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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理论园地:谢冕篇《谢冕:把日子过成诗》(连载3)(总708期)

王恩荣主编 诗眼睛 2021-10-07


谢冕,1932年1月6日生,福建省福州市人。曾用笔名谢鱼梁。汉族,中共党员。1945 ——1949年在福州三一中学就学。1955年考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1960年毕业留校任教至今。现为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谢冕1948年开始文学创作,曾在《中央日报》、《星闽日报》、《福建时报》等报刊发表诗和散文等。50年代开始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以及诗歌理论批评。著有学术专著《湖岸诗评》、《共和国的星光》、《文学的绿色革命》、《新世纪的太阳》、《大转型——后新时期文化研究》(合著)、《1898 :百年忧患》、《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等十余种,以及散文随笔集《世纪留言》、《永远的校园》、《流向远方的水》、《心中风景》等。谢冕还主编过许多大型丛书,如《二十世纪中国文学》(10卷)、《百年中国文学经典》(8卷)、《百年中国文学总系》(12卷)等。专著《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优秀成果奖。

现为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并兼任诗歌理论刊物《诗探索》主编。



人物·大家·谢冕:把日子过成诗


李琭璐



谢冕先生今年82岁了。


先生老了,亲友们总是劝他好好保养,要活到一百岁。听到这些善意的祝愿,谢冕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是惧老,而是他越来越感觉到“寿”字背后的空虚与乏味。如果精神与肉体能够同步衰老,那是一种值得欣慰的和谐,而先生不是这样。


颐养天年的日子谢冕过不来。养花养草、玩鸟遛狗他不感兴趣,下棋打牌更不会,甚至不办寿,过节、过年均从简。


在《我的西郊生活》里,谢冕写下这样一段话:“我平生不甚用功,做文章也是随心所欲,不忍过于苦了自己。唯有这夜阑人静之后的写作才是惬意的,也说得上是‘认真’的。”


对于这种“刻板”的生活,谢冕有过自责。但是没办法,既然“嫁”给诗歌,就靠诗歌活命。


盛夏时分,我试探性地拨通了谢冕家的电话,说明采访意图,没想到他很痛快地答应了,甚至主动问,你哪天有时间呢?如此大师,如此谦和,不觉让我心里一暖。


采访路上遇到一小盆火鹤,翠绿的叶,火红的掌,心中一动,后来为先生买下递到家中。花虽轻,先生依然欣喜地发短信给我:“花很美,老师很喜欢,谢谢你。”


那日,夫人陈素琰正要出门,看有来客,忙走出屋外表示欢迎,茶几上的龙井茶,已经泡得很酽了。这对头发雪白、相濡以沫的夫妻,已携手走过半个多世纪。


北京昌平北七家,一片普通的欧式别墅群,谢冕一如既往的低调。问周围邻居,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大家住在隔壁。有时先生下楼散步,被人认出,总是笑着说,不是的,不是的。


房间简朴至极。依然是水泥地,客厅墙壁只有一挂钟,再无更多装饰。阳台上摆满了植物,一大株绿萝挺拔苍劲,门口的书堆得有一米多高,斜斜地靠在墙边,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书太多,有些乱。”


年至耄耋,谢冕的晚年作品更多偏向于诗歌评论,少了曾经的恬淡诗意,多了内心的情绪万千。愤怒、激烈、欢乐与忧愁……人愈年长,情愈浓烈。


而谢冕也一生警醒,始终没有高高在上。是大师,更是草芥。


诗歌·探索


夏日的暖风搜索着地面,刮不到任何东西,早些时间落得满地的玉兰花,早已都被清洁工清走。红砖墙,水泥门汀,锈涩的自行车在别墅楼前摆成一排。


那日,去谢冕家是暴雨来临前的天气,远处的天并不晴朗。也可能是我有把现实文艺化的潜意识,故意要沉溺于一种陈旧的环境里,又孤独又安定。


读过谢冕的诗歌与评论,我总觉得他是孤独的,冒昧地这样想。


这一次,我请先生叙说个人历史,企望有好的运气——愿他是善谈的,不用我提问,便可滔滔不绝。但谢冕不是那样的人,说出来的都是片语微光。


我几乎没法跟先生展开辩论,他驳你一遍之后,你想诱他多说些而故意说反话,他却毫不接招:“你这样想,也可以,也有你的道理。”


我们不断地陷入僵局,我思路受阻,尴尬,干着急,谢冕却保持着一个乐呵呵的固定姿势,眼睛望着一摞书,像是进入另外一个时空。


谢冕自幼喜欢诗,有古典诗,也有新诗。古典诗好像一座高山,谢冕很向往,但是心向往之而不能及;新诗是身边的,好像朋友,有一种亲近感。


“我从少年时代就是诗歌少年,很喜欢诗,而且也学着写。年纪大了对成熟的人生回顾起来,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幼稚,那么天真,居然写了那么多。”谢冕从新诗中懂得了一个道理,即诗歌与人的情感、内心世界是有关系的,特别是和自由的内心世界、一种无拘束的情感是有关系的。


诗歌是和心灵非常接近的一个文体。受到“五四”新文学及新诗革命的一些前辈影响,谢冕看到他们能够把自己的内心世界表达得那么充分,那么无拘无束,“这个境界实在是太美好了,我也要学”。


那时,谢冕知道胡适,知道郭沫若,还有后来出现的一些新诗人,何其芳、卞之琳、林庚等,“我觉得他们的表达更契合我,和我更加靠近,我就是这样接近了诗,学习诗,梦想做诗人。”


1948年,散文《公园之秋》发表于福州出版的《中央日报》。这是谢冕第一次发表文学作品。文章写道:“枫叶红似榴火,我不想做一首华丽的赞美诗,我想,那是血;那是苦难大众的血迹;他们,这批可怜的被献祭的羔羊,被侮辱了,被宰割了,在黎明未降临之前,他们被黑夜之魔夺取了。血,斑斑地染在枫树叶子上。”


谢冕17岁时,新中国成立。他自己也投身革命,穿上军装,自愿而真诚,几乎没有任何世俗考虑,就是告别旧中国,建设新中国。


当时,谢冕由少年转入青年,虽然他仍在写诗,但总觉得所写的并不是自己想写的,“我是按照一种理念、一种号召来写的,那不是真实的我,而且‘我’也消失了,‘我’的消失是最严重的一个事件,诗不能表达一个活生生的、有活泼的思想和情感的我,那是最可怕的一个事情了”。


谢冕最终放弃了诗歌理想。


20世纪50年代,谢冕与其他5位作者共同写成了《回顾一次写作——新诗发展概况》,“那是很复杂的一个产物,也可以说是少年无知,那对诗歌历史是歪曲的写作、歪曲的表达。那也是历史的产物,同时也是充满了内心矛盾的产物,现在我把它保留下来了。”谢冕认为,这部著作的主导思想是不对的,将诗歌分为革命诗歌、不革命诗歌、反革命诗歌,现实主义诗歌、反现实主义诗歌,这些观念是有毛病的。“当时隐隐地感觉到这是错的,但又不敢说不对。”


谢冕一直盼望着新诗走出绝路,让青年看到希望,看到新诗能够和我们的时代、我们的内心世界结合得很好。


20世纪70年代中期,“文革”结束前,遇到了现在的朦胧诗,后来又遇到了那些被流放诗人的“地下写作”,谢冕觉得他看到了希望:“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就是我当时的心情。我能够毫不犹豫地站在新诗潮的潮流中,来表达我自己的感受,这就是我所盼望的诗歌,我所想念的诗歌,现在终于回来了。”


