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著名诗歌评论家、诗人,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副秘书长,《中国文人书画》杂志主编、《诗歌地理》主编。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美学硕士。出版诗集《黑罂粟》《一座村庄的二十四首歌》、文学评论集《拒绝永恒》、诗人研究集《天堂无门——世界自杀诗人的心理分析》等专著。
失火
(情感失谐之火,以及衍生出的缺失和幻觉)
精神创伤成就艺术创作
写作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援助,尤其是作者生活不顺和精神创痛时期,写诗就是医治精神创伤的一种良药。诗歌就是诗人情感的缺失性体验与孤独体验的外化和结晶。具体作品上可能出现更多的幻觉、跳跃、隐喻,以及意料之外的语言的张力等等,造成阅读上的巍峨和生涩。其中一些语言如果不了解作者的背景很可能形成令人望而生畏的奇峰峡谷。
有以上的认识来源于我读陆健的长诗《仓皇的向日葵》的联想。梵高生前一直在忍受着贫穷、饥饿、歧视、失恋和疾病的折磨。此诗以梵高的口吻述说自己的命运:“天才是人类的疾病/我不是天才/我这被解剖和透视/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一直在别人活剩下的生活里活着”,“艺术家是群没有用的人/艺术家是等待称赞与荣誉的人”。
我们可以把这看作是一个艺术家的呐喊和挣扎,中间包含着愤怒渴望和坚定。大多艺术家命运就是这样,忍受着不公白眼磨难和孤独,但他们却给世界留下了无以伦比的大美。能把诗歌写得这么沉郁深刻,陆健的生活和情感一定也遇到了梵高遇到的创痛。苦难让他更深刻地理解了梵高的灵魂,梵高是他的知音。在体验梵高的同时,也让他对诗歌有了更刻骨的认识和升华,他触摸到了诗歌的骨髓,也感到了命运的力量。此时诗歌既是他的苦难也是他灵魂的慰籍,更是他永不放弃的亲人和情人。所以梵高的命运正好契合了诗人自己的命运,主体和客体合二为一了,人生的况味和诗歌的意味就自然的结合并传达出来了。
幸福出诗人,痛苦出大诗人。因为恋爱中幸福的人每个人都想写诗,不论会不会。但是痛苦中的人更能写出好诗。痛苦中的人更能触摸到生活的本质和诗歌的精髓。幸福和痛苦都是释放,但幸福的诗歌像水满了,渐渐地溢出来。而痛苦会像山洪突然地冲来,在你毫不防备地情况下摧垮堤坝,四处泛滥。所以因痛苦而成就的诗歌更具有冲击力和杀伤力。
譬如陆健在写作《不存在的女子》时候,正是人生的低谷,所以这些诗歌就像从他自己身上撕下的血肉。他在诗中在寻找痛苦的根源,并感叹人在爱情面前的无力,以极端的方式走向爱,以拒绝的方式拥抱爱。爱情是妖艳的罂粟花,是动听的永远不能抗拒的魔笛:“爱情,你象夜间/院子里冬的一响/兄弟们全都挺起身来”。
没有深刻情感体验的人是不可能做出如此绝妙的比喻。爱情,使人惊恐,却让人永远专注;使人畏惧,又让人永远地为之赴蹈。哪怕爱情粉碎过多少人的心灵,依然有人会开启寻找她的灯盏;哪怕风雪就要覆盖人们的头顶,也会有人依然点燃爱情的火焰。作者对爱情是彻底的,并以绝对的自毁的方式爱护着这一切。这是刻骨的声音,我们可以视为浪漫主义的最后高蹈。生命无谓短长,只要有了爱情,生命便有了质量。瞬间即永恒。
揭去五光十色的蒙蔽后,我们在这些诗中会看到一个生活在迥异于日常生活的另一个意义世界里的诗人。一个永久地拥抱内心,真实全面体验痛苦的诗人。爱情在这里不再是完美无缺的圣坛,而是散落在灯光下的碎片。这里爱情失去了和谐、幸福和欢愉,而充满了呻吟,惊惧和破碎。
真实的内心体验在技术上会抛弃一切人为的技巧,拆掉了语言的栅栏,随着心灵的起伏,倾诉,倾诉,再倾诉。它不在意倾听者的表情,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听众,甚至于自己。他象一个精神漫游者,以宿命般的声音释放着自己的梦魇,象把海绵里的水挤出来,他凭借着诗把潜伏在生命中的冲动与疯狂、痛苦与绝望、期待和中伤一古脑地释放出来,从而使受伤的心灵得以医治和释放。
诗在这里不再是沟通世界的渠道,也不是独立的审美形式,而仅仅是记录诗人精神历程的符号,就象承接洪水的河床一样。这里诗的社会功能淡化了,诗歌的“个人化”倾向则加强了。正因如此,诗歌才更真实,更能打动人。
但是太纯粹了易于破碎,太干净了易于污染。诗人的敏感和善良一旦受到伤害,便会跌入痛苦绝望的深渊。从心理分析的角度讲,当一个人的情感受阻,便会产生一种缺失性的体验(心理失衡),为了获得满足性体验(新的平衡),人就要找到新的力量来支撑倾斜的情感。对于诗人来说,他摆脱痛苦和焦虑的方式就是写作。通过写作,摆脱压抑获得灵魂的解放和自由,达到平衡、充满、安祥和安静的境界。
