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 || 花开到墙上去了
王 冬
诗十首
花开到墙上去了
好像是去年暑假，图文都是那时的
婷和我一道回家，小屋有了人的气味
渐渐亲切，我们穿过一坡的玉米地
去寻找紫色的野花，以及刺梨花瓣上的小壳虫
那时想到很多后来却忘了，所以我需要纸笔
某个时刻，老爹的拐杖靠在门边
我凝视后墙很久，当时说:
“父母的爱就像这砖头，不坚固却凝聚，也能挡风雨”
其实是不能的，所以连夜雨的时节
我只是在半夜把床移到别处
一切都是定数
那时猫还活着，竹子没有长很高
我收玉米的时候，它总是来舔我的脚
大黑狗已经很瘦了，它看着几只鸡来回奔跑
花开到墙上去了，竹栏已经挡不住
那些看不到的
夏天渐渐远去，风中人们不再颤抖
秋天的落叶将时间划开，时间
像一个隐藏起来的伤口
树林里枝条沙沙作响，我还没见过海洋
但你的眼一片混沌，像褐色的玻璃球
溢满了泪，似想象中海的涌来
我在逐渐变黄的草丛里，追萤火虫
你生起了一团火，红色的火焰熊熊燃起
逼退了潜伏着的灵魂
世界依旧没有改变，之前我们看不到的
现在也无法描述
漂泊者
离家之后，我奔跑在寻找遮蔽的途中。
后山，一片油菜地。
午间突然大雨，流淌在这些
青色叶子和金黄色花朵中间，
在我和群山之间。
雨滴落在褐色岩石，像文明的入侵者。
众人从未见过的雨后天空，
新鲜的蓝，洁净的白，一个
短暂消失的太阳。
重新出现，我停住脚步，移动是徒劳的。
在我的黑裙子上，粘草子紧紧贴着。
我一颗颗缓慢地完成分离
这些陌生的外来物，它无果的依附
和怯弱者的摘除。
仿佛相似的事在发生:
它们预知了漂泊的命运。
远观都已不足够，为了一瞬的交汇，
一瞬的交汇，永久的隔离。
在我的脚下，岩石上青苔的印痕
是漂泊者不宣的秘密。
雾中所见
——兼致健健
“大雾终将散去”，
是梦醒时记下的一句，
春分日过后，
烟草的幼苗，长出圆的叶片，
贪吃的仓鼠咬下一块，
后来它就死了，有人开始哭了。
你在海洋顶端，而我被压在海底
我们之间，隔着岛屿，
深海少女，吐泡泡依然是每日练习。
我坠落时，紧贴同类的残骸，
仓鼠爸爸也有忧伤，是我未知晓的，
爱的本质，是痛苦的? 快乐偶尔浮现。
海底的温度像冰，压迫感，
像时空的裂伤，有时嗅到铁的锈气，
是一只鱼掉落的鳞。
它被人类发现，它对食物过于信任，
于是飞走，梦里我看到它断裂的身躯，
只剩下细长的尖刺。
晚 餐
——兼致陈航
喧闹的广场--路旁，车辆，人群
我穿洁白上衣，金标图案，
淡绿的雪松格裙，在我的对面
是跨市而来的友人。
周围传来舞蹈音乐
而我却听不见，我沉迷在熟透的山药里
他吃中辣口味的牛蛙，满头大汗
却不曾抱怨，只是默默陪我吃完一顿晚餐
同样的辣椒，在我们不同的感官里
被呈现，一切都是相对的，就像
小马过河，我们谈及那疯狂撕裂我的
像切肤之痛的甜蜜。
当晚餐结束，我背靠椅子坐着
并且知道自己可以坐在
楼梯口，拿着长笔--就像叼着纸烟
拍表情包那样的照片。
送你一束花
——兼致仁聪
又一周过去，恢复正常睡眠，
到水里去，吹泡泡，
无法呼吸的，42次仿佛是一个极限。
余后之路阻且长，有人唤我，
踏上人生的暗途，不要怕，
爱变成求生的事，是坚韧的。
还在治愈着童年，
似乎这是终其一生的事业?
