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平,女,山西沁水县人。现为山西长治戏剧研究院编剧。创作有戏剧剧本多部,曾出版诗集《美人鱼与海》、《女儿如水》,散文集《心灵的行走》。有中篇小说《甩鞭》、《地气》、《天殇》、《狗狗狗》、《喊山》等,小说被多家选刊转载。小说《喊山》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2004—2006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写作越来越难以抵达苦难深处
葛水平
写字人的内在之美,是一直写,一直写不尽。生活总是不停在提供素材,微妙的情感渗透,变得像是和自己对话。
一个人和自己有多远?
把自己放在纸上,自以为抓住了自己,其实,有时候无知得明白,与自己的关系总是一再丢掉。很多时候,我总是走神,或者说不能很快知道自己是谁,更多时候是力不从心,写什么不写什么,想写什么和不想写什么,没有能力把很好的东西记录下来。人活得明白一定是一件很错误的事情,因为,或者沮丧,或者无所谓,没有外在的因素,你清汤寡水活着,对一些看不惯的事物,总是挑剔,总是在怀想从前,常常活得很寂寞。有些时候寂寞是孤傲的,孤傲是寂寞消灭不掉的。
某一日,一个人问我:寂寞是什么模样?
我回答:寂寞是,黑咕咙咚,没有:呛。
寂寞是需要帮助的,尤其是一个人的寂寞。求助于文字,只有求助于文字,我才是最真实的。文字在寂寞中热闹,所有的汹涌而至,那些我熟知的人和事物,他们个个力量强劲,我努力拽牢他们,把他们放在纸上,放在纸上的他们或多或少就走样了,我常常要去想,我是不是没有善待他们?我是不是与他们体内的温度没有一起呼吸?是不是没有对他们身心息息相关的东西更多去关爱?对待他们一定不要有投机的心理,社会没有平等,没有平衡,对他们苦难的感觉有多少就写多少,只要自己真诚。
生活和生命对于世界的意义就是真诚。
一个写字的人,口袋里装了中国汉字是不够的。很多时候写字的人是自大的,拿捏着自己,目中无人,来自社会自然的体会,说三道四,不为别人着想,很少放下自己,自己是谁?虚张着外部世界和自我,无限扩大,从来都不明白煽情是有罪的。
我非常愿意我缺少理性。太理性是不适合写作的,卑微的生命极尽张扬尚且燕过无痕,在一个无比喧嚣嘈杂的背景里,只要笔下的人物能够被人看见,也是对他们的感恩。很多时候我想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那些被欺凌和被侮辱的人们,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在承担着这样的命运。写作者试图用真诚的爱去同情他们,用同情来拯救他们的苦难,这并不是唯一的途径。
我的文学就是民间
(蒋蓝对话葛水平)
蒋蓝:诗人、新散文代表作家。人民文学奖、布老虎散文奖、中国西部文学奖得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寂寞中的自我指认》《爱与欲望》《复仇之书》《人迹霜语录》《香格里拉精神史》《思想存档》《动物论语》(上下卷)等文学、文化专著30余部。散文、随笔、诗歌、评论入选上百部当代选集。曾任《青年作家》主编,现供职于某报业集团,中国“非马美术馆”文化顾问。(蒋蓝最喜欢诗人佩索阿的一句话:“不能成为什么,但能想象什么,这是真正的御座;不能要求什么,但能欲望什么,这是真正的皇冠。”)
提要
葛水平的小说《喊山》改编成同名电影在今年夏天登陆各大院线,在民间生活的丰厚质地上展现人心中艰巨的大义和宽阔的悲悯,收获了很多好评。葛水平愿意与同乡赵树理一样,“永远站在穷苦人一边,永远站在一无所有的人一边”,坚持写作散发着“山药蛋”特有气息的文字。
嘉宾
葛水平:山西沁水县山神凹人,早年随祖父出山放羊,大抵达到了平淡而近自然的成长。青少年时代学戏,写诗,写戏剧剧本;后写小说,写报告文学,写电视剧本,写数来宝;再后来画画。一生追求:多学一门手艺,少求一次人。写有小说作品集《喊山》《裸地》《守望》《地气》《甩鞭》等,散文集有《我走我在》《走过时间》《河水带走两岸》等,小说、散文是谋事,其它作品是谋生。在谋事上对人的把握一直浮光掠影,浅尝辄止。在谋生上常摆脱一个骗局,进入另一个骗局,随欣慰并懂得都是谎言的世界过于庞大之故。最高获得奖项是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爱这个奖,它给了我从来没有梦想过的生存荣誉。
手记
2016年11月14日
四川省作家协会与绵阳市游仙区举行笔会,邀请作家葛水平参会。作协请我去机场接她。11日深夜,她出现在机场出口,略低头,那一身民国氛围的服饰打扮,在红男绿女之间显得那么特异。这是我第三次与她见面了,每次都是在成都。
成都与葛水平有缘,她前后来过十几回。2013年4月20日,她在达古冰川采风期间,遭遇雅安芦山地震。急急赶回成都,看着成都市区熙熙攘攘的人流,葛水平沉默好久,她对几位作家说:“我们真是没用啊。现在能为那些人做些什么呢?”