爱情诗就是诗人在倾斜的时间里,寻找心灵支撑点这一过程的真实的记录。他们因心理缺失产生渴望,进而在他们的诗歌中充满了幻觉、错觉、时空颠倒以及呓语和梦魇。在这里,臆想与现实、宿命与反抗、敬仰与畏惧、惊恐又流连、自卑又自恋交织着。使人一不小心,便掉进真实与虚幻、历时与共时、狂想与预感的陷阱里。
痛苦会让人产生幻觉,把虚拟真实化。在《不存在的女子》一诗中诗人想象在远方,一座安静的小城有一个女子淑贤无双,她常常地给“我”写信,“我”也被她思念感动得热泪盈眶,而她很快就绾好美丽的头发来了:她活泼、可爱,有时/静静地如同端坐高处/似平我早已和她/一道生活,美满和谐/生儿育女她抿唇羞涩/太阳就是从我胸中/升起来的,我多么爱她/多相信周围的人们//墙壁与街衢到处光辉/一年里我度过整整一生/记忆中确确和她/白头到老了……
这亦真亦幻地讲述,使我们觉得仿佛真的有过这样一个梦境般的节日。其实这只是作者更深的孤独中的一种幻觉,是心中期待的形象化。这里,真实与想象的界线被诗歌消解了。使人堕入“盲瞳”之中。尽管这女子并不存在,但这是作者理想的爱情,也是他心灵生活的全部内涵。我们不能把这些视为精神的乌托邦,我们更应看到作者不因受伤而失去期待和力量。同样在这温馨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了血与肉,苦与泪,还有那棵满满地无处奉献的灵魂。
其实,没有人剥夺爱的权力,可我们为什么总是在歌唱的时候失去了旋律,在说爱的时候失去了爱。为什么理解不能被理解,呼唤不能照应呼唤。世界破碎了,生活残缺了,为什么我们仅仅剩下的一点又被掠走!为什么在我们伤痕累累的心上,留有亲人的刀痕!缺失性体验的爱情诗正是通过这些失谐的旋律,无序的倾诉向人们暗示这些人生的困惑和情感的不平。其实爱情的残缺说到底是人性的残缺。修复这人性的裂痕就必须让每个人都无私地奉献出宽容和关怀,理解和爱。
但是不是任何人都能把痛苦衍化为艺术,也不会有人为了艺术故意去寻找痛苦。只有那些经历了苦难的炼狱,并把自己的不断上升为对整个人类的同情,并带着出众的智慧和不泯的良知的人才能够在痛苦中发现美,并最终转化为美。
当然诗人不是通过诗歌来逃逸,而是想通过诗歌把痛苦化作艺术的彩虹,在艺术的摇篮里让自己和许许多多受伤的心灵获得平静和抚慰。
屠格涅夫说:“所有的艺术家都或多或少有一番不幸的遭遇,幸福的艺术家在人世间是没有的。幸福就是休息。而休息则创作不出任何东西。”
对于诗人来说,在邪恶和空虚的社会里,写作不仅是他医治心灵的良药,更是一种心灵皈依。正如释放的目的是让心灵找到一个平静的栖息地。通过写诗,他视创作为创造,而创造将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欢愉和心灵的安适和充实。
这正如福楼拜说的那样:“唯有创造才是欢乐,唯有创造的生灵才是生灵,其余尽是与生命无关而在地下飘浮的影子。”同时,在皈依诗歌中,他找到了精神的家乡,获得了充满、自由和宁静的感觉。诗歌那旷远澄明的境界感染着他,净化着他,使之襟怀开朗,心境平和。从而心灵找到了平衡,灵魂得到了拯救并透视出一种人格的力量。
情感爆破与心灵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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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写诗犹如井喷,迅猛强烈,且不点自燃又连绵不绝。这不仅因为情感堆积得太多,更因为压抑得太久。这样的诗歌是主情的,即情喷。恰如井下的爆破音,那是一种情感被炸开且迸溅的声音,真切、灿烂、尖厉和颤抖,带着灵与肉的痛楚和舒坦。一个人注意力太集中就是聋聩,让诗人无视于周围的表情,甚至自己的语调和姿势,这无意识下袒露的情感更真实:“你给我烟,不给我火/你给我床,不给我夜晚/你给我一纸契约,上面没有一句允诺/你拉过我的手,可它没有力气了(胡茗茗诗)”。这里,我们看见激烈的情感后面,是诗人的无助无奈无望,还有由此产生的巨大的空和更强烈的渴望,这渴望就是洪水,借助着诗歌的渠道,让囚在生命里的黑夜和白昼、自尊和叹息,还有豹子和雄狮一起越过诗歌的栅栏。这力量就超过了诗歌本身,它来自诗人如火的情感,和因爱而更汹涌的心灵。