“新诗面临着挑战,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人们由鄙弃帮腔帮调的伪善的诗,进而不满足于内容平庸形式呆板的诗,诗集的印数在猛跌,诗人在苦闷。与此同时,一些老诗人试图作出从内容到形式的新的突破,一批新诗人在崛起,他们不拘一格,大胆吸收西方现代诗歌的某些表现方式,写出了一些‘古怪’的诗篇。越来越多的‘背离’诗歌传统的迹象的出现,迫使我们作出切乎实际的判断和抉择。我们不必为此不安,我们应当学会适应这一状况,并把它引向促进新诗健康发展的路上去。”这是1980年5月7日,谢冕在《光明日报》发表《在新的崛起面前》,引发了关于新诗潮的热烈讨论。


对于别人的围攻,谢冕不作申辩,朦胧诗论争的对手都是大牌诗人和身居要位的评论家,可他从没有写过一篇答辩文章。他保持沉默,这是一种境界。


谢冕自称“反季节写作”,其专著也是一反常态在宾馆里写而不是在图书馆写。他记忆力超常,才华横溢,富有感染力的爽朗笑声时时溅落。


那天,阳光很好,我们很多时候都是默默相对,间或闲言碎语地笑一下,心情松弛、眼神涣散,分别进入一种自顾自的状态,却又不觉得无礼。


客厅兼会客室不足30平方米,坐了两个小时之后,谢冕突然问我:“你读过《诗探索》杂志吗?”那是他从1984年办起来的杂志,销量不大,更不赚钱,但做得有声有色,虽没热卖,却也被众多诗歌爱好者挂念。


这座城市并不缺乏诗歌的氛围和热情,而诗歌用更大的热情点燃了谢冕。“我们只不过在一个真空地带,做了别人没有做的事情。”


当然,世界上还是会有一些让谢冕特别震动的事情。“唉,对了,我想说个事情给你听。”他很郑重地说起在网上看到的一则新闻,“广西玉林还有狗肉节啊!那些动物多无辜。”先生的眼睛瞪得老大。


师道·呵护


“尽量不要打扰我的学生吧,他们太忙。”当我提出要侧面采访他的学生时,谢冕特意叮嘱。


谢冕的学生,大多活跃在当今学术界。


学生张志忠说,谢先生尤为可贵的,是他对青年诗人的全力扶持,30余年间,他为青年诗人撰评作序,不遗余力,这在当代诗评家中可以说是为数不多。“早些年间和先生交谈,我曾经劝他,不用这样来者不拒地接待和支持每一个来访者、来信者,这样的杂事太多,沉不下心来,会妨碍做更重要的学术研究。”


“不能把青年人挡在门外啊。”那些来自远方的访客和书信,在谢冕这里都得到了热情的回响,不管是出版社的正式出版物,还是诗人们自己印刷的作品集,不管是有过一面之缘,还是素不相识,在他这里都不会碰壁。


甚至还有这样的情形,一位不知名的青年诗人去世,他的哥哥为了满足逝者的心愿,将其诗歌编成集子,到谢冕这里求序,他欣然允诺。


在谢冕这里,与青年诗人的交流,并无等级差序,首先是一种情感和诗性的撞击。就像鲁迅当年,为那么多的青年作家写序,称赞他们的生命热力。而被鲁迅评价过的青年作家,有许多今日已经湮没无闻,但是,文学评论毕竟不是选择“绩优股”和“潜力股”进行投资,扶植新人,推荐新作,以“新松恨不高千尺”的迫切,为新人新作推波助澜,为当下文坛留下参差错落的风景,这才是真正有见识、有热情的大家风范。


学生们常笑谢冕是“守财奴”,每次上北大取信件,总会拿一大包回家,看过后整整齐齐地摆放一旁,不舍得丢掉。“反观诸己,若不是当年先生不弃草芥,把稚拙愚钝的我收留在门下,耐心提点,对先生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来自古城太原的弟子而已,而对我自己,人生的轨迹可能就会产生很大的改变,学术之路会走得异常艰难吧。”谢冕惜才,张志忠上学时常在先生家吃饭,受到很大关照。


“老孟”,这是谢冕对学生孟繁华的称呼,二人相识32年。多年前,在北大有个批评家周末,开始前,谢冕随意自如,谈笑风生,学生们则自在率性,书生意气,师生间的谈话海阔天空。一旦正式开始的时间到了,顿时安静,“老孟还没来?等等老孟,他说来的。”谢冕的话音刚落,孟繁华就气喘吁吁地进来,一副庄严而厚重的样子。谢冕笑着说:“老孟来了,大师来了,我们开始吧!”孟繁华朗朗大笑,算是对先生的回答。


谢冕对待学生一向宽厚温和,但也有发火之时。1992年,谢冕让孟繁华第二天陪他一起买《新青年》杂志影印版,但当天从意大利使馆来了位学习当代文学的学生,孟繁华便把先生交代的事情忘了。“先生当时很生气,教育我要对他人的事情言而有信,要有时间观念。”事后,孟繁华骑车又去买了一套杂志,从此再没爽约过。


高秀芹,谢冕最小的学生。她读博士时,正值谢冕63岁,毕业后与先生交往甚多,一些诗歌活动都会见面,她认为先生没有老过,保持了最好的活力,堪称“行走的诗人”。“他能看到学生的优点,毕业时不限定我们的论文题目,但要求学生从宏观的角度叙述细节。”


毕业后,学生们虽然在不同领域发展,但谢冕总是惦记,时不时就聚一下。在高秀芹眼中,谢冕本身就是一首诗,“与他在一起,我们都是老的,他是诗歌的孩子。他一生都在呵护着诗。”谢冕为诗歌奔走,不喜欢说不,而且都会给予最炽热的关爱。各地的诗歌活动,但凡需要他,从不推脱。


“读书不一定非要有个目的,读书本身就是目的。”谢冕常开玩笑说,自己好读书,但不求甚解,“我翻得不够,到了这个岁数,应该多到图书馆看书。”


人的知识面是不断翻书翻出来的,让谢冕得意的是,他曾经读过一个面包车的书,记过大量笔记,还将感兴趣的内容装订成册,随时翻阅。因为如果不阅读作品,在新诗领域就不配有发言权。


读过许多书,但谢冕并不想写专门的文章来论述自己的观点,“我写了也没人理嘛。”话虽这样说,但他是不会去做“锦上添花”的学问的。


谢冕常常会引用诗人济慈的一句墓志铭:“这里躺着一个人,他把名字写在水上。”像他这样的人,几无占有欲,对于知识、名气、权力,甚至于“来自他者的认可”等抽象的东西,全都无欲无索。


这样一个大热天,谢冕在家里完完整整地穿戴着干净的衬衫、鞋,手腕上还戴了手表,一副要外出的样子,他坐下来之后,裤腿缩了上去,露出深蓝色袜子,脚背上有一个大洞。


谢冕在北大畅春园的家,书籍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另有一尊拜伦雕像。这样一来,他的房间就显得格外拥挤,外人来了总会一不小心就碰这碰那。所以,每逢送客,他都要谨慎地提醒:“小心脚下!”


性情·自由


“你没有经历过‘文革’,我替你可惜。”谢冕对我说。我惊讶地笑出来:“为什么?几乎每个经历过‘文革’的人都咒骂它吧。”他回答:“人的一生中应该拥有不同的体验。”我无法接受:“一个从事精神研究的人当然最好有丰富的经历,但从生活层面来说,普通个体追求的还是幸福吧?”