在车上我问她:除了写作,你的生活是怎样构成的?
她幽幽地说话,好像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是女性,永远不想改变我柔弱的性别。不想在权力纷争中获取一切,只想不放弃精神享乐。就像我喜欢的文学女子林徽因。她说:外表上看去世界各国妇女的地位高低不等,实际上女人总是低的,气愤也无用,人生不是赌气的事。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真性情的人,想法总是与众不同。再所以,我微笑。在任何我难过或快乐的时候,我只剩下微笑……”
葛水平并非书虫,她的爱好很广泛,“写作之外我画画,偶尔做做手工活,弹弹古琴,最愿意做的事情是布置家和去乡下发呆。永远是水的流动柔软无骨,却永远地连带着家的快乐。我喜欢写作,写作是家居的日子延续。因此我喜欢居家过日子的平淡。”
第二天是作家阿来的诗集首发式暨朗诵会,葛水平登台朗诵了阿来的一首诗,赢得满堂喝彩。她说,这是她第一次登台朗诵。“我不喜欢那种美声式的朗诵,就像形容词铺张。我的朗诵是民间的……”
繁华与悲凉都应该有人惦念……
好看的基质是文字存在的家
蒋蓝:2003年,你出版了小说《甩鞭》,甫一面世,一鸣惊人,由此成为你的成名之作,随后创作了《喊山》等一系列中短篇小说。《甩鞭》的文体创新你认为体现在哪些方面?
葛水平:我认为没有文体的创新,从写作的角度我更注重故事。故事中的人事涉及我的小祖母,我对她有一种无法释怀的爱。童年时过年,她跪在佛龛前,那份颓丧那份对神的埋怨的神情,因为咽炎她的嗓子眼里一直堵着一团棉花,她咳咳咳,扶着桌角站起来时不忘说一句:不长眼睛的神仙啊,从来看不见我给它烧香。也许正是生命的转瞬即逝、命运的动荡不安,神在人世间永远都是离谁都近,离谁都远。神强加给人世间“强人”一只手,那只手由人的意志决定将普通人的命运推向了极致。她渴望神对生命重量尊重,在冰凉的时光中神是她唯一可以仅有的渴望与慰籍,可惜神不长眼睛。守着最美好的山水过着世上苦难的日子,难道这就是命!一条长长的牛皮鞭子,到最后没有叫醒春天,到最后骨架疏散,鞭声干瘦,冻土地上的浮土都没有带起来,何谈气势。鞭声的甩亡预示了家族的败落。我把他们的故事入了文字,因为我知道繁华和悲凉都十分神圣,都应该有人惦念。
蒋蓝:自《甩鞭》发表已13年过去,花城出版社新近推出了《中篇小说金库》,收录了你的中篇小说选集《甩鞭》,有没有修订?具体在哪些方面?