所以,诗歌最大的魅力在于光鲜外壳下的情执和伤感。也正因为对情感专注到执迷不悟的时候,感情就裂开了伤口。伤感就是美感,尤其女诗人的伤感更让诗歌有了怜爱和柔媚。执情和感伤让诗歌有了锋利的刃,只轻轻地一掠,就满是伤痕。这来自于诗人无爱却依然要执着的爱,希望陨落却依然要举起希望的心灵。这让诗歌看似火树银花,其内核却是落寞和沧桑,这是对人生的无奈,命运的无措,还有将爱和渴望推向极限后的灰烬感以及寒霜感。这样的诗歌看似饱满,其实源自于情感缺失。
正如上一篇说的,当一个人的情感受阻,便会产生一种缺失性的体验,写诗就是疏通和填充,而且写得越多越猛烈就越有力量。譬如这首《孤独》:“许多深夜/我将电话打进无人接听的办公室/幻想能听到‘喂’地一声/不管是人,是鬼/我都将附在他耳边/大声地喊出——‘啊’!(胡茗茗诗)”。看似恶作剧,其实是摆脱痛苦和焦虑,获得灵魂平衡、充满、安祥和安静的方式,哪怕仅仅是瞬间,也能让生命解套,让诗意耸起。
所以创伤对于诗人来说,是一种灵感,是创造的材料也是创造的力量。就像春风催动着草木萌生,创伤也推动着诗人将痛苦和伤感变成诗,而且是非常有冲击力的诗,是那些迷醉在甜罐子里的所谓幸福的诗人无法完成的诗。
也许痛苦在诗人真实的生活中子虚乌有,因为这创伤埋伏在诗人的皮肤下,是感觉而不是事实。或者说这痛苦就是诗人来自于在内心不断储积着的爱,满满的了,又无法奉献。这是诗歌的源泉,也是驱动力。但不是任何人都能把痛苦衍化为诗,也不会为了诗而故意痛苦。它需要诗人要有一颗超越苦难的达观的心,同时还要对诗歌时刻保持着灵慧和敏锐。这对于诗人来说并不难,天生的善感敏感,总能让他们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神经被刺痛,这让他们能迅捷地在不易觉察的变化中嗅出诗意,并在诗歌中演化成出人意料又直逼咽喉的想象和比喻,以及准确地对意象词语游刃有余地拿捏与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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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诗歌,就像绿草茵茵的沼泽地,读着读着,不知不觉你的感情就陷进去,而且越陷越深。所以诗歌是有引力的,哪怕你是铁石心肠,只要你走近它,你就会被吸引,直到你的心你的感情全部被吞噬。这样的诗歌就是心灵搅起的漩涡,犹如巨大魔力的百慕大三角。但仔细看,这样的诗歌并不神秘,更不炫目。相反却素朴如布衣,其语言就是日常的说话,没有拿捏、花腔和吊嗓,这是洗尽铅华后的朴素与自由,只有至顶的高手才敢于这样散漫与随意。没有比喻,更不用形容词,每一首诗都是在说,直接说。我把这理解成中国诗歌写作最高的方法“赋”。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叙述,让语言与意义之间没了障碍。诗人之所以有这样的胆量是因为自己的每一句诗都是在掏心,都是情感灌满后溢出的滚烫的水。真话、剜心的话又带着情感的热度自然会烫人,且让人摇撼甚至迷糊晕眩了。
这得益于情感的充溢,感情足了,表达就不用拐弯了。诗人不但情真,而且情浓,感情真挚又浓烈激烈,当然不需要技术上绕来绕去了。这里语言不过是情感的载体,情感和心灵只是借助它呈现而已。所以找个关键词来形容这样的诗歌,那就是:柔化。就是以情撼人,以柔克刚。在温柔的不动声色之中,把你笼罩,把你诗化。譬如靳晓静的《老灵魂》通过“晚睡”的习惯追忆喜欢夜来精的童年,还有柔情似水,幻想如花的少女心灵史;《我写下你们的名字》和《我吃惊那些面庞》通过对先辈名字和故乡亲人的漫溯,让我们感到了血缘的神奇和魔力,其中亲情犹如一张隐形的大网,缚住了诗人和每一个读者的心灵。但诗人倾诉的过程并不语花飞溅,而是仿佛在纺一根细细的心灵之线,轻轻地柔柔地将自己和读者的感情缠在一起,让人甘心情陷其中,接受这情感的透析和净化。因为世间没有什么比亲情更强大且永恒,谁触碰了它,谁就捅开了情感的泪腺。
诗人在亲人面前,总是不能自持,总是自动地激荡甚至要决堤。从心理学上讲,情感越猛烈心灵越空落,越需要也渴望补充。这不是说诗人生活中缺少亲情,而是这缺失来源于内心的希望更大,生活中你可能被亲情围绕,但你感觉上还是不够,还需要更多更充足的来填补。另一方面时空的距离也是巨大的坑,需要更多的感情来填充。所以在这样的诗歌背后,是一种渴望融入渴望平衡的情感冲动。