谢冕露出“也是,也不是”的表情,一笑。因为太震惊,之后我多次向别人转述他的这个观点,经历或没经历过“文革”的人都不认同:“怎么这么想?我完全就不想经历‘文革’!”


“我害怕经历那个年代。”我对谢冕说,“我很难保证自己能在运动中保持清醒和操守,如果害了人,下半辈子都要活在自责的痛苦中。”


谢冕笑一下:“不一定,现在有多少人在忏悔呢?”


我一直困惑:为什么那么多有思想的人在某个历史时期,曾经集体地发生了那么大的人格变化?“历史上的大事件都是群体宗教感情而非孤立的个人意志的结果,被带入群体的个人总是受无意识人格的支配。”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给出了仿佛合理的解释,热情又单纯的人很难不被卷入集体情感,况且那曾经是一种“幸福感”。


“你们上学的时候,正是战争时期,不会害怕吗?”“不会,我觉得很幸福。”那时候,包括谢冕在内的绝大多数年轻人都坚信:战争一定会胜利,胜利以后一定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一定能过上非常美好的生活。


谢冕说,一个人感到幸福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你觉得整个社会、整个世界会越来越美好,一个是你觉得自己的未来会越来越美好。


现在,谢冕已经活了82年。他说:“无法相信未来的世界就一定是非常美好的。但不往前走一步,怎么会知道结果?”


“谢门”有个“馅饼大赛”,固定的比赛地点是昌平太阳城里的馅饼店,而馅料就是普通的猪肉大葱,活动迄今已办了3年。谢冕一人能吃七八个,但有个女学生能吃十个。今年改成了“包子大赛”,更是有学生吃下了六个大包子。“在那个氛围下,有什么比吃馅饼更重要的事呢?”谢冕侧着头,笑眯眯地问我。


谢冕喜欢用粗糙的生活方式来表现鲜活的生命力,年纪越来越大,他却越来越馋酒,常常在饭桌上觥筹交错,红酒白酒啤酒混着喝。


每逢大年初六或初七,学生张颐武会到谢冕家拜年,聊过之后,便会把先生和师母从昌平的家中接出,先去北大理发,再去中国人民大学西门的维兰西餐厅吃饭,“谢先生对牛排和咖啡等西餐情有独钟。”20世纪80年代中期,张颐武还是学生时,谢冕就曾多次带他去吃西餐,“现在是颠倒过来了。”


中国作家协会研究员李朝全在《飘落在燕园的一粒种子》一文中写道:“谢先生是典型的性情中人,具有浓郁的诗人气质。这大概是他的诗歌为何如此文采斐然的重要原因吧。跨进他的家门,首先听到的便是一片仿佛从遥远的丛林中传来的鸟儿的喧闹声,这是先生养的小鸟在欢迎客人呢。每当此时,他便会走到鸟笼前,故意做出教训小孩的样子,高声呵斥:‘这样高声地叫,真是个人来疯。’那些美丽的小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只,竟都害羞似的噤了声,低下头去,装作啄食小米或是水罐里的水,眼睛却不时偷偷抬起去溜先生一眼。鸟儿们都不长记性,或许是受先生的感染生性乐观开朗,等到下次客人来时,小鸟们依然如我。谢先生还是像往常一样,当着客人的面高声地训斥它们,小鸟们依旧装作噤了声,埋头去偷听主人与客人们的谈话。”


“我是想不通,有些老年人为了多活几年,付出的代价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喝。我经常锻炼,我什么都吃,活得好好的。”谢冕洗衣服从不用洗衣机,夫人与他各洗各的,“就爱洗衣服。”先生笑着打趣。


谢冕这样总结自己:“一点自由主义,一点唯心主义,加一点唯物主义。”回顾起来,他在北大度过了数年岁月,是他一生中最惬意、最值得怀念的好时光。原因是:自由。


谢冕崇尚自由。


2008年去杭州,看到碧波湖水,谢冕兴奋得绕湖跑了一圈,是性情中人;每一次诗歌研讨会发言,谢冕总要写出稿子,开会结束后,稿子就可拿去发表,是虚心之人;谢冕兴趣广泛,出差每到一个景点,都会拿着笔和本详尽记录,勤奋发问,是心细之人;谢冕不搞特权,早年出差,活动主办方考虑他年龄大,特意买了软卧,但他自己又换成了硬卧,老友刘福春说,不同年龄的人与谢冕在一起都会快乐至极,是低调之人;谢冕谦虚谨慎,一次开会,几位年轻人批评诗歌界之怪现象,他笑着回应:“我不能免俗。”是大度之人。


在认真与随和中,在自由与原则里,在悲观与乐观间,谢冕保持了很好的平衡。除去写作,他还喜欢吃,到任何地方的餐馆习惯抄菜谱。


北大东门的红辣子饭馆,每逢谢冕就餐,服务员总会甜甜地喊一声:谢爷爷来了。先生很高兴,邀其坐过来一起聊聊,这种既温暖又有人情味的生活让谢冕很是陶醉。


老友洪子诚说,谢冕这20多年来,为学术,为新诗,为新诗的当代变革,为朋友和年轻人费了那么多心血,做了那么多事情,自然获得许多人的爱戴、尊敬,但相信他也不会没有体验过“世态炎凉”。


十多年前,洪子诚和谢冕到南方的一所大学去访问,那里的领导奉他们为上宾。再过几年,又到那所学校开学术会议,可能觉得他已经“过气”,也没有占据什么政治、学术的资源和权力,对他就换了一副面孔:虽客气,但明显将他冷落在一旁,而改为热捧那些掌握着“资源”的人。


因为亲眼见到这样鲜明的冷暖对比,洪子诚不禁忿忿然。但谢冕好像并不介意,仍一如既往地认真参加会议,认真写好发言稿,认真听同行的发言,仍一如既往和朋友谈天,吃饭仍然胃口很好,仍然将快乐传染给周围的人。“我有点惭愧,他也许不像我这样的狭隘。”


在《北京大学当代学者墨迹选》中,收有谢冕的墨迹。先生写的是培根的语录:“幸福所生的德性是节制,厄运所生的德性是坚忍,奇迹多是在厄运中出现的。”——这应该是他所欣赏、甚至就是他所奉行的“人生哲学”了。


以“节制”和“坚忍”来概括谢冕性格中的重要方面,应该是恰当的。他经历厄运,对待厄运他取的态度是坚忍;他对自己能够独自承担拥有信心,他也不愿意给别人带来麻烦和负担。在他的生活中,又确有许多幸福。他懂得幸福的价值,知道珍惜。但从不夸张这种幸福,不得意忘形,不以幸福自傲和傲人,也乐意于将幸福、快乐与朋友甚至与看来不相干的人分享。


下午5点,采访结束。谢冕起身送我到门口,又马上走回去抬眼看看表,嗫嚅着:“素琰怎么还没回来?”


发布:2014-11-14 09:03   来源:光明日报



谢冕:所谓诗歌,归结到一点就是爱


作者:舒晋瑜 谢冕  


很多知识分子的习惯,在这段时间改掉了


舒晋瑜:可否追溯一下,您对诗歌的兴趣来自什么?