葛水平:能入了花城出版社《中篇小说金库》是我的福气。这套图书是林贤志老师选编。林先生是一位文学大家,我及喜欢他的文字和做人的风格,他不媚俗,干净,不屈服某种政治势力的专横。从他身上我看到了生命高贵的前提是:生命是尊严的。
这次收录《甩鞭》作品没有修订。
蒋蓝:有人说中篇小说很难把握好分寸。理想的中篇小说既应是有好看基质,又应该是有文学意蕴的叙说。好看的小说很多,有意蕴的小说也不难,难在二者兼于一身方为佳作。你的中篇故事性非常强,你对自己的中篇小说如何评价呢?还有何打算?
葛水平:文学作品不是过往的故事苏醒,过往的故事一定有它的现时性,“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好看基质是文字存在的家。好的小说,我以为是作者找到了一个与他的个人气质和所要表达的内容相适应的语言形式,二是审美意义上建立独特的风格。而“基质”,则是在更原始的意义上,保证了人作为历史性的人而存在的可能性。黑人作家莫里森说:“写作是为了作证。”鲁迅、索尔仁尼琴、伯尔、米沃什,还有库切,他们都是为历史作证的作家,也是忠实于人类苦难记忆的作家,因此,也是最受时代欢迎的作家。
我想写作者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要评价自己的作品,只管写作,诚实是起点,思想代表深度。我想说,我不是一个幻想未来的作者,我只是不想放弃过去的错误、罪恶、缺陷,以及一切过往日子里的苦难。我会一直这样写下去,尽自己的能力去亲近普通人的命运。
好作品定有来自民间的声音
蒋蓝:有论者认为,你的文学写作与赵树理作品中都散发着“山药蛋”特有的气息。你对此如何评价?
葛水平:赵树理是一个高度,后来者无法逾越,也无法模仿。也许我们同一出生地:山西沁水县。都知道,出生地是重要的,惟有生活才能涵养生命。无论一个作家具有何等非凡的想象力和虚构能力,出生并成长中经历的事实和经验对他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方言、乡亲、习俗,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山药蛋气息?洛尔卡曾经表示过:“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向并将永远站在穷苦人一边,永远站在一无所有的人一边,站在连空洞无物的安宁都没有的人一边。”如果我与赵树理先生同是站在洛尔卡所说的一边,评论界用在荒年里养穷苦人命的山药蛋来冠名,我想我是喜欢的。
桑塔格认为,土星气质对知识分子、艺术家和殉道者是一种合适的气质。也只有这样气质的写作者,思考的头脑才更为有力,更有创造性。其实,很多写作者都存有故乡情结,好的作品一定可以感同身受故事里人事的疼痛。好的作品,一定可以听见来自民间的声音,也只有民间是生动的。
蒋蓝:2016年8月,根据你的小说《喊山》拍摄的同名电影,正式登陆各大院线。由杨子执导、郎月婷、王紫逸、成泰燊、于皑磊主演的《喊·山》,作为一部良心之作,成为近期最为期待的电影之一。在近半月的全国路演看片中不断收获好评,得到了影迷的热情支持。你认为电影达到了你心中的构想吗?
葛水平:作为海归的80后导演杨子能倾情拍摄这样一部良心之作电影,他是成功的。因为他不知道北方的农村和北方的农民。一要坚守作品的原本样子,二要考虑市场,他能够坚持拍摄下来也算是不容易。从我自己的作品出发,有些地方我是不喜欢的,小的细节不说,大的方面就有,岸山坪人要赶走哑巴红霞,这在太行山的乡间,只有对外来人口的呵护,少有对外来人的驱逐。
蒋蓝:当代有很多打着“民间”旗号行走江湖与t型台的艺人、诗人。但是“民间”恰恰是你文学的底色,可否描述你心目中的“民间”?
葛水平:我的民间可能已经老去。老去时我竟然找不到理由,它的老去不像一场战争或者一次政治运动那样声势浩大,它在你视野中,在你转身之间它就老了。老去的乡村里居住的乡亲,他们的眼睛里射出了慌乱,长了多年的果木树上的果实,他们甚至都来不及瞭一眼。慌乱中他们撂下一句话:“往昔等不得熟透就被娃娃糟害了。眼下你寻得见遭害它的人?”