这样的诗歌都是从自己出发,从自己的身份和命运开始。像靳晓静写《记忆:1978》和《记忆:2000》这样的大题材作品,其中调动的依然是一个少女对自己命运的忐忑、热烈还有惊喜和期待;而后者则是一个成熟女人在爱情面前依旧的激动喜悦和情不自禁。这才是真正的个人化和女性写作,因为我们看见的是个人的情感在流淌,感觉到的是只有女性内心才有的母性的细腻敏感多情和仁慈,那些时代的迁徙和寓意都融化在靳晓静牌喃喃自语之中:“我仍记得 千年之交的日子里/我带了一个盲人过马路/记得拐杖敲在大地上的声响/他要去哪里我不知道/而我却是——回家”。
回家,是所有诗人写作的归途,更是他们心灵和爱的故乡。这是起点,也是终点。
苦难的心在写幸福的诗
“颤流”,美国用这个词形容歌手的声音既有力量又起伏连绵不绝,从而笼罩和统摄全场。把这个词用在诗人的写作上,我取的是因颤而流的意思。颤得激烈,流就有力,且长快猛,直捣阅读者的心灵里去。 所以这“流”不是水,而是电。诗中有电流,读者就要被电击。那么电从何来?“颤”又因何而颤?这就回到了创作的主体上。每个诗人都在发电,但强弱不一样。能让诗歌颤并浩荡地流起来,不仅需要诗人丰沛的情感,更需要诗人进入电火四射的状态。诗人在诗歌面前一直是激动亢奋以至于沉醉和迷狂,这让诗歌气血充足,气脉激荡且翻滚起伏,诗歌形态就饱满炽热,颤流就如有首诗歌的题目一样“像蓓蕾周转不息”。
写颤流的诗歌都是一气呵成,而且流速疾而强,诗歌充满了冲击力,让读者不得不节节败退,最后被诗中的颤流击倒:“……生自然,死自然。表情自然,安眠的人自然/离开枝头的白菊花自然,墓碑自然,说出与未说出的思念自然/哀伤自然,平静自然,泥土和青草自然……天空,无边无际。死亡,无边无际/三五成群的麻雀啁啾着春光/天格外蓝。在这羞愧的人世/我替死活着……(宮白云《满山的绿都在喘息》)”
尽管因篇幅有限,这里做了节选,但依然能感觉到其中一波强似一波的气流,直到最后才嘎然而至。犹如一如狂奔的快车,突然掉进了悬崖。然后是一片寂静,黑暗,空旷,还有无边无际的思绪。诗歌的车轮断了,但情与思却继续滑翔,并向四周滋生蔓延。这是气流在盘旋,在重新凝聚。于是关于生命以及人生重大问题便像子弹一样穿过了我们的思想:“在这羞愧的人世,我替死活着!”
诗句犹如快刃剃肉,肉尽了,骨头透出来了。只是这骨头有点冷有点尖,扎在心上有点疼,但因触摸了真而让人清醒。
诗歌因激情而颤流,但颤流的诗歌要抵达的还是理性的本质的一些东西,譬如生与死、时间与存在、有限与无限、人性与异化、此在与彼岸等等重大的思,这就让诗歌充满了哲学的意味。所以诗人往往从大处着手,从抽象的思出发,去一层层揭开万物的皮肤,让万物的核心也就是骨头露出来。譬如宮白云的这首《时间不是流水》,大部分是一些大词,一些概念,如果走马观花的阅读,你会感到有点空。但是当你读进去,你会发现诗人只要结局,而省略了过程。她写的都是时间流失后的种种状况,这些状况让她情感翻涌并颤动,于是就从结局写起,写时间带给万事万物的结果,从而明白生命以及我们活着的真相和意义。所以看似空,其实是筛去了人世间那些有形的细小的东西,同时也由于装载了太多大而本质的思考而让我们无法说清:
“……空空作响:空过前朝,空过今世,空过空欢喜,/空过不离不弃,空过空后,空/仍在空空如也的空里打转……/远山开始葱笼。由于绿,我感到那片墓碑仿佛/变得苍翠。/由于远,我感到双足仿佛迈得无边无际。”
确实有点大而空,虚而远,但是这就是时间带给万物的结局。其实这也是生命和万物原有的本质,只是时间充当了使其显形的刽子手:不管我们爱我们恨我们纠结我们撕心裂肺,“一个人的百年,/什么也不能收留,却缠得这般不倦。”
诗人总是这样,用澎湃的激情把你席卷上浪尖,然后再把你重重地摔下来。前面的疾驰和沉醉最后都是让你摔得更疼,因为只有疼才能让人醒悟。这就是真相。所有的真相都不灿烂,真相是一柄剑,冷峻平常,要赋予它意义,就要理智地对待它。譬如时间,尽管它无情,空而茫,但我们还是要给疾驰而去的微小的生命不倦的爱,并去握住,去填充。这就是思的结果,也是诗人诗歌的方向,和要去的目的。
所以有时诗歌看似伤感,但不悲哀。看似弃生,其实是醉生。这是诗人明白在时间和生死面前,人无力达到的地方太多,抻长时间延长生命的方式就是写诗,写诗是诗人对抗时间和世俗的一种方式。努力地从庸常的生活中超拔出来,把天与地、生与死、爱与永恒、诗歌与生命作为主题,让人世间的烦恼譬如柴米油盐等消融在重大的思考之中。好的诗歌有人间味,但不陷进去,甚至诗人是在高于生活之上的地方俯视着芸芸众生苦乐烦忧,拎着诗歌向高处走,诗歌被淋得干净而空灵,庞大而虚远。沉醉在诗歌里面,诗人的生命也随着诗境升华。
写诗是幸福的,幸福又让诗人的态度无比的专注。颤流就来自于诗人对写作全身心的投入。诗人与写作是恋爱的关系,爱让诗人激情喷张,并一泻千里。但诗人深谙写作之道,知道只打开闸门放水奔流那样太平坦,还要让水跃起成浪。所以诗人总是在诗的急流而下时,突然凝一下神,让天才的句子跳出来,让诗歌陡峭起来,让读者吃惊一下:“花朵那么红,小小的心越来越小,小的像身边的小猫,舔自己的手/温热的鼻息扑过来……”。