谢冕:我喜欢诗,梦想过做诗人。开始不是喜欢新诗,而是古体诗。小时候家里很穷,学生假期都要郊游。我交不起钱,衣服很破,也没有路费,又不能和家里说,就借口生病不去。我读白居易的诗,忘记外面的痛苦,诗歌给我最初的安慰就是这样,让我在痛苦的时候很富有。


我在学校成绩平平,数理化都不好,就是偏向文学,作文经常得到表扬,喜欢写诗,学何其芳、林庚、徐志摩、戴望舒,和同学们你写一句我写一句唱和诗歌。功课没学太好,诗歌的爱好与日俱增,1948年底就开始发表作品。


舒晋瑜:走进军队是什么原因?


谢冕:我前面没有路了,教会学校学费很高,要交百十斤大米。我的学费靠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小学老师李兆雄,他哥哥是三一学校的校董,在他的帮助下我可以被减免三分之一的大米;一个是姐姐,变卖嫁妆和首饰资助我。我读完高一,再开学快到十八岁了,怎么办?


那年暑假,福州解放,部队进来了。8月的福州有多热,又是雨季,可是这些士兵携带着自己全部的行囊和武器,也携带着泥泞和汗水,甚至还有血迹,就这样和衣睡在大街上。我被感动了,先前所知道的光明也好,理想也好,希望也好,都是抽象的,都不及我在福州街头亲眼目睹的这一幕。我跟着学校带着水慰问部队。后来部队到学校动员,希望知识分子能加入进来,我也没有征求父母意见,下定决心从军。


舒晋瑜:您在部队待了六年,这六年您做过什么?部队生活带给您怎样的影响?


谢冕:在部队的几年,行军、训练、守备、修工事、备战,都是生死交关的,我也害怕,但是没有退路。有一些和我一道参军的朋友,因为受不了部队的严格纪律开小差走了,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违背初衷,我要坚持下来。当然,军队有的工农干部很粗暴,不了解知识分子很细微的想法。后来慢慢也知道了,我和战士们也相处得很好。我在军队的最高级别是副排级。现在看副排级不算什么,但在连队是很大的官,让很多连队干部战士看了眼红。一些参加过上海战役、淮海战役的战士连班长都没能当上。


我做过文艺工作,当过文化教员,做过武装的土改队员,还临时做过军报的记者。我在部队的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基层连队,而且都在海岛驻防。我的很多知识分子的习惯,在这段时间改掉了。


舒晋瑜:哪些知识分子的习惯?


谢冕:我很敏感地觉得我的自由写作受到损害。诗歌本来是表达自由的情感和思想的,我喜欢诗歌,却不能表达自我,所以我告别了写作。我在部队也写演出节目,有数来宝和快板等,但是和我的追求格格不入。所谓知识分子的想要表达自由的思想受到抑制。


舒晋瑜:同时部队也带给您一些影响?后来离开是为什么?


谢冕:部队生活使我保持了一些军人品质,使我性格上得到坚强的锻炼,这就很重要。我有毅力战胜生活的困难,在艰苦的时候不屈服不畏惧。只要真下了决心,我什么事都能做好。守时,守纪律,不拖拉,能严格按着自己的要求做下来,多大的痛苦自己承受。我教育我的学生也要守纪律。


在正式实行军衔制之前,我奉命复员。因为我有“海外关系”。我的二哥1945年去了台湾就业。他也不是政界,只是个记者——时隔四十多年后,我曾经和二哥在20世纪80年代首次见面。当时还不能直飞台湾,他绕道韩国,转到香港和我见面。我哥哥给我带了一万美金,让我在福州买房,好让亲戚朋友去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他对我说:“我的每一块钱都是干净的。”我特别感动——我哥哥是这样的,但是军队认为我有海外关系,并因此让我复员。


舒晋瑜:正是离开部队,才有机会去北京大学读书?


谢冕:在等待民政局分配工作的时候,我复习了高中的全部功课。因为我觉得自己充其量当个小学老师,或政府某个机构的小职员,前途很黯淡,还不如上学。当时张炯还在福州第十兵团,看到我打算参加考试,也想报考。我们俩借了高中的课本,在我家自学。前后只学了三四个月时间,7月高考之后考上了北大。三个志愿中,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大,第二志愿是北大,第三志愿还是北大。



我是综合的一个人,交往很放得开,但做学问我是认真的



舒晋瑜:在北大中文系,您应该也是活跃分子吧?1957年《是时候了》引发的大论争,您一定很了解。


谢冕:我参加了北大诗社,后来编《红楼》,是诗歌组组长。1957年5月19日,北大的大饭厅举行全校大会,散会时大家争看刚贴出的大字报,有一份是诗:《是时候了》。作者是我同系的同学沈泽宜和张元勋。这首诗引发了大论争,赞成和反对的都有。对这首诗,我也是充满了矛盾的心情,由于谨慎,也由于胆怯,当年我的态度是暧昧的。这是关于诗歌的一场悲剧……《是时候了》被当作“反面教材”广为转载和批判。《红楼》改组,随后被改编成《北大青年》,那是性质完全不同的另一类刊物了。


舒晋瑜:您曾在《新诗的摇篮和故乡》中反思“以自己的谨慎和怯懦而躲过了这番劫难”。


谢冕:我一直没有忘记那些走在思想解放前列的时代先驱者的敏锐和锋芒。那些受难的灵魂一直照亮我的内心,我不能忘却。我为什么幸存,是因为我有部队的经验,懂得政治,知道什么场合下不该说什么,能保护自己。


1996年我出任《 中国新文学大系( 1949-1976 )诗歌卷 》的主编,在考虑选目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将《是时候了》正式入选。这在我,是想通过我的工作为这首诗正名,其次,也是将我自己对于历史的反思公之于世,也是对当年遗憾的一个补偿。


舒晋瑜:大三时您就开始和孙绍振等一起写作《中国新诗发展概况》,能具体谈谈当时的情况吗?


谢冕:此前我们年级还集中编辑过《中国文学史》。至于合写《中国新诗发展概况 》,是我从鲁莽幼稚的诗歌爱好者,进入到一个研究者的重要转折。当时,从北大图书馆拉了一面包车的书集中地阅读,我们通过阅读这些原始材料,为写作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基础,也培养了阅读兴趣。在这之前,不仅是我自己对新诗的认识是局部的、碎片化的,就是学术界也没有一部新诗的历史。我们想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大量史料的阅读,从整体上进行一次历史的梳理。


舒晋瑜:1980年5月7日,您在《 光明日报 》发表《 在新的崛起面前 》,在诗歌界引起很大反响。当时您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也受到了一些批判。


谢冕:1978年三中全会以后,我看了北京的西单民主墙以后写了《 在新的崛起面前 》 —— 也没多了不起。我有切实体会,觉得诗歌不能那么下去,否则没有前途。我看了年轻人的诗歌,满心欢喜。我知道这是诗歌的希望。诗歌的泰斗人物,包括艾青、臧克家、绿原都反对,但我是按自己的感觉说话,认为应该写这样的文章。这也和北大有关,本来讲究学术的独立,不受任何影响。有多大胆量我不敢说,但判断肯定是有的。朦胧诗从地下发展到表面,很多人认为是古怪诗。我也是不赞成诗不让人懂的,但我主张应当允许有一部分诗让人看不太懂。世界是多样的,艺术世界更是复杂的。即使是不好的艺术,也应当允许探索。风潮过去后,大家都说朦胧诗是好的,而且朦胧诗推动了我们现在诗歌的发展,改变了原来诗歌的格局。


舒晋瑜:所以您对诗歌发展是有贡献的,因为推动了诗歌格局的改变。您对诗歌秉持的观点有过变化吗?


