟
仿佛你头上的黑发与白发
在异国，也一样的轻轻摇曳
20200719子夜于天目书院
证 明
佛塔之上，虚无之间
天是一草一木从下往上
一点一点变黑的
唯有纯净的流水一头奔向低处
用粉身碎骨的白
证明她的本来颜色
20200722
像小桥流水装点人间
看见香海寺的时候
濮院的古镇正在新建
于是廊桥，古城墙，石板街
粉墙和黛瓦依次出现
这是南宋风格的以旧修旧
福善寺以及旁边的高塔庄严巍峨
多么悠久的历史正在崭新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造之美
人造之美又千方百计模仿自然
一切搞得像真的一样
而墙角、河边那些野草
它们疯长，不懂得修剪自己
它们还不会怀旧
还不会。像小桥流水
装点人间
2020.8.10
幸福的获得
这条漂亮的鲈鱼
被死死按在血淋淋砧板上
鱼鳞正被一大片一大片刮下来
它大张着嘴又在徒劳抗议些什么
另一边的锅里，水渐渐沸腾
螃蟹们拼命抵抗着漆黑锅盖
它们挥舞的钳子多像国际歌的歌词
呀，多么幸福
我们油光满面的生活
就是这样一天天
从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
从一边倒的高压锅中
获得
2020.8.19
热锅上
热锅上的蚂蚁
热锅上的螃蟹
在ICU病房
一位父亲
为了付不起天价药救他的孩子
抱头痛哭
这尘世是多么相似
而我们
仅仅
——不在热锅上
2020.8.20
放牧者
草原多么广阔
白毡房，白蘑菇
马头琴呜咽
草籽儿只抱着阳光和雨露
而他打马归来
羊群早已回到羊圈
夕阳挂在马尾，马蹄儿有
新鲜的泥土
2020.8.24
蓖麻传说
就像今天得知寄给特朗普的一封信
说信纸浸染了致命的蓖麻毒素
我重新审视这曾经熟悉
现在又陌生的美丽植物
为什么有剧毒的污水从天而降？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土地上到处有它们陪伴
鲜艳的绿色和红色
带刺的可以抛向女孩毛衣的好玩球体
仿佛刺毛蛋一样的斑纹果实
我曾经嗑瓜子一样咬开过一两颗
难道我真的曾与死神擦肩而过？
为什么我对过去仍怀有固执的欢喜
那些纯朴的乡野、泥土、花朵和天空
直接趴下就饮的河水
敌敌畏打过三天就摘吃的黄瓜
生命中那么多真实而深切的体验
而不信现在——
这些白纸黑字的有毒的偏见
这些日益正确的科学
以及残酷无情的真理
2020.9.21
孤独的蛐蛐叫
今晚的月光
高远又安宁
蝉声和喧闹已随夏天远去
只丢下一个蛐蛐儿在深夜里奏鸣
它那么曲高和寡孤芳自赏
我忍不住也跟着轻轻哼唱
当我唱时，周围
只听见一种歌声和月光
而当我不唱，可以确定
是这小虫子又重新让世界安静下来
一个人的声音是多么微不足道
根本抵不上
这秋夜里
星星们浩渺的眨眼
和满园子里
一个孤独的蛐蛐叫
2020.9.22
秋日颂
朝阳稀释了薄雾
又一个秋天在岁月里打卡
当我空腹穿过这些斜卧的阴影
雀鸟正在枝头忙碌
只为了寻觅一点点虫子和浆果
林中的道路越来越松软
昨夜冷雨带来的泥泞早已被掩盖
这些高挂的成熟多么圆满
而相伴的凋零又在陆续进行中
移动的晨光与树荫交替
大地上黑白分明
我刚刚走过我日复一日的生活
我鞋上有迈过草丛淡淡的水渍
像擦肩而过的蝴蝶和往事
很快会消失
我也有光秃秃的枝丫指向天空
仿佛固执的秋日
在落叶的人间往复
2020.9.23
我是不信的
喜欢小道消息的张家阿婆又在乱说了：
“现在的人啊，十有九个是骗子，
还有一个在训练，到处是坑蒙拐骗。”
我习惯了不信谣不传谣。
故我是不信的。
但街上不停播放的大喇叭信了——
它整天声嘶力竭循环往复地高喊：
一定要谨防诈骗——
领导委托办事是诈骗，
协助警察办案是诈骗，
提升信用卡额度是诈骗，
要求微信转账是诈骗，
加QQ好友是诈骗，
美女约会是诈骗，
……
真的听起来像是谣言，
谣言听起来像是真的。
2020.10.12
西庐寺
西庐寺跟别的寺院并无两样
也爱在山中修行
那天我去的时候
满山都是路人
满山都是落叶
秋深了，这些离人之心
仿佛通公塔高耸
而塔下的一个扫地老僧
他慈眉善目
动作单一
不紧不慢
正是这飒飒秋风
那时天空分外寥阔
地面的金色收容了所有
2020.10.30
在你的必经之路上
已经厌倦了一走过
诺言就变得粉身碎骨的落叶
我的秋天
褪尽了浮华的金色
是少食多味、贪吃中毒的白果
我的秋天
在那个光秃秃树杈上
一个再也藏不住的醒目爱巢
我的秋天
是夜深起风了
你在月亮面前，轻轻
轻轻给我披一件衣裳
我的秋天啊
这胸脯胀鼓鼓的带小刺的苍耳
你一顺手，明日就把我带走
在你的必经之路上
2020.11.8
地下工作者
干最脏最累的活
吃最晚最廉价的饭
饥肠辘辘
露出不知所措的笑
祖国啊，他们在地底挖出你们温暖的天堂
深夜里，却找不到一个地方
生一捧小小的炭火
擦一把爹妈生的脸
洗一个干干净净的热水澡
还得避开你们——
嫌弃的目光
2020.12.10
最黑之辩白
与男友一起杀害七人的劳某枝，
二十年后在法庭上辩白：
是胁从犯，受害者。
只有抢劫和绑架的故意，
没有杀人的故意。
她“热爱每一个生命”，
从前“看”男友杀人，
如今的她——
“看受害者的被害照片，她会惊叫”
她那么“单纯，厌恶犯罪”
最重要的是——
“喜欢传播正能量”
“法官大人，”她最后辩白道：
“可以说我不优秀
但不能说我
不
善
良”
2020.12.22
登岳阳楼
我们不远千里见到的楼
已不再是滕子京和范仲淹的那个楼了
而写楼的那篇雄文还在
古仁人之心的那个洞庭还在
当我们极目远眺
八百里湖水在这冬日里
仍旧波光粼粼
历史的楼宇
她重建在水边
其实也重建在人心之上
毁灭与重建仅仅是世道轮回
人间有太多的向往之物
就仿佛我们今天
辛苦登临这金色盔顶的古老结构
只不过为了望一望——
这传说中的湖依然烟波浩渺
君山依然在对岸
长江依旧在遥远的大水尽头
2020.12.23
重
冬夜那么长，让你爱上了星空；
星空那么小，让你成为整个黑暗；
而黑暗那么重，就像你又一次轻轻压住了我。
2020.12.29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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