诗人也深知只一味地仰望星空就显得虚,要时不时回到人间捡些烟火,这样诗歌才能有高度又接地气。于是在笼统地放任感觉流之后 情感开始收紧,并颤起来,越来越揪心,越来越锋芒:“谁是那个可以抱头痛哭的人?/世上有多少寒凉,就有多少无望的等待。/我必须接受这倦人的安静,挑拣词语中的骨头、血和肉。/尽可能快地把空白处填满。”
诗到此,情感已经饱满并锐利。所以诗人写诗更像铁匠打制锥子,先是烧红拷打,最后把铁捻成尖,扎在读者的心上。
这也很好地解决了诗歌中远与近的问题,诗人与生活太远诗歌就变得虚而玄,太近又过于狭隘和俗气,只有不远不近若近若离,进得去出得来,诗歌才能既有理想又接地气,既有生活的滋味又有诗歌的意味。
好的诗歌都与心灵有关,都是心灵里的血与肉,所以它的颤流才那么剜心,才那么丰盈。当然诗歌的丰盈并非等于诗人生活的丰盈,诗歌能这样放排般地倾泻,恰说明情感的空乏,诗里很浓很厚的情感,正是诗人内心孤独的黑洞,等待着诗歌的阳光和白来补充和改造。而我们在诗中陶醉感动并幸福着,其根源就来自于一颗苦难的心写出的幸福的诗。
(文中引用诗句除署名外,均为宮白云作品)
写诗就是卸下心灵的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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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有一种天生的诗人,他们几乎没有准备和训练,上来就会写,并且质量强于在诗坛厮混多年自鸣得意自以为是的诗人。这不是玄乎,是互联网唤醒了这些人的天分,也开启了他们潜伏的才智。比如玉上烟、宮白云、夏花等,在上网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凭借诗歌的质量和数量,立刻成为网红,而且把中国有名的诗刊、文学杂志扫荡一遍,而且发表的都是组诗。这对传统的文学生产模式来说确实是个奇迹。
但是,互联网虽然为默默无闻的文学爱好者提供了与大师们一样平等的上位机会,最终决定他们能否杀出重围成为真正作家的是他们自身的天分和才智。这是个基础,也是基因,没这个后天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长成大一点的作家。尤其对诗人来说更需要先天的给予和素质。正如一位诗人形容的,他说诗歌是一匹黑色的烈马,他在人群里挑选适合自己的人当骑手,不适合的再主动也白搭。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网红的诗人就是被诗歌挑选上的骑手,这犹如精灵附体,让他们的写作像井喷,每天都有诗歌诞生。
最主要的是他们已经找到了解开诗歌的钥匙,那就是直接,就是缩短语言与诗的距离,直抵诗,或者说言说既是诗,语言本身就是诗。这也是网络的大众阅读迫使他们不在为诗歌穿靴戴帽,甚至很少用形容词和比喻。尽量扒掉诗歌外面的虚饰,让真理裸现,让意义显现。所以他们的诗歌纯粹干脆,平实结实。看似简练果断,却能直抵要害。这是高手的绝技,也是诗歌最高的境地。对于只有一两年写作经验的诗人,能有这般理解和实践,只能用天才来“搪塞”。
看看玉上烟这首《自画像》,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女人。妻子。母亲。女儿。/中国公民。保姆。无产阶级。涂鸦者。/忧郁。瘦弱。自闭。/有人说我是美女,请别相信。时间是块抹布,/我已面目全非。偶尔也流露些野性,江山易改,小兽的//本性难易。/有人说我善良,是的,我不忍踩死一只蚂蚁。/有人背地里说我风流,我回敬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喜欢唱歌,/一个人。/喜欢喝酒,/一个人。/喜欢睡觉,/一个人。/在人多的场合,我喜欢露出我的小白牙,/天真地笑,不停地笑,/弯下腰笑,坐在地上笑,骄傲地笑。/但我不和你们交往,/我写诗。我写//女人。妻子。母亲。女儿。/中国公民。保姆。无产阶级。涂鸦者。/忧郁。瘦弱。自闭。”。