谢冕:文学的爱好写作是多元的,应尊重各种写作、各种流派、各种主义,只要是对文学作出了贡献的,都应尊重,不应固守一隅。另外,文学工作者应尊重作家和诗人自由表达自己的愿望和感情,自由地选择写作方式。这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我鼓吹的,是作为北大教育始终秉承的学术自由、思想独立。自由地表达对时代的反思和批判的精神。我在从事诗歌批评或文学批评中,表达意见或写文章都是这样,我尊重每一个作家的自由创作,不因为我个人喜欢什么或不喜欢什么影响判断。我主张宽容。文学是自由竞争的,不是行政规定,规定是绝路,自由竞争才是活路。


舒晋瑜:20世纪80年代您创办了《诗探索》,借助这一平台推广诗歌理论的探索。在您的批评风格中,反思是特别重要也是特别令人尊重的一个特点。


谢冕:我系统地整体回顾从胡适开始到现在的诗歌道路,反思诗歌的历史,写了很多文章。我认为对自己应该不断地反思和自省,对于自己的过错,都应该承担;对别人,我是宽容的。所以我的宽容就是包容别人的缺点,宽恕别人做错的事情。


舒晋瑜:您现在如何看待自己在诗歌进程中那些引起争论的发声?


谢冕:只要是经过自己思考的发声,我就不计后果了。在当时可能有一些非议,时间久了也许我是对的。我曾写过一篇文章《 奇迹没有发生 》。我列举了很多诗人,那些伟大的心灵,如同百花赶赴春天的约会,纷纷选择20世纪初的前后时光来到世界:艾略特是1888年,阿赫玛托娃是1889年……聂鲁达是1904年,奥登是1907年,艾青最晚,是1910年,距今也整一百年了。21世纪我满怀希望,然而奇迹没有发生。


我对诗歌现状不满。在武夷山参加现代汉诗国际研讨会时我说有些诗正离我们远去,不对现实说话,没有思想,没有境界。诗人们都窃窃私语,自我抚摸,我不满意和我们无关的,和社会进步、人心向上无关的诗歌。当时有学者指责我,说我离诗歌越来越远。后来我说,也许他们正在路上走着。


现在看我说得也没错。我一直在做一些简单的判断,别人是否赞成我不在乎。有些人看我的表面,以为我凭着热情说话,是个充满激情的人,没有看到我冷静的一面、我认真思考的一面。我是综合的一个人,交往很放得开,喝酒吃肉美食美景,但做学问我是认真的。没有读过的书,没有考虑过的问题,不乱说。在新诗上之所以敢“胡说八道”,是因为我读过。其他的不敢说。小说我要发表意见,也要看一下。乏善可陈就是乏善可陈,对当代文学我很少唱赞歌。


我在新诗的角落里读了不少东西,我的发言权就在这里。学者也要自爱,不懂的东西不能乱讲。我也有学问不足的地方,别人指出来,我也很感谢。不懂不能装懂。遇到古典文学我也不敢说。不敢说是对的,乱说是学者的大忌。



几十年过去了,我只做了一件事


舒晋瑜:据说您讲课特别肯下功夫备课?


谢冕:很多人不知道“老师”有多苦。和古代汉语不同,教当代文学,为了讲一堂课,看材料,写稿子,单备课内容就是一万多字。当代文学日新月异,是一门不断“生长”的学科,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之后,创作自由度增大,有关出版物和文学资料“泛滥成灾”。我特别苦恼,也做不过来,就不做了。文学史研究和文学批评的开展,其基本法则是“减法”而不是“加法”。必须不断地从那些混合状态中选择有价值的东西。这些工作的难度,不身临其境往往难知其艰苦。


诗歌评论一直在做。我精力比较好的时候,一年写一篇综合的评论。我一路跟踪,和新诗创作保持亲密的接触和联系,不离不弃,在诗歌现场随时进行归纳和总结,用了很多力量。我是诗歌的义工。在一路跟踪的同时,对年轻的诗人诗歌推荐、评论,有的没太多意义,但耗费了不少精力。


一个诗歌批评家对一年的诗歌发展有把握。现在很多批评家让我失望,今年的问题是什么,主抓什么?看不到这样的文章。


舒晋瑜:您在诗歌理论上投入的精力最多,也最有成就。


谢冕:这是我悟出来的: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杰出的人例外,比如王国维和闻一多。他们做的学问太大了,王国维从甲骨文一路研究下来。闻一多从《诗经》《楚辞》《庄子》到图章、画画都很精通,太了不起了。一般的人只能做一件事。我一辈子只做文学,文学只做了诗歌,诗歌只做了新诗,新诗只做当代诗。我的才华可能在别的方面,我对园林、对服装、对饮食等都有兴趣。几十年过去了,我只做了一件事。


舒晋瑜:您后来主持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丛书》( 十卷 ),《百年中国文学总系》(十一卷),并主编了《中国百年文学经典文库 》(十卷),《 百年中国文学经典》(八卷)等。是否由于“宽容”,在选择优秀的诗人和诗歌上,很难取舍?您认为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谢冕:必须写出好诗来才选。有些诗人,尽管私交好,没有好诗也不选。我在选诗上不征求别人的意见,推荐或被推荐概不受理。我不因宽容而放松对诗歌美学的要求。好诗的标准说不清楚,但首要的一条是你要被感动。


我的人生有两个“成就”。一是选择了北大,二是没有敌人。我不树敌。即使有伤害,通过时间我也能化敌为友。鲁迅活着一定不满意,一定会批评我“庸俗”。我做不到鲁迅那样的严厉和尖锐,但我对善恶的判断很清晰。


舒晋瑜:2012年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 谢冕编年文集 》,您有一个坚持就是“一字不改”。为什么?


谢冕:原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写了就是历史。我是一个被时代塑造的普通人,时代的一切都在我的身上留下了痕迹,我为什么要去掉它呢?谁也改不了时代。我愿意把历史和自己的本来面目呈现出来,我在文字上不隐瞒我做过的任何事情,这是我对自己的态度,也是我对历史的态度。


舒晋瑜:您到北大建立新诗研究所和中国诗歌研究院,也做了很多颇具规模和体系的梳理工作。


谢冕:除了日常工作,还开展对百年新诗的总结性的工作,北大中文系建系一百周年的时候拿出了《中国新诗总系》(十卷),北大建校一百二十周年时准备拿出《中国新诗总论》(五卷),以及《中国新诗珍本文库》(影印本)。做完这些工作,我个人要隐退,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给自己留一点时间喝酒吃肉,有空写一点小文章。


舒晋瑜:您对诗歌现状不满,能具体说说吗?