我的民间不是这样子。
所有的情爱都深埋在泥土里等待发芽。阳光架在屋顶的瓦坡上,泥地上有成群结队的鸡,山坡上有成群结队的羊,上地或者下地有成群结队的人。成群结队的风跑过来捣乱,有妖娆的声音传过来:躲开风啊,小心被风呛住弄眯了眼。风趁机挑逗她的嗓音,祖母说:这个女人总喜欢在风头上戏弄一些是非。我在他们的名字中间生活,他们深谙人间烟火,又具有对日常恩怨的简单消解,面对生活和生活之外的事情,他们更在乎活着,更在乎收获时多物种的丰收。在乡村你可以随时感觉到人的呼吸,田野上掠过的秋风中伴随着狗叫声,只是我已经听不见凌乱做迷藏的脚步声了。
把民间变得轻贱卑微的历史,必定是一段走失了人性的历史。
乡土、行走与历史踪迹
蒋蓝:散文、随笔是你小说创作之外的重要体裁,你的散文里不仅展示了对乡土情怀的坚守,更表现出难得的对历史文化的深刻反思与对生命意识的高扬。这在女作家里并不多见!
对当代女性散文写作有什么看法?
葛水平:散文同小说一样都应该致力于人性美的发掘。我不太喜欢微小叙事的文字,充满一种伪小资般的满足感。就像一位西方诗人所形容的那样,“似乎声音都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出于自己爱好,我喜欢某一层面作较长驻留的散文家,因为爱是需要时间的,我在她们的时间中阅读文字感觉的触须,情感的波纹,思想的褶子,并且和她们笔下的人物和事物,亲切有如重逢的相视。我的阅读才是快乐的。
蒋蓝:2011年10月,你开始沿沁河行走,从沁河源头的沁源县,历经沁水、阳城、泽州等地,一直到汇入黄河处的武陟县,断断续续,历时一年多,深刻地体验了沁河流域的历史、文化、生态及乡村的风土民情,写出散文集《河水带走两岸》。这一情形,与我写《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颇为近似。请谈谈你对文学田野考察的心得……
葛水平:你的散文《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我阅读过,写得好。作品在坐实人物的历史时空坐标之余,更为关注人物行踪涉及的自然地理、人文地理以及与之相交错的人际兴衰、风物枯荣,显示了你的广阔历史视野和深厚的文学底蕴,读来有一种“拆骨为刀”的的痛快。对于历史,你是一位有责任和良知的作家。优秀的作家,必定是具有优秀个性的人。只有与社会有着深广的精神关联,才有可能为自己的写作和良知负责。
我决定行走养育我命的母亲河,沁河,始于突然有一天觉得我需要熟悉这条河流。因为我孤独我脆弱,我的心灵放不下那份不舍。河水收录了我婴儿时代的啼哭,让我的成长懂得单纯比复杂更容易获得爱与幸福。曾经乡村过日子饱满的元素,河,家畜,人家和天空。如果没有水,万物是没有生气的,而人家则是麦熟茧老李杏黄,布及日常,可乐终身。乡村文明不是简单的一座老房子一条老街可以代表,而是人家清明景和的气象。一路走下去,我发现河流与人的关系,最终盘踞不散的只有一个字:“爱”。真希望所有人懂得爱比金钱更贵重。记得我走到河南武陟时,在30米宽的沁河大桥下,我看到不足5米宽的河水,没有波浪,它平缓而污浊,我拿着一瓶“沁河大曲”一边喝一边流泪,因为天空的雾霾,河水竟然然倒映不出我的影子。我看到报纸上在宣传沁河治理和沁河未来的景象,美好的希望,都留给了叩门而入的明天。但是,经验告诉我们:乐观主义是要受到惩罚的。
蒋蓝:对于笔下的乡村来说,维系其结构不仅需要土地的滋养与血缘的融合,村人的信仰也是及其重要的一个部分。信仰在乡村有着深远的传统,而在去往城市的途中,其中就包括信仰的丢失,这是否让你感到很痛心?