我不厌其烦地全部引用出来,是想告诉大家这首看似随意散漫的诗歌,内部有很紧密的节奏,而且一下比一下快和紧。这节奏把这些散乱的意象穿成一个项链,起点和终点交接成一个回环。但后面重复开头的几句,其意义和情感已经不同了。开始是种子,后面就是结果,开始是沉默和凝聚,后面是开花和燃爆。像法庭上开庭前说我无罪,和审判完也说我无罪其意义和情感不同一样,后面的已经将情绪推向极致。所以这首诗看似平淡实际却很激烈,很真实地把一个女人现实中的状态呈现出来了,还有孤独无奈自闭又自嘲的情绪漫过心头。全诗几乎没有比喻和形容词,诗歌质地纯粹得咣咣作响。这让我想到为什么这些网红诗人写作状态一直很汹涌,秘密就是他们心里积攒了太多的风暴和积水,诗歌就成为卸下这心灵重负的方式和渠道。譬如刚才这位作者的心灵一直倾斜着,写诗就是扶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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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前面说过的,倾斜意味着失衡,那写作就是平衡的工具。同时像物体反弹,越缺乏爱和幸福,诗人在写作中就会对爱和幸福更真挚和强烈。渴望就是写诗的潜动机。其实这些女诗人都是正常的女人,正常地渴望爱和幸福,然而这正常的欲求对有些诗人来说似乎很遥远。所以长久的失衡,让人产生错觉和幻想,而幻想就是诗。譬如玉上烟在《我就想把你喊醒》里写道:“你们发誓/拥吻/燃起烈焰。满心欢喜/你们吵闹/哭泣/喝得烂醉。痛不欲生/你们紧紧攫住我/而我不会久留//你们十指相扣/嘴巴对着嘴巴/耻骨对着耻骨/空虚对着空虚/你们紧紧攫住我/而我不会久留……我享用你们的身体/甜言蜜语/伤口/我是你们的孤独/而我不会久留/你们松开/我从你们身上滑落/我成为碎片_____/你们的”。
这情景有点让人想哭,不仅是因为诗透露出来悲凉感,以及幸福之短暂之碎片化,更是这一切都是幻觉。同时说明幻想得这么生动细致,可以想到内心是多么的空。这就证明了艺术就是让我们从虚拟的世界中,找到给我们心灵和生命补偿和拯救的东西。也就是弗洛伊德说的“艺术在我们的身上引起的温和麻醉,可以暂时抵消加在生活需求上的压抑”。诗人缺失性的情感在诗中得到了补充和平衡,也造就了诗歌和美,这是个人情绪的审美化,也是诗人通过写作对自身生命的超越和升华。
失衡使人幻想,孤独更把诗人逼离人群逼向大自然。人在人群中失语,便和大自然滔滔不绝。这在心理学上叫移情。玉上烟很多写大海的诗歌就是孤独情绪的转移,是孤独下的灵魂在自语。譬如《大海如此完整》中:“你含着苦味的消息/翻过来覆过去,又撞向我/那汹涌的样子,绝望的样子,就是我/曾经的全部。……现在/我在你干干净净的沙床上/躺了下来/靠近你,倾听你,呼唤你……”。
孤独使大海人情化人性化。写的是大海,也是自己的灵魂。这也是一种补偿和调剂。人间无爱就泛爱自然。人在和自然的相亲相爱中得到了融合和净化以及提升。这让这些写大海的诗歌变得深邃深厚并有一层深沉的光芒。因为诗人的爱不是人简单地对自然的崇拜,还有来自自身灵魂里面的投影。是大海的波浪也是人的灵魂在喧响。所以诗人笔下的大海和人常常混合着,大海的波涛被人的情感驱动得深不可测。譬如诗人把一个被海水浸泡又遗落在海边的鹅卵石抛进大海后产生了许多感叹:“……现在/它像从前一样,跌进更深处的大海/不再和像人一样的人对视/暗淡着,更暗淡着/孤独着,更孤独着/我忘记了它已经卸下风暴/忘记了它已经学会安静地呼吸,忘记了——/它,就是你”。
鹅卵石与人,大海与诗都缝合成一个整体。它就是你,你就是被生活和命运长久的浸泡,又无情地搁置在生活的沙滩上,暗淡着孤独着,无言又向往返回大海的鹅卵石。人还原为自然,自然物又幻化为人。人与物两隔,但揭示的真理是一样的。这样的诗歌会让人感到命运,感到心灵的震颤。这让她不论写什么都没有离开生活,离开生命。所以说诗歌就是生活冲刷时留下的痕迹,就是生活中发烫或冷却的泪水和心灵。这让诗歌有温度有知觉有人性,也让这些情感润透了的诗歌较之那些唯美的不着边际的作品更容易让人感动,而且具有了很真切的疼痛感和命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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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常常推己及人,将自己的感受化为对弱者的同情和对不公平和非正义的谴责,这让他们的写作具有了人道主义色彩和情怀。玉上烟有首情节跌宕的长诗《由子与我》,诗中由子是一个在美好的时代遇到的全是倒霉事的南方女人,她年轻时候离经叛道嫁给了北方比他大十五岁的男人,从此她的命运就一直在与生活搏斗,被打败的不仅是她的工作、婚姻、乃至整个生活,还有她的身体和感情。但一直摧毁不了的是她不屈服的性格,还有一如既往的善良热爱忠贞和吃苦精神。诗歌有关她的部分像电影中一场场情节高潮的戏,简洁而锋利,让人的心灵很容易淌出血来。