谢冕:现在的诗歌创作取得进步,诗人创作热情高,这是肯定的。有好诗,不多;有优秀诗人,也不多。有这么多诗人写作,写了这么多,可以传诵一时的名篇寥若晨星。但是诗人自我感觉好,认为自己写得好得不得了。我们说来说去,还是海子的《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舒婷的《 致橡树 》,北岛的《 回答 》。以后呢?几乎没有。这个现状能满意呢?所谓诗歌朗诵会,很多诗几乎不能诵。不能流传开来,写那么多干吗?这让我忧心。


我们不能一概唱赞歌。我说,写得慢一点,少一点,精一点。李白被大家传颂的也就二三十首,艾青被传颂的也就是五六首,戴望舒也就五六首,舒婷也就三四首。当然杜甫多一点。诗歌对语言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必须经过锤炼和选择,写得那么快,每篇能那么好吗?诗人下笔的时候要觉得自己是在进行创造。让人觉得文字非常漂亮精致,这应该是起码的要求。大家很有才华,文思如泉。如果写慢一点可能会更好。 



“批评家周末”是一种时间和心态上的“现在进行时”



舒晋瑜:您主持的“批评家周末”曾在学界引起较大反响。


谢冕:“批评家周末”是一种学术沙龙的方式,是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进行学术交流与学术研究的方式:老师指导、策划、出题目(或学生思考出几个题目由老师来判断与决定),给学生指定与选题相关的阅读材料和范围。然后,这位指定的学生做主题报告,老师点评、学生讨论。沙龙的选题非常重要,我们不是什么都讨论,而是有标准或者说是有“门槛”的。要根据学术的重要程度、学理性的强弱程度,以及与现实的某种关联程度等来定夺,要根据学生学习、学业发展和成长布局、学术心胸格局的需要来讨论。所以老师的指导很重要。这种方式也是一种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独立承担学术研究任务的学术训练,一种科研尝试。从某种角度说,这也是北大的伟大传统在我们手上的一种承续和发扬光大。


舒晋瑜:很想知道具体的学术探讨是如何继承并发扬“北大的伟大传统”?在教学中起到怎样的作用?


谢冕:北大的精神源于伟大的“五四”,宗旨或精髓就是学术独立,思想自由,而且勇于吃螃蟹,敢于冒险,致力于创新,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北大是常为新的”。


学术的沟通利用这个方式进行,其实更是一种思想的沟通和心灵的沟通。看起来我们谈论的是学术问题,实际上更是思想和信念的沟通。在这样的自由探讨的形式下,师生互相增加了解,学生了解了老师,老师也了解了学生。无论是当年我当老师的时候,还是今天是陈旭光当老师。对老师来说,每一次“批评家周末”的聚会都是对学生的近期学习状况的一次考察,对学生来说几乎就是一次面对面的考试,但是这个考试非常的轻松、非常的自如,是在促膝交谈、平等自由、畅所欲言的交流中进行的。在这样的交流中,我觉得我们的老师和学生之间是不存在什么障碍的。有的老师可能一个学期都与学生见不上一面,此时学生和老师是分离的,而我们是结合在一起的。在这样的交流过程中,我可以知道学生在想什么。


舒晋瑜:这样密切的交流,师生间的了解应该是最深入最直接的吧?


谢冕:到了最后,我们的学生都可以不用考试。因为我已经知道他的思维特点是什么,他的学术造诣有多深,他的学习有多用功,他的思想敏锐到什么程度。这一切,我们老师都可以通过“批评家周末”的现场加以了解。所以这就是一种考试,而且是一种非常好的考试方式,老师对学生可以非常透彻地了解,无论是他的长处还是他的短处,老师都了如指掌。


当然,通过这种方式,老师也可以从同学们这里学到很多,老师也会在交流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不足,发现自己要“恶补”一些作品的“课”,这些作品可能在同学们那里已经很流行了,老师也要像年轻人一样学习,才能保持心态的“年轻”和学术的活力。这是一个“反哺”的时代。


此外,这个过程也是同学们互相切磋砥砺的过程。同学们互相知道了大家的学习情况,最近关注思考的问题,近来有什么好书、好作品、好的电影、好的演出、展览,等等。这是一种信息、知识、思想、智慧的碰撞和交汇,而这种探讨交流更是一种“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谈笑晏晏”的境界。


舒晋瑜:能否概括一下,“批评家周末”所秉持的理念或宗旨?听说要重新启动“批评家周末”?


谢冕:在我看来,无论是当年的我,或者今天的陈旭光老师在主持这一工作的时候,我们继承弘扬的都是一个伟大的传统。我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也相信今天陈旭光老师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都抱有着这样一种信念,即北大的宗旨就是学术独立,思想自由,不受别的干扰。因此,我们今天要学生来发表学术见解,来进行讨论,那就是思想自由的表现。我们进行的工作就是维护学术的尊严,就是独立性不受干扰,不受各方面压力的干扰。从小的方面讲,我觉得就是引导学生学以致用,你想到什么你阅读到什么你观赏过什么艺术作品,要马上发表自己的见解,甚至写成文章,发出北大青年学子的声音。陈旭光老师主张重新启动的“批评家周末”,要现场实时速记,整理发表,将来还要出书,留下大家思考的踪迹、研讨的成果,这都是很好的。这些讨论、这些成果,我相信肯定会在学生成长的道路上,留下难忘的学术记忆和人生记忆。


“批评家周末”引导学生关心文艺发展的现实动向,北大做的是活的学问,不是死的学问,尤其是我们面对今天日新月异、蓬勃发展的文艺现实。我当年研究当代文学也好,今天日新月异的艺术学也好,电影研究的各方面也好,我们都密切关注当前的创作状态、评论状态,还有受众状态。我们不是把活的东西变成死的学问,而是始终抓住很鲜活的东西,抓住活生生的现实,文艺发展的现实,我们在沙龙现场实践与保持的,是一种时间和心态上的“现在进行时”。


舒晋瑜:关于“批评家周末”文艺沙龙的研讨主题,您有何具体建议吗?


谢冕:其一,继续关注文艺发展的现实。大家的专业是影视、艺术理论,但在关心艺术、影视的同时,也应该视野更开阔一些,也关心一下文学,关心一下诗歌,关心一下建筑、美术、书法,甚至音乐和舞蹈都关心一下。做学术必须要有大的视野、大的格局,才会有大手笔。将来从北大“批评家周末”走出来的批评家对中国的文艺现状必须有很多的了解,有很多的深入和很大的推动。


其二,大家要立志于中国文艺批评的发展、拓展和创新。在我的印象当中,中国文学艺术的批评,艺术似乎弱一些,文学批评的队伍和传统好像比较雄厚。当然,文学当中小说、诗歌的评论又更强一些,戏剧、散文的评论稍弱,艺术批评、电影批评呢?我不太了解,也不敢妄言。但至少,我认为艺术批评,对于时代应该是有担当的。因为这是一个艺术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也许由于印刷媒介不占主导性地位了,文学还有点衰退了。而像电影艺术在今天的受众面是非常大的,观众很多,影响力很大。那么,现在我们北大艺术学院或者说我们的北大影视戏剧研究中心,应该立志于把艺术批评提升到一种什么样的高度,达到什么样的影响力呢?工作自然是艰巨的。因此,你们是肩负着责任和重担的,可以说是“任重而道远”。


总之,在北大,发出我们的声音,发出我们学者的声音,尤其是今天我们的这些青年学者、明天的学界中流砥柱,我们应该对当前文艺界的现状发出声音,这是我对大家的希望和要求。



新诗是前进的,同时又是建设的


                  

舒晋瑜:2017年新诗百年纪念活动很多,作为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院长、《新诗评论》主编,您也发表了很多声音。对于新诗,您是如何界定的?新诗出现的意义是什么?


谢冕:所谓新诗的百年是说诗歌样式产生一百年。新诗诞生一百年有各种说法,朱自清先生在《新文学大系·诗集》的导言中讲到新诗的历史,指出胡适是第一个阐述新诗的。胡适先生1916年开始尝试新诗,新诗的发表是1917年的4月1日;1918年,新诗作者除胡适之外的还有沈尹默、刘半农;但是大家忽略了另外一个时间段,也就是1917年的2月6日,《胡适的白话诗八首》发表。1916、1917、1918这三年,从胡适开始尝试写新诗,到胡适发表“诗八首”,应该都算作新诗的诞生期。


旧体诗有几千年的历史,而且创造了非常辉煌的诗歌时代。《诗经》以后经历汉魏六朝到唐诗、到宋词非常辉煌的诗歌时代,出现那么多伟大的、杰出的诗人,创造了中国文化一个经典性的顶峰。为什么我们要用新诗这样看起来像口语而且很粗粝的语言代替它呢?