在梦里我不断冒险，折断翅膀，坠落。
又一次，尝试离开那些，
曾吞没我的，取笑它们，
最后落到海面，裸泳，无人以我为荣。
路过草地，红惨惨小花，蔓延到路边，
赤脚坐下，与友人聊天，
他也是小镇上唯一热爱诗歌的人。
他在做什么——
在反光镜中给他的朋友写碑
问心无愧，一行热泪。
整理植物的枯枝，一天就要过去，
谁会原谅我被虚度了的青春?
你明白，我的期待。
那么，我还剩下什么能给你的?
——送你一束花
金黄色和白色的它，纯粹无瑕。
白色的房子
丝瓜的黄色花朵依然开到墙上
“演绎它精致的弧线”
夏天，我从桂林回来
惊喜于房屋的新样子
内墙上我幼时的刻画，
以及父亲记的那些号码，皆被覆盖
现在是一层近雪的洁白，
墙外新的沙土凝固，
不再长满植物，
不再因房顶的流水痕迹布满青苔
温度变化时我也不再感到疼痛
连夜雨的时节，我不用再把床移到别处
新的厨房以及卫生间，
我们都有了
作为千万因学致贫中的一员，
我开始感到温馨感，是从未有过的
只是在山脚下，信号依然微弱，
晴天，我坐在庭院中央与外界联络
现在是雨天，我在卫生间写下这些
去湖边
他想去寻找一片湖，
于是不停地走
午后开始下雨，
我们穿过一片小桃林
看到浅的湖泊，他坐下来，
世界突然静了，我在石头旁，
摇晃着干燥的
芦苇给他看，
他为我撑伞，在这最后的
时刻，我准备好要走了，
再次亲吻他的额头
“我没有学会去爱”，
只接受了爱的善意，夜幕降临
回到桃林，躺下，
草丛边，黑暗而寂静，
我的心脏还在剧烈
跳动着，像一次低空飞行，
突然坠落，我一次也没有
接近地面，每一次，
都提前醒来，像雾中
所见，若隐若现的是那片湖边
当月色变暗
缓缓移动，是云
有风吹，营造晦暗幻象
而我，躺在三叶草密布的
青色草地上，
没有垫子，只是一个单薄的
蛇皮袋子。
你看见的星辰，
和你在同一时空吗？
那些远而耀的，闪光
靠近地面时，我感受不到
地球的转动，
只觉得它安稳不移。
盛装穿过路边的墓地，
你会看到红蜡烛被点燃
是否想起了幼时见过的案板?
植物的叶片被晒干，被糅合
最后成型——细长的香
散发安宁气味。
当月色变暗，旁人视线模糊
你心里敞亮无比，
月光洒在你的身上，跟随你
从此地，到彼地
像凉爽的夜晚，在一棵树下
暴风般的甜蜜。
冬日颂歌
——兼致艾非
我极少赞美日光，耀眼的影，
暴露在刺骨的寒风里，有人与我擦肩。
在这一块橙红的圆形跑道，将疼痛
抛在了散落的头发后面，像狂奔的
野马，陪伴在周围，没有亲友的人们，
感到一种坦然的自由，我庆幸与其同行，
伴随他们，就像认识了崭新的植物，
曾经真实地触摸过日光倾城的树叶。
我们或许变得缓慢，但不曾停歇，
在宽阔的空间里，制造相遇，新的交点，
众人深重的喘息声，掩盖了你，
但挽救不了你。
极少的温度，和交谈。我清醒
在某个长满青苔的角落，短暂的日光照射，
如米小的苔花开始绽放，
依旧如曾经被观照过的命运，还有什么？
能阻止它继续生长，或许是
这久违的温暖，融化了
无形的隔膜，消解了冬日里
坚硬的冰霜，微弱的爆裂之音
你摊开自己，展现出狼狈、不堪。
我忘记并重建了新的回忆，在这无限循环的
树影里，那些摇摇欲坠的叶子，与今冬和解于，
我头上，一顶
纯白毛绒帽子:新的庇护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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