两个女人不同的生活又共同的命运构成了诗歌情境的交相辉映。两种轻重缓急不同镜头的交替转换,让诗歌不至于沉重得窒息,不至于让女人暗淡的命运密不透风。当然这首诗歌最本质的还是真实,就是人的命运的最真呈现。由子的悲剧看起来是因为他吃喝嫖赌的丈夫,其实根本上还是来自她的性格和千百年来牢固在中国女人生命最深处的观念和意识,看看这段吧:“由子再忙也会涂上口红/她说这是身上唯一鲜亮的地方/……志逃难一样南下打工去了/由子开始喝酒,说粗话/低矮而潮湿的出租屋/瘦弱的由子患上了关节炎//‘由子,离婚吧’/‘不,我刚买了橘红色的窗帘’//刚上初中的儿子,像大剂量的抗生素/顽强地支撑着一个女人的生命……”。
短短一段,由子的性格和命运的必然性就跃然纸上。这来自于作者对由子以及女人命运的深刻了解、理解和体验。这里不仅是同情,更多的就是写自己,就是把自己对女人的理解和生活中的种种感受投射到由子的生命中。诗因此有了一种用刀刮骨的感觉。尽管这样,由子和作者的内心,依然保持着善良和希望,那是一种淡淡的光,像诗中她们一起瞭望启明星的感觉。这种善良和对弱者深刻的同情让诗歌有了温暖和泪水共在的感觉。就是泪水中有温暖,温暖中又有点无言。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互慰互爱中,情感和世界获得了平衡。
所以诗歌让这些女诗人找到了平衡,在诗歌中做一个完整的有爱有幸福的女人。好诗人只有天赋只完成了诗人的一半,另一半来自比别人有更多的感受甚至苦难,真正的诗人是一个中了凡尘毒的人,在凡尘体验,并成为凡尘的受难者和言说者。
优雅和爱情
大凡读者都有这样一个心理,就是通过作品透视的蛛丝马迹,去猜想和印证作者本人。越是喜欢的作品,越想了解作者是个怎么样的人。而诗歌离心灵最近,也最易于泄露诗人的隐秘,所以诗人更容易在诗歌中留下自己的影子。所以当我读到明显超拔于滚滚红尘之上的诗歌,就会猜想作者本身是不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女人?诗中的精粹明净是不是作者现实中的生活?还有语言下面奔涌的激流和惆怅,是否就是潜伏在作者血液里的激情和忧伤?!
想着想着,一个妙曼的女子就从文字中走出,带着遥远的十九世纪的高贵和彷徨,还有不染尘世的清风和晨露:“我在梦中向你描述那只眼睛/就像描述/一个世纪前的爱情//它微微上翘的眼梢/坦白得像蜻蜓透明的双翅/向天堂渗透/决不沾染世上的粉尘/哪怕给它一张绿色的盾/它也只当作陌生的/面具,片刻丢失//它那么容易害羞/躲进海水深处,独自闪烁/只等着远方的哨声,和那颗/最亮的星辰出现//我在梦中/向你描述那只眼睛/你看见那光亮、那妩媚、那忧伤了么? //或许,今生今世/你再也见不着它了……(《那只眼睛》)”
我把这眼睛理解成作爱情的信物。它透明、不染粉尘、还明亮、妩媚、忧悒。它不属于现实的,因为它是“梦中的描述”并在向“天堂渗透”,它也不属于现在,因为它是发生在“一个世纪前的爱情”。而且从整首诗所散发的气息来看,超然得与现实隔着一个重洋。作者所向往的境界,属于遥远的梦想和过去。在诗人看来只有过去和未来才是最美好最纯净最诗意的,那诗中的雨露和芬芳,像沉睡在旧时代木楼梯的沉香,像月光下碎银的清香,还有点秋雨中梧桐叶子的迷香;有点忧悒但不悲伤,有点凛冽但不寒冷。诗歌满满的都是追忆和幻想。
这是一种远。远是筛子,筛去一切不如意,只剩下理想、爱和美。也就是诗,诗化了的现实。与不写现实中的事物一样,很多优雅的诗也不写现在的事情,诗的镜头对准的是经过淘洗后的往昔。过去的冬天和秋日,上个世纪的故事,巴赫的时代,朱丽叶的爱情,直至一百多年前巴黎的碎石路。尤其是十九世纪,看似过去时,其实就是高贵优雅的坐标和象征。于是,所有的情境和典雅都由这个时间展开和延伸。
十九世纪,那是个美好而纯洁的时代,男人想做君子,女人要做贵妇。即使生活变化万千,男女高贵的气质决不能降落。而那个时代最耀眼的风景就是骑士与公主的爱情。诗人尤其是女诗人继承了这样的品质,对爱情坚贞又坚定,感情激烈又深情。而且拒绝平凡和琐屑:“昨日/我们焚烧/你是泥,我便是水/火焰是激情,一遍遍/将你我煅造、融合/直到我藏进你的体内/化为涓涓细流,轻轻吟出//……//你——/我废墟中诞生的爱情/你可愿,拂去泥沙,露出光华/来到满目青山面前/将我低声呼唤……(《祭大窖》)”
借烧陶来喻爱。即使在烈焰面前,最后一句,女诗人也没束住自己的柔婉。但这毕竟是爱情的宣言,态度一定要绝然和凛然,甚至宁可粉身碎骨,也要使爱情完美的气魄和决心。这样的诗歌和爱情就像这陶器本身一样美丽和完满。但是不是也像陶器一样,脆弱得让人提心吊胆,激情烧制的爱情能走多远?