公元十八世纪、十九世纪之交,正是中国社会空前危难的的时候,内忧外患,中国陷入生死存亡的挣扎当中,引发中国有识之士不竭余力地寻求救亡图存的道路。那时的人们对世界缺少了解,对世界贸易和经济规律也缺乏了解,他们理所当然地把导致中国贫穷落后的原因归诸于中国传统的文明,理所当然地把中国积弱的原因归结于中国的传统文化。这种批判是有力的,也无过错。但事实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既有让国人为之自豪的精华,也存在并影响中国前进的消极成分,问题在于把中国的积弱完全归咎于传统,认为这是中国的“病根”,并对之施以讨伐和全面否定,此举难免失之鲁莽和轻率。那时候就树了个假想敌,旧体诗被拿来开刀。


舒晋瑜:有人认为五四新文化或者五四的新诗,造成了与传统的割裂或者断裂。


谢冕: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用文言写诗创造了辉煌,新诗代替它,并没有构成我们新诗和传统诗歌的两节,它们仍是一脉相承。怎么讲?第一,用汉语写作没有变,只不过所谓白话是现代汉语,所谓古典的诗歌写作是用古代汉语写作的。汉语在不断的历史变革中慢慢变化,到现在还在变。唐代的语言和明清的语言看上去是一回事,但也有很大的变化。第二,诗歌的使命始终没有变。中国讲“诗言志”,诗歌是有用的,是用来教化民众的。当然诗歌有很多功能,有欣赏的价值,有知识的价值,也有表达民众思想情感的价值,特别是意识形态的价值。“兴观群怨”的诗歌功能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诗歌用来教化民众,改进民智这点没有变,从语言的角度、从诗歌传达的作用来看,一直没有变,所以诗歌是有用的。中国新诗保持这样的一个传统。


五四的时候我们重新捡起这个问题,想用新诗来传达现代人的情感和思想,这一点是和中国的诗歌传统是一脉相承的。唐代人李白、杜甫、白居易,他们写诗用的是唐代当时的语言,表达唐代的情感;我们今天用现在的语言,传达当代人情感,这也是一脉相承。要是说中国诗歌史上有辉煌唐诗的话,也有辉煌的新诗,那就是白话写作的新诗。这个新诗一个是白话写作,另外一个破除格律,要自由体。自由体、白话诗,这就是新诗伟大的功绩。我们的传统没有断裂,新诗的传统就是中国诗歌的传统。


舒晋瑜:那么对于新诗?您如何归纳?在打破陈规后的新诗如何继承汉语写作的传统方面,您有何看法?


谢冕:我的归纳是,新诗是前进的,同时又是建设的。传统没有断裂,唐代人创造了中国诗歌的辉煌,中国的现代人,现代诗人也创造了中国诗歌的辉煌。那么当时胡适先生为什么积极打破新诗的格律呢?因为当时非常明显的一个问题,现代科技发达了,许多新名词、新概念、新知识要进到诗里头来,但是进不来,五言七言这个门槛非常严格。黄遵宪先生想装但装不进,结果所谓诗界革命就宣告失败。到胡适、陈独秀,把旧的一套打倒,用白话写作,不要旧形式,要自由体,变动非常大,所以说是惊天动地,翻天覆地。一时守旧的人不接受,认为是异端。胡适他们照样做了,这样新思想、新知识、新思维都可以装进来,在诗歌中,国计民生、时代盛衰、社会进退、民间忧乐都能得到表达,没有了约束。这是千年诗歌史上最大的诗学挑战,取得成功,至今100年了,100年来我们享受前辈的冲锋陷阵、打破一切陈规的战果,今天大家都能接受新诗,并能得心应手。


我们有美好的愿望:像李白那样写诗有多好,但是做不到。因为大唐有大唐的气象,今天的年代不同了,气象不同了。我们怀念唐诗宋词,怀念它的美丽,我们拥有丰富的诗歌资源,我们可以欣赏它,可以阅读它,千秋万代都可以读下去。而我们写的白话新诗,没有格律的现代口语的诗歌,我们也感觉亲切,因为它表达我们现在的感受,和世界没有距离,和我们的生活没有距离,和我们现代的生存状态也没有距离,这就是我讲的第一个问题:百年心结是怎么解开的。我强调的是中国新诗的传统,也就是中国诗歌的传统,它是中国诗歌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且它继承了诗言志的传统,继承了用汉语写作的传统。


舒晋瑜:但是,新诗怎么样写得无愧于当代,无愧于祖先,是个问题。 


谢冕:当前诗歌创作有几点非常重要,第一,规模太小,格调太低。小悲哀,小欢乐,小境界,而且还相当的自我欣赏。我期待一种诗歌有大气象,我不反对表现小我,我觉得个人情感非常值得珍惜,而且表现得越细腻越好。但诗人不能老是这样,杜甫有《春望》,他还有《三吏三别》《北征》,为什么他能称为“诗圣”呢?因为他诗歌写得非常全面,有个人情感,更有家国关怀,我们一些现代诗人只有小趣味。


舒晋瑜:能具体谈谈吗?您对当下新诗创作有何建议?


谢冕:我读钟嵘的《诗品》,他批评近代有一个叫张华的诗人,他诗写得不错,但是美丽的句子太多,又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所以他不把张华评为上品,他认为中品都不够。我想用借此来批评当前中国诗人的写作。儿女之情,我没有反对,而且我很看重国儿女情,但是儿女情多了,风云气少了,这就是诗人的问题。汶川大地震诗人们觉醒了,我写得很不好,但是我也很真心地写了。汶川大地震诗人觉醒,写了很多诗,但是留下来的不多。我现在记的还是手机上传的,《孩子,快拉住妈妈的手》,这首诗让读者非常感动。


我还期待诗人们向古典学一些东西,例如古典诗歌当中的精炼、含蓄、言外之意,寥寥几个字,言外有无穷的意蕴。我们今天的诗歌语言太粗糙。汉语写作可以写得非常优美,白话可以写得非常优美,何其芳先生《预言》里头句子有多么美!但现在的诗人不考究。洋洋洒洒,支离破碎,好像讲得越不像样子,越是诗歌,越是诗人的样子。我非常期待诗人们有一个大的改变。写得含蓄点,语言精炼些,意境开拓些,更加优美一些。我们要向古典学习,向传统学习,用传统宝贵的东西来滋养今天的新诗。有人说新诗另类,我把它看成像唐诗那样是一个阶段,唐诗是伟大的,新诗也是伟大的,无愧于它的时代,把时代追求和理想表达出来,就是伟大的。


我不主张现代人用旧体诗形式写作,虽然有些人写得不错,但大部分写得不好。现代人没有文言写作的习惯,没有古典文学的背景和素养,写成老干体、民歌体。我也不主张新诗建立新体式,创造新格律体,闻一多、何其芳、臧克家倡导新格律体,没成功。做试验不要改变新诗的格局。


新诗用白话写作后,到现在发展为口语的泛滥,语言非常不讲究,口语化使诗意荡然无存,更谈不上反复体会、咀嚼,一唱三叹。诗是美丽的,不是丑陋的。格律打破后,重要问题是,诗歌文体特点要不要维护?诗歌文体就是音乐性,诗歌是音乐的文学,音乐性去掉,诗不是诗了,是散文,这条线必须守住。诗歌的语言是精炼的语言,诗人的写作不考虑语言、声音、音乐的效果,连节奏感也没有,这个问题非常大。