葛水平:敬畏神灵的日子里,我始终认为人是幸福的。乡村城市化的过程中最明显的一点是让我们丢弃了神。多么辽阔的大地和多么绵长的传统,才能孕育出这般诸多的神,它们如繁星散落在穷乡僻壤,默默地闪烁着性灵之光。贫困和苦难如影相随,神们却报答给敬奉他的人们温暖的未来。人与自然相互依赖的生活中,神让每个屋子里的人都不会独立承担人生苦楚,或自享人生美好。神告诉人祖先的功德是繁衍子孙,没有祖先也就没有后人。享福之人是在收获先人清白人生的成果,今生遇着逆境了是为先人曾经在世的恶孽赎罪。一个人的仕途、学业、经商方面的成就,均为祖先的荫庇,为了使先人庇护自己儿孙超越自己,今世人的言行举止不恭不雅不守诚都会叫神看见,都会招来祸福,神说,那就增减他们的寿命吧。春秋早期的随国贤大夫季梁说:“百姓是神灵的主人,圣王先团结百姓而后才致力于神灵。”我怀念与神为伴的日子,万物皆有佛性,打通生死,打通人与自然的界限。那样的日子里百姓才有神性的快活。
文人画与诚心画
蒋蓝:你平时也喜欢画“文人画”,是什么机缘让你近年倾心于灵魂的造像?
葛水平:冬天,满世界荒凉,有雪的日子我躲在窗前读书,我越来越不舍得离开明亮了,明亮的世界给脑子想象,想那些曾经经历过的岁月,透过当下,温贫冷暖都走过了,都是好。
一个“好”字,让我突然想到了两行文字:“只有自己才真正理解自己,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知己。”我记不得是哪位先生说过的话了,但是,我明白对自己的自信,也就是在四十岁左右,而在四十岁之前,我对自己还是相当陌生的。当年读鲁迅的小说《伤逝》,子君慨然声称:“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那些年她的这番话对我年青的心是惊世骇俗的。鲁迅写到这里用了几个形容词“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来加强语气。鲁迅的文字给了子君最大自信的帮助。人生走到现在,我是我自己的吗?我只能说在精神上我是我自己的。而精神上的自己却要在四十岁之后。我是四十岁后才开始学画,先是看别人的画,看着就想到了自己经历过的人事,就想画。尽管我只是一个初学者,很难操控我对好的绘画偷窥,很害怕自己喜欢上了别人的东西,很怕被人影响,但是,不影响又能怎样?喜欢的同时又觉得,别人那么画挺好,我喜欢,但是,不是我心里的东西。我想画什么,技艺难以操控我的心力,或者说心力难以操控我的技艺,惟一是,想到我经历过的生活,我感到我自己就不那么贫乏了,甚至可以说难过,有些时候难过是一种幸福。因为,我活不回从前了,可从前还活在我的心里。
文人学画,其实是走一条捷径。即便是诚心画,许多难度大的地方永远过不了关,简单的地方又容易流于油滑,所以画来画去,依旧是文学的声名,始终不能臻于画中妙境。我始终不敢丢掉我的写作,画为余事。
写作是家居生活的延续
蒋蓝:你的长篇小说《裸地》,包含了清末一段真历史,史料方面你颇下功夫。还有创作类似题材的打算吗?
葛水平:随缘。如果遇见好的故事。
其实历史更迭,对远逝的怀念,也是写作者不离不弃的毕生追逐目标。不写这样的也会写那样的,写作已经是我活着的一部分工作。
蒋蓝:除了写作,你的生活是怎样构成的?
葛水平:我是女性,永远不想改变我柔弱的性别。不想在权力纷争中获取一切,我只想不放弃精神享乐。就像我喜欢的文学女子林徽因,她说:外表上看上去世界各国妇女的地位高低不等,实际上女人总是低的,气愤也无用,人生不是赌气的事。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真性情的人,想法总是与众不同。再所以,我微笑。在任何我难过或者快乐的时候,我只剩下微笑。
张爱玲说:做人做了个女人,就得做个规矩的女人,规矩的女人偶尔放肆一点,便有寻常的坏女人梦想不到的好处可得。人生的所谓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
写作之外我画画,偶尔做做手工活和弹弹古琴,最愿意做的事情是布置家和去乡下发呆。我是我们家的德行,永远是水的流动柔软无骨,却永远的连带着家的快乐。我喜欢写作,写作是家居的日子延续。因此我喜欢居家过日子的平淡。