爱情与女诗人就像灯与光,亮了就是诗,熄了就是泥泞,一熄一亮就是呼唤和倾诉,就是美渐渐烧制成形。爱情就是女诗人的命,就是不直接写爱情,她也用爱情的关系来比喻和切入诗歌。人与自然,世界与万物,她都会以自己深陷其中的角色倾诉和表达。在她眼中爱情无处不在,又孤独世外;幸福无边,又怅惘无限。但不管爱情能否实现,是否完美,她决不妥协决不堕入红尘,决不低下高贵的头颅。这就是诗歌优雅高贵的内驱力。所以女诗人写的爱情虽是男女情爱,更是她抚摸世界与世界对话的一种方式,是一种隐喻:“你不打算走了,我知道/打从这根幽秘的触须从窗外探进的一刻/我就清楚的知道/可是,我是多么枯燥无味啊!//掐指算来/过去多少个斗转星移的时日?/你替我采星光数风景/打开皮肤的拉链看体液浸透的碎片回放……可是,我曾经昆虫般纤敏的情感梦一般的冰蓝去了哪里?/而手头的筹码只有一个/就是爱/我暗自忧伤/这个夜晚/我看见你从窗外伸进的触须又前移了一寸(《窗外》)。
树枝喻人。借树枝对自己的爱人和爱情讲述澎湃的情感和对人生的万般滋味。诗歌也突然有了万种滋味,是那种深远又无孔不入的况味,那是一种哀愁一种期待,一种弥漫的伤感,一种旷阔无边的怅惘和又不能放弃的瞭望。挽歌似的写作证明只有女诗人才是永远的抒情诗人,那种疼痛和惆怅在诗中苏醒并飘零。很纯粹,像她们的内心,干净纯洁柔软,也许一碰就碎!
这一切让我们想到诗歌的主人公确实不应该生活在当下这个乌烟瘴气时代,她们也确实应该住在十九世纪的海边或者森林中的城堡里,面前是鲜花、蜡烛、壁炉,也许还会有一架钢琴。一个穿着宽大而又华丽衣裙的女子,正站在窗前,面对黄昏,吟诵着石沉大海的诗篇。而内心却等待有位骑士正打马而来。
现在早已不是诗情画意的时代,没有骑士也没有贞女,更没有了浪漫的爱情。爱情在欲望和捉襟见肘的生存面前变得那么肤浅实际并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是女诗人们没有放弃,她们把爱情视为一个理想,也把理想看得像爱情一样纯净和宝贵。她把这些品格都写进诗歌,用诗歌保护着这人性中微弱的光芒,并用诗歌来给自己竖一道与世俗的屏障。诗歌对于她,是对美和理想的坚持与守望。
而坚守的不仅是她们人生的立场,还有诗歌的品质,和顽固不化的传统的诗歌原则,那就是永远的抒情,永远的美,永远的高高在上。并用尽全力挖掘内心的宝藏,直到把自己点燃并化为灰烬。所以她们的写作并不考虑角度,而是直接的硬碰硬的抒情。失衡的情感给了她无限的创造力,也让诗歌的节奏和流速变得短促而迅速,快而急。有时又随情感的凝滞而呈舒缓,舒缓如酥雨,慢慢地将眼睛湿润,将灵魂融化。这让她的作品更适合吟诵。
读这样的诗最好是冬夜,很深很深的时刻,雪花静静地飘落,炉火悄悄地升腾,孤独慢慢地滋长,心开始下意识地想念远方的爱情和不能相见的亲人:“我要寻那彼岸零落的花瓣,去哪里/有谁能告诉我,当太阳西沉的时候…… ”
(引用诗句均出自周亚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