我期待大家保持诗歌的文体特征。诗歌是文学当中的音乐,是音乐当中的文学,过去诗能够歌,现在做不到了,诗歌的音乐性非常匮乏,几乎到零,这点我是非常痛心的。创造一种文体或者恢复到旧体诗上去,写五言、七言、写律诗、写绝句,这都不是问题,新诗可以保持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写作,但是要保持音乐性,保持节奏感。诗就是跳舞,散文才是散步,诗不是散步,诗更不是社论。







理论园地与他评


1、朵渔  朵渔  朵渔  朵渔  朵渔  朵渔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曹谁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聂权    

张无为  张无为 张无为   陈超  谢冕  谢冕    谭五昌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张清华  徐敬亚  徐敬亚  徐敬亚  徐敬亚  徐敬亚   黄灿然  黄灿然  黄灿然  黄灿然   罗振亚  罗振亚  罗振亚  吴敬思  吴敬思  梁志宏  赵少琳  陈瑞  张执浩  张执浩  张执浩  马鸣信  毕福堂  蒋言礼  吴小虫  吴小虫  耿占春  耿占春  周所同  周所同  马晋乾  李成恩  李成恩  郭克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苗雨时  洪烛  洪烛  洪烛  洪烛  洪烛   郁葱  郁葱  郁葱  郁葱  郁葱  郁葱  关海山  洛夫  唐诗  王恩荣   李杜  病夫   赵树义  潞潞  庄伟杰  庄伟杰   甲子   张锐峰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霍俊明  西川  西川  陈小素  郭金牛  杜学文  赖廷阶  赖廷阶  王单单  王单单  王单单  左右  雷平阳  雷平阳  木行之  王立世  王爱红  潘洪科  潘洪科  大解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金汝平  肖黛  玄武

孤城  于坚  于坚  于坚  于坚  于坚  唐晋  刘阶耳  杨炼  杨炼  杨炼  孔令剑  赵建雄   赵建雄  赵建雄  李元业  石头  李元胜  李元胜  李骏虎  雪野  闫海育  闫海育  悦芳  杜涯  杜涯  金铃子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沈天鸿  沈天鸿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李犁  邓朝晖  张新泉  刘川  刘川  张二棍  张二棍  简明  简明  简明  林旭埜  卢辉  张海荣  张海荣  葛平  百定安  百定安  人邻   李不嫁  林莽  苏美晴  树才  马启代  白桦  向以鲜  燎原  梁生智   谷禾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韩庆成  成小二  李成恩   三色堇  李不嫁  宗小白  曾瀑  宫白云  安琪   江苏哑石  潘加红  刘年  谢克强  王妃  草树  臧棣  李浔  西渡  高春林  瓦刀  张建新  何三坡  周所同  路也  张作梗   黄亚洲  桑恒昌  胡弦  李少君  李少君  李少君  李少君  李少君  周所同  周所同  翟永明  商震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汤养宗  罗伯特·勃莱  敕勒川  大卫   任先青  娜仁琪琪格  西娃  陈先发  李琦  六指   重庆子衣  向天笑  食指  黄礼孩  黄礼孩  黄礼孩  大解  张执浩  雷平阳  江一郎  江一郎  江一郎  江一郎  江一郎  毕福堂  曹谁  王国伟   李唱白  荣荣  约翰·阿什贝利  左右

  

曹伊论战(1)  曹伊论战(2)  曹伊论战(3)  曹伊论战(4)  曹伊论战(5)  曹伊论战(6)  曹伊论战(7)  曹伊论战(8)  曹伊论战(9)


我评(综评与一诗一评)


综评:


林静  路军锋  王俊才  姚宏伟  毕福堂  崔万福  白恩杰  张二棍  葛平  杨丕梁  雷霆  荫丽娟  张琳  霍秀琴  韩玉光  王文海  王小泗   武恩利  罗广才  宗小白  韩庆成  《“地域写作”的传承与突破》  《试论现代诗“好诗”的标准----论马启代的现代诗》  张建新  王爱红  罗广才  牛梦龙  老刀客


一诗一评:


马启代(1)  马启代(2)   马启代(3)   马启代(4)   马启代(5)  马启代(6)   马启代(7)  马启代(8)  马启代(9)

罗广才(1)  罗广才(2)  罗广才(3)  罗广才(4)  罗广才(5)  罗广才(6)  罗广才(7)  

蒋言礼(1)  蒋言礼(2)  蒋言礼(3)  蒋言礼(4)  蒋言礼(5)  蒋言礼(6)  蒋言礼(7)  蒋言礼(8)  蒋言礼(9)

山翠(1)   山翠(2)  山翠(3)  山翠(4)  山翠(5)  山翠(6)  崔万福(1)  崔万福(2)  崔万福(3)  崔万福(4)  崔万福(5) 

姚宏伟(1)  姚宏伟(2)  姚宏伟(3)  姚宏伟(4)  姚宏伟(5)  姚宏伟(6)  姚宏伟(7)  姚宏伟(8)  姚宏伟(9)  姚宏伟(10)

刘年(1)  刘年(2)  刘年(3)  刘年(4)  刘年(5)  

月牙儿(1)  月牙儿(2)  月牙儿(3)  月牙儿(4)  月牙儿(5)

余秀华(1)  余秀华(2)  余秀华(3)  余秀华(4)  余秀华(5)  余秀华(6)  余秀华(7) 

潇潇(1)  潇潇(2)  潇潇(3)  潇潇(4)  潇潇(5)  潇潇(6)

原野牧夫(1)  原野牧夫(2)  原野牧夫(3)  原野牧夫(4)原野牧夫(5)  

王俊才(1)  王俊才(2)  王俊才(3)  王俊才(4)  王俊才(5)  王俊才(6)  宋清芳(1)  宋清芳(2)   曹谁(1)  曹谁(2)  帕斯  陈庆  雪铓  付海平  雷霆  简明  张二棍   聂权  崖山后人  长林晓歌  韩玉光  周所同  樊建军  燕南飞  许剑桐


诗歌活动


1\和顺县“相约七夕、相遇和顺”大型诗歌采风笔会回放之一(总155期)

2\和顺县“相约七夕、相遇和顺”大型诗歌采风笔会回放之二(总157期)

3\诗眼睛||理论园地:王恩荣《对县域新诗写作中提出问题的试答--答榆州诗友问》(总535期)

4\诗眼睛||缅怀大师,传播文化:多倫多「湖畔書院」主辦的洛夫詩歌朗誦賞析追思會纪实(总394期)

5\诗眼睛||汇总:《诗刊》“E首诗”2018年山西入选者被推荐所有作品欣赏 (总514期)

6\诗眼睛||书讯:《三晋诗人》创刊发布会在太原龙城国际成功举办(总563期)

7\诗眼睛||快讯:“新时代都市诗歌创作与走向研讨会”在太原成功举办(修定版)(总622期)

8\诗眼睛||远方:梁志宏:行走俄罗斯(组诗)(珍藏版)(总638期)

9\诗眼睛||年度推荐:《诗眼睛》2018年推送入选《中国微信诗歌年鉴》的作品(总673期)


个人年度报告


1\诗眼睛||个人年度报告:王恩荣二〇一七年年度发表作品情况(总318期)

2\诗眼睛||个人年度报告:王恩荣2018年阳历1月份到12月份底刊发的作品情况(